第18章 雅骚第四8
魏无羡在彩衣镇上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带回云深不知处,给其他世家子弟瓜分得一 干二净。因蓝启仁去了清河,这几日不用上课,众少年玩儿得昏天黑地,纷纷涌进魏无羡和江 澄的房里打地铺,通宵吃喝扳手腕投骰子看画册。一天夜里,魏无羡投骰子投输了,被打发翻 墙下山去买天子笑,这回总算让所有人都一饱了口福。谁知,第二日天还未亮,房里地上正满 地睡得横七竖八,宛若一地躺尸,突然有人打开了房。
开声惊动了几人,睡眼朦胧间看到脸色冷若冰霜的蓝忘机站在口,吓得瞬间清醒。聂 怀桑狂推睡得头在下身在上的魏无羡,道:“魏兄!魏兄!”
魏无羡被他搡了几把,迷迷糊糊问道:“谁还有谁要来!江澄吗拼就拼,怕你!”
江澄昨晚喝多了头还疼着,躺在地上还闭着眼睛,反手摸到一样东就冲魏无羡声音传来 的地方砸过去,道:“闭嘴!”
那东砸到魏无羡胸口,哗啦啦翻了数,聂怀桑定睛一看,江澄用来扔魏无羡的正是他 珍藏的绝版春宫图册之一,再抬头,看到目色料峭的蓝忘机,几乎要口吐魂烟了。魏无羡抱着 那书册嘀咕两句,又睡了过去,蓝忘机迈进房中,一手揪住他后衣领,提起来便往外拖去。
魏无羡被他拎了一阵,迷瞪片刻,终于醒了五六分,扭头道:“蓝湛你干什么”
蓝忘机一语不发,径自拖着他前行。魏无羡又醒了三分,其他的一地躺尸也陆续被惊醒。 江澄一魏无羡又被蓝忘机拎住了,冲出来道:“怎么回事这是干什么”
蓝忘机回头,一字一句道:“领罚。”
江澄方才是醉了睡得迟钝了,这才想起房里的满地狼藉,想起他们昨晚不知犯了多少条云 深不知处的家规了,面色一僵。
蓝忘机把魏无羡拖去了姑苏蓝氏的祠堂前,已有数名年的蓝氏生静候在此,一共八人, 其中四人手持奇无比的檀木戒尺,戒尺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方字,俱是一派冷肃形容,蓝忘 机拖来了人,两人立即上前,将魏无羡牢牢摁住。魏无羡半跪在地扎不得,道:“蓝湛你这是 要罚我”
蓝忘机冷冷凝视他,不语。
魏无羡道:“我不服。” 这时,醒得七七八八的众少年也冲了过来,被拦在祠堂外不得入内,个个抓耳挠腮,看了
那戒尺,吓得咋舌。却蓝忘机一掀白衣下摆,也跪在了魏无羡身旁。 状,魏无羡大惊失色,奋力要起,蓝忘机却喝道:“打!” 魏无羡目瞪口呆,忙道:“等等等等我服了,我服了蓝湛,我错啊!” 两人手心、腿背都挨了一百多下戒尺,蓝忘机不须人按住,始终腰杆笔直,跪得端正,魏无
羡则哭狼嚎,毫不矜持,看得围观的各家子弟肉痛不已,连连皱脸。挨完打后,蓝忘机默默 站起,向祠堂内的生欠首一礼,随即走了出去,竟是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魏无羡则完全 相反,被江澄从祠堂里背出去之后,一路仍在啊啊不止。众少年一窝蜂围着他们,道:“魏兄啊, 到底怎么回事”
“蓝湛他罚你也罢了,怎么他自己也跟着挨打” 魏无羡伏在江澄背上吁短叹:“唉!失策失策!一言难尽!” 江澄道:“废话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魏无羡道:“没干什么啊!昨晚我不是投骰子投输了下去买天子笑吗” 江澄道:“别告诉我你又遇到他了。” 魏无羡道:“你还真说对了,也不知道什么运气,我扛着天子笑翻上来的时候又被他堵个正
着。我怀疑他是真的天天盯着我吧”
江澄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闲。然后呢。” 魏无羡道:“然后我还是跟他打招呼,我说‘蓝湛!这么巧,又是你!’他当然是又不理我,二
话不说一掌劈过来。我说嘿你这是何必他说外客如多次触犯宵禁,就要去蓝氏祠堂领罚。我 就说,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犯没犯宵禁对不对我保证没有下 次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能赏个脸行个方便嘛”
众人一脸惨不忍睹之色。
魏无羡继续道:“结果他板着脸说跟我不熟,提剑就打过来,一点情分都不讲。我只好也把天 子笑放到一边跟他对对招了。他拳掌并出,追得可紧了,甩都甩不脱!最后我实在是被他追得 不耐烦了,我说你当真不放手不放手!
“他还是说:‘领罚!’”
众少年听得一颗心吊起,魏无羡讲得眉色舞,浑然忘了自己还在江澄背上,猛地一巴掌 拍在江澄肩头:“我说:‘好!’然后不躲了,迎上去一扑,把他抱住,往云深不知处的墙外栽倒!”
“” 魏无羡道:“于是我们就两个人一起掉到云深不知处境外了!摔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 聂怀桑已然呆滞:“他没脱你” 魏无羡道:“哦,有试过,不过我手脚并用死死锁住他,他想脱也脱不了,根本没办法从
我身上爬起来,硬得跟块板子似的。我说怎么样蓝湛这下你也在云深不知处境外了,你我同 犯宵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罚我的话也得罚你自己,一视同仁,怎么样”
魏无羡道:“他起来之后脸色很差,我坐在旁边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件事只 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然后他就一声不吭的走了。谁知道今早他来这么一出江澄你走慢点, 我快被你甩下来了。”
江澄岂止是想把他甩下来,简直想把他头朝下往地上砸几个人坑:“背了你还挑三拣四!” 魏无羡道:“一开始又不是我让你背的。” 江澄大怒:“我不背你我看你能赖在他们家祠堂地上滚一天都不起来,丢不起这个人!蓝忘
机还比你多挨五十尺,他都是自己走的,你好意思这样装残废。我现在不想背了,快滚下来!” 魏无羡道:“我不下,我是伤号。” 一群人在白石小径上一路推推搡搡,恰逢一人白衣,携书卷路过此间,讶然驻足。蓝曦臣
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澄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聂怀桑却已抢着道:“曦臣哥,魏兄被罚了一百多尺,有没
有伤药啊!” 云深不知处掌罚的是蓝忘机,加上魏无羡一直在众人簇拥中哀声叫唤,似乎伤情十分严,
蓝曦臣立即迎了上来,道:“是忘机罚的魏公子这是不能走路了究竟怎么回事”
江澄自然不好意思说是魏无羡干了什么,算起来还是他们这一群人怂恿魏无羡去买酒的, 要罚人人有份,只得含糊道:“没事,没事,没那么夸张!他能走。魏无羡,你还不下来!”
魏无羡道:“我不能走。”他伸出肿得老高的红手掌,对蓝曦臣控诉道:“泽芜君,你弟弟好生厉 害。”
蓝曦臣看过了他的手掌,道:“啊,这确实是罚得狠了些。怕是三四天都没法消了。”
江澄原先不知真的打得这么狠,惊道:“什么三四天都不能消他腿上背上也都被戒尺打 过。蓝忘机怎么能这样!”最后一句不由自主带上了点不满,魏无羡悄悄拍他一掌,他才反应 过来。蓝曦臣却不在意,笑道:“不过也不妨事,伤药是不必用了,魏公子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几个时辰便好了。”
晚间,云深不知处,冷泉。 蓝忘机正浸在冰冷的泉水中闭目养神,忽的一个声音在他耳旁道:“蓝湛。”
“”
蓝忘机猛地睁眼。果然,魏无羡正趴在冷泉边的石上,歪头对他笑。 蓝忘机脱口道:“你怎么进来的!” 魏无羡慢吞吞爬起来,边解腰带边道:“泽芜君让我进来的。”
蓝忘机道:“你干什么” 魏无羡用脚蹬掉了靴子,一边脱得衣服满地都是,一边道:“我都脱了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据说你们家的冷泉除了定心静性的修行之用,还有去淤疗伤的功能,所以你哥哥让我进来跟你 一起泡泡。不过你一个人来疗伤有点不厚道啊。呜哇真的好冷,嘶——”
他下了水,被冰凉刺的泉水激得满池打滚,蓝忘机迅速和他拉开一丈距离,道:“我来此是 为修行,非是为疗伤——不要乱扑!”
魏无羡道:“可是好冷,好冷啊”
他这次倒不是有意夸张捣乱,外人的确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姑苏蓝氏的冷泉,仿佛多静止 片刻便会血液冻结四肢结冰,所以他只得不断扑腾,想活动活动热热身。蓝忘机原本好好地在 定心静修,被他扑腾来扑腾去,扑了一脸水花,水珠顺着睫和乌黑的发丝往下滑,忍无可忍, 道:“别动!”
说着伸出一掌,压在魏无羡肩头。
魏无羡登时觉得一股暖流从身体相接之处涌来,好受了些,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挪。蓝忘 机警觉道:“作甚。”
魏无羡无辜地道:“不作甚,好像你那边暖和点。” 蓝忘机一掌牢牢抵在两人之间,保持距离,严厉地道:“并不会。” 魏无羡原本想同他凑得近些,套套近乎好说话,蹭不过去还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扫了
一眼他的手掌和肩背,果然伤痕未消,果真不是来疗伤的。魏无羡由衷地道:“蓝湛,我实在是 佩服你了。说要罚你还真连自己一并罚,半点不姑息放水,我没话说了。”
蓝忘机新合眸,静定不语。
魏无羡又道:“真的,我从没过像你这么一本正经说一不二的人,我肯定是做不到你这样 的。你好厉害。”
蓝忘机仍是不理他。
魏无羡不冷了之后,开始在冷泉里游来游去。游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游到蓝忘机身前, 道:“蓝湛,你没听出来刚才我在干什么嘛”
蓝忘机道:“不知道。”
魏无羡道:“这都不知道我在夸你啊,在套近乎啊。” 蓝忘机看他一眼,道:“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道:“蓝湛,交个朋友呗,都这么熟了。”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拍了拍水,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真的。跟我做朋友,好处很多的。” 蓝忘机道:“比如”
魏无羡游到池边,背靠石,手臂搭在石上,道:“我对朋友一向很讲义气,比如新拿到手的 春宫,一定先给你看哎哎,回来啊!不看也没什么的。你去过云梦吗云梦很好玩儿的, 云梦的东也很好吃,我不知道是姑苏的问题还是云深不知处的问题,反正你们家的菜太难吃 了。你来莲花坞玩儿的话可以吃到很多好吃。我带你摘莲蓬和菱啊,蓝湛你来不来”
蓝忘机道:“不去。”
魏无羡道:“你不要老是用‘不’字开头讲话嘛,听起来好冷淡。女孩子听了会不喜欢的。云梦 的姑娘也特别好看,跟你们姑苏这边的好看不一样,”他对蓝忘机一眨左眼,得意道:“真的不 来”
蓝忘机顿了一顿,仍是道:“不” 魏无羡道:“你这样拒绝我,一点面子都不给,不怕我在走的时候顺手拿走你衣服吗。” 蓝忘机道:“滚!” 蓝启仁从清河返回姑苏后,并未让魏无羡再次滚到藏书阁去抄蓝氏家训,只是当着所有人
的面把他痛骂了一顿。除去引经据典的内容,简化一番,意思大概就是从未过如此顽劣不堪、 厚颜无耻之人,请滚,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不要靠近其他学子,更不要再去玷污他的得意 生蓝忘机。
他骂的时候,魏无羡一直笑嘻嘻地听着,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半点也不生气。蓝启仁一 走,魏无羡就坐下了,对江澄道:“现在才让我滚远,不觉得晚了点吗人都玷污完了才叫我滚, 来不及啦!”
彩衣镇的水行渊给姑苏蓝氏带来了极大麻烦。这东无法根除,蓝家又不能像温氏那样将 它驱赶到别处。蓝家家主常年闭关,蓝启仁为此大耗心力,讲学的时辰越来越短,魏无羡带人 在山中溜达的时间则越来越多。
这日,他又被七八个少年拥着要出去,途径蓝家的藏书阁,从下往上看了一眼,穿过掩 映的玉兰花枝,恰恰能看蓝忘机一个人坐在窗边。
聂怀桑纳闷道:“他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不对啊,我们刚才也没怎么喧哗。他怎么还这个眼 神”
魏无羡道:“多半是在想怎么揪我们的错。” 江澄道:“错。不是‘我们’,是‘我’。我看他盯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魏无羡道:“嘿。等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他。” 江澄道:“你不是嫌他闷,嫌他没意思那你就少去撩拨他。老嘴上拔须,太岁头上动土,
整日里作死。” 魏无羡道:“错。正是因为一个大活人居然能没意思到他这种地步,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临近午时,他们才返回云深不知处。蓝忘机端坐案边,整整他写好的一叠纸,忽听窗棂喀
喀轻响。抬头一看,从窗外翻进来一个人。 魏无羡攀着藏书阁外那棵玉兰树爬了上来,眉色舞道:“蓝湛,我回来了!怎么样,几天不
抄书,想我不想” 蓝忘机状如老僧入定,视万物如无物,甚至有些麻木地继续整理堆成小山的书卷。魏无羡
故意曲解他的沉默:“你不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想我的,不然刚才怎么从窗子那儿看我呢” 蓝忘机立刻看了他一眼,目光满含无声的谴责。魏无羡坐上窗子,道:“你看你,两句就上钩。
太好钓了。这样沉不住气。” 蓝忘机:“你走。”
魏无羡:“不走你掀我下去”
看蓝忘机的脸,魏无羡怀疑他再多说一句,蓝忘机真的会抛弃仅剩的涵养直接把他钉死在 窗台上,连忙道:“别这么吓人嘛!我来送礼赔罪的。”
蓝忘机想也不想,立刻拒绝:“不要。”
魏无羡道:“真的不要”蓝忘机眼里隐隐露出戒备之色,他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两只 兔子。提着耳朵抓在手里,像提着两团浑圆肥胖的雪球。雪球还在胡乱弹腿。他把它们送到蓝 忘机眼皮底下:“你们这里也是怪,没有山鸡,倒是有好多兔子,了人都不怕的。怎么样,
肥不肥,要不要”
蓝忘机冷漠地看着他。
魏无羡道:“好吧。不要,那我送别人。刚好这些天口里淡了。” 听到最后一句,蓝忘机道:“站住。”
魏无羡摊手:“我又没走。”
蓝忘机道:“你要把它们送给谁”
魏无羡道:“谁兔肉烤得好就送给谁。”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境内,禁止杀生。规训碑第三条便是。” 魏无羡道:“那好。我下山去,在境外杀完了,再提上来烤。反正你又不要,管那么多做什么” “”蓝忘机一字一顿道:“给我。” 魏无羡坐在窗台上嘻嘻而笑:“又要了你看你,总是这样。” 两只兔子都又肥又圆,像两团蓬松的雪球。一只死眼,趴在地上慢吞吞的半晌也不动一
下,嚼菜叶子时,粉红的三瓣嘴慢条斯理。另一只浑似吃了斗蟋丸,一刻不停上蹿下跳,在同 伴身上爬摸滚打,又扭又弹,片刻不消停。魏无羡扔了几片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菜叶,忽然道:“蓝 湛。蓝湛!”
那只好动的兔子之前踩了一脚蓝忘机的砚,在书案上留下一条黑乎乎的墨汁脚印。蓝忘机 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拿了张纸严肃地思考该怎么擦,本不想理他,但听他语气非同小可,以为 有故,道:“何事”
魏无羡道:“你看它们这样叠着,是不是在”
蓝忘机道:“这两只都是公的!” 魏无羡道:“公的奇也怪哉。”他捉起耳朵提起来看了看,确认道:“果然是公的。公的就公的,
我刚才话都没说完,你这么严厉干什么你想到什么了说起来这两只是我捉的,我都没注意 他们是雄是雌,你竟然还看过它们的”
蓝忘机终于把他从藏书阁上掀了下去。 魏无羡在半空中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哐当”一声,蓝忘机狠狠摔上了窗,跌坐回书案之旁。 他扫了一眼满地乱糟糟的宣纸和墨汁脚印,还有两只拖着菜叶子打滚的白兔子,闭上眼,
捂住了双耳。 簇簇颤动的玉兰花枝被关在窗外了,可是,任他怎么抗拒,魏无羡那快活又放肆的大笑之
声,却无论如何也关不住。
第二日,蓝忘机终于不再来一起听学了。 魏无羡的座位换了三次。他原本和江澄坐在一起,可江澄听学认真,为了好好表现,给云
梦江氏脸,他坐到了第一排,这位置太显眼,容不得魏无羡胡来,他便抛弃了江澄改坐到蓝 忘机身后。蓝启仁在上面讲学时,蓝忘机坐的笔直得犹如铜墙铁壁,他就在后面要么睡得昏天 黑地,要么信笔涂鸦,除了偶尔会被蓝忘机突然举手截住他掷给别人的纸团,可说是个水宝 地。但后来被蓝启仁觉察其中机关,就将他们调换了前后。从此,只要魏无羡坐姿稍有不端, 就感觉有两道冷冰冰的犀利目光钉在自己背上,蓝启仁也会恶狠狠地瞪过来。无时不刻都被一 老一小一前一后监视着,极不痛快。而春宫案和双兔案后,蓝启仁认定魏无羡是个漆黑的染缸, 生怕得意生受了他的玷污,近墨者黑,忙不迭让蓝忘机不用再来了,于是魏无羡又坐回了老 地方,倒也相安无事了小半个月。
可惜,魏无羡这种人,永远好景不。
云深不知处内,有一堵的漏窗墙。每隔七步,墙上便有一面镂空雕花窗。雕花面面不 同,有高山抚琴,有御剑凌空,有斩杀妖兽。蓝启仁讲解道,这漏窗墙上每一面漏窗,刻的都 是姑苏蓝氏一位先人的生平事迹。而其中最古老、也最著名的四面漏窗,讲述的正是蓝氏立家 先祖蓝安的生平四景。
这位先祖出身庙宇,聆梵音成,通慧性灵,年少便是远近闻名的高僧。弱冠之龄,他以“伽 蓝”之“蓝”为姓还俗,做了一名乐师。求仙问道途中,在姑苏遇到了他所寻的“天定之人”,与之
结为道侣,双双打下蓝家的基业。在仙侣身陨之后,又回归寺中,了结此身。这四面漏窗分别 正是“伽蓝”、“习乐”、“道侣”、“归寂”。
这么多天来难得讲了一次这样有趣的东,虽然被蓝启仁讲成干巴巴的年表,魏无羡却终 于听了进去。下学后笑道:“原来蓝家的先祖是和尚,怪不得了。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 去,此身不留尘。可他家先祖这样一个人物,怎么生得出这么不解情的后人”
众人也是料想不到,以古板闻名的蓝家会有这样的先祖,纷纷讨论起来。讨论讨论着,中 心便歪到了“道侣”上,开始交流他们心中理想的仙侣,品评如今闻名的各家仙子们。这时,有 人问道:“子轩兄,你看哪位仙子最优”
魏无羡与江澄一听,不约而同望向兰室前排一名少年。
这少年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正是兰陵 金氏送来姑苏教养的小公子金子轩。
另一人道:“这个你就别问子轩兄了,他已有未婚妻,肯定答是未婚妻啦。”
听到“未婚妻”三字,金子轩嘴似乎撇了撇,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最先发问的那名子弟 不懂察言观色,还在乐呵呵地追问:“果真那是哪家的仙子必然是惊才绝艳的吧!”
金子轩挑了挑眉,道:“不必再提。”
魏无羡突然道:“什么叫不必再提” 兰室众人都望向他,一片惊诧。平日里魏无羡从来都笑嘻嘻的,就算被骂被罚,也从不真
的生气。而此刻他眉目之间,却有一缕显而易的戾气。江澄也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斥责魏无 羡没事找事,坐在他身旁,面色极不好看。
金子轩傲慢地道:“‘不必再提’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 魏无羡冷笑:“字倒是不难理解,不过你对我师姐究竟有何不满,这倒是难以理解了。” 旁人窃窃私语,三言两语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几句,无意间捅了一个大蜂窝。金
子轩的未婚妻,正是云梦江氏的江厌离。 江厌离是江枫眠女,江澄的亲姊。性情不争,无亮眼之颜色;言语平稳,无可咀之余味。
中人以上之姿,天赋亦不惊世。在各家仙子群芳争妍之中,难免有些黯然失色。而她的未婚夫 金子轩则与之恰恰相反。他乃金光善正室子,相貌骄人天资夺目,若是论江厌离自身的条件, 照常理而言,确实与之不相匹配。她甚至连与其他世家仙子竞争的资格都没有。江厌离之所以 能与金子轩订下婚约,是因为母亲出自眉山虞氏,而眉山虞氏和金子轩母亲的家族是友族,两 位夫人打小一块儿大,关系要好。
金氏家矜傲,这一点金子轩继承了十成十,眼界甚高,早就对这婚约不满了。不光不 满意人选,他更不满意的是母亲擅自给他决定婚事,心中愈发叛逆。今天逮准机会,正好发作。 金子轩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有何处让我满意”
江澄霍然站起。
魏无羡把他一推,自己挡到前面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又有多让人满意了哪儿来的底气 在这儿挑三拣四!”
因为这亲事,金子轩对云梦江氏素无好感,也早看不惯魏无羡为人行事。况且他自诩在 小辈中步,从未被人这样看轻过,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她若是不满意,你让她解了这 婚约!总之我可不稀罕你的好师姐,你若稀罕你找她父亲要去!他不是待你比亲儿子还亲”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目光一凝,魏无羡怒不可遏,身扑上,提拳便打。金子轩虽然早有防 备,却没料到他发难如此迅速,话音未落就杀到,挨了一拳,登时麻了半边脸,一语不发,当 即还手。
这一架打得惊动了两大世家。江枫眠和金光善当天就从云梦和兰陵赶来了姑苏。
两位家主看过了罚跪的两人,再到蓝启仁面前受了一通痛斥,双双抹汗,寒暄几句,江枫 眠便提出了解除婚约的意向。
他对金光善道:“这婚约原本就是阿离母亲执意要定下的,我并不同意。如今看来,双方都 不大欢喜,还是不要勉强了。”
金光善吃了一惊,略有迟疑。无论如何,与另一大世家解除婚约,总归不是件好事,他道:
“小孩子能懂什么事他们闹他们的,枫眠兄你我大可不必理会。” 江枫眠道:“金兄,我们虽然能帮他们定下婚约,却不能代替他们履行婚约。毕竟将来要共度
一生的是他们自己啊。” 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金光善的意思,若想与世家联姻巩固势力,云梦江氏并不是唯一的选
择,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他历来不敢违背金夫人而已。既然由江家主动提出的,金家是男 方,没有女方那么多顾虑,又何必纠缠。何况金子轩一向不满江厌离这个未婚妻,他是知道的。 一番考,金光善便大着胆子答应了这件事。
魏无羡此时还不知他这一架打散了什么,跪在蓝启仁指定的石子路上。江澄远远走来,讥 讽道:“你倒是跪得老实。”
魏无羡幸灾乐祸道:“我常跪你又不是不知道。但金子轩这厮肯定娇生惯养没跪过,今天不 跪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魏。”
江澄低头片刻,淡淡地道:“父亲来了。”
魏无羡道:“师姐没来吧” 江澄道:“她来干什么看你怎么给她丢脸吗她要是来了,能不来陪你给你送药”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道:“师姐要是来了就好了。幸好你没动手。” 江澄道:“我要动手的,要不是被你推开了,金子轩另一边脸也不能看了。” 魏无羡道:“还是别了,他现在这样脸不对称更丑一点。我听说这厮像个孔雀似的特爱惜自
己那张脸面,不知此刻看了镜子有何感想哈哈哈哈”捶地大笑一阵,魏无羡又道:“其实我 应该让你动手,我站在旁边看着,这样江叔叔没准就不来了。但是没办法,忍不住!”
江澄哼了一声,轻声道:“你想得美。” 魏无羡这句话不过随口说说,他心中情绪却十分复杂。因为他心知肚明,这并不是假话。 江枫眠从来不曾因为他的任何事而一日之内赴其他家族。无论好事还是坏事,大事还是
小事。 从来没有。
魏无羡他面色郁郁,以为他还在为金子轩说的话不痛快,道:“你走吧,不用陪我了。万一 蓝忘机又来了,你就被他抓住了。有空去围观一下金子轩那傻球罚跪的模样。”
江澄微微诧异:“蓝忘机他来干什么他还敢来你”
魏无羡道:“对啊,我也觉得他还敢来我,真是勇气可嘉。大概是他叔父叫来看我跪好了没 有的吧。”
江澄本能地预感不妙:“那你当时跪好了没”
魏无羡道:“当时我跪好了。等他走出一段路,我就拿了个树枝低头在旁边的土里挖坑,就你 脚边那堆,那儿有个蚂蚁洞,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等他回头的时候,看到我肩膀在耸动,肯定 以为我哭了还是怎么样,过来问我。你真该看看他看蚂蚁洞时的表情。”
“”江澄道:“你还是快滚回云梦去吧!我看他是永远都不想再到你了。”
于是,当天晚上,魏无羡就收拾了东,和江枫眠一起滚回云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同窗部分完了。前世告一段落。明晚滚回现在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