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骄矜第三
不消几天,魏无羡便发现他可能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明明只是一只驴子而已,却只吃新鲜带露水的嫩草,草尖了一点,不吃。路过一农户,魏
无羡偷了点秸秆来喂它,嚼了几口,它呸的吐了,比活人吐唾沫还吐得响亮。吃不好,便不 肯走,发脾气,尥蹶子,魏无羡好几次险些被它踢中。且叫声极其难听。
无论是作为坐骑还是作为爱宠,全都一无是处! 魏无羡不由得怀念起自己的剑来。那把剑现在多半被哪位大家族的家主挂在墙上当做战利
品向人展示吧。 拉死拽活地跑了几段路,路经一大片村庄的田地。烈日灼灼,田埂边有一棵大槐树,槐树
底绿荫浓浓,还有一口老井,村在井边放了一只桶和一把瓢,供过路人解渴。花驴子跑到这 里,怎么也不肯走了,魏无羡跳下来,拍它尊臀道:“你还是个富贵命,比我还难伺候。”
驴子喷他。
百般无赖间,阡陌远处走来一行人。 这些人身背手编竹篓,布衫草鞋,从头到脚一股乡村的土气。里面有个小姑娘,一张
圆脸,相貌勉强算得上清秀,也许是烈日下走久了,也想过来乘凉喝水,但树底下系着一头 砸蹄乱叫的花驴子,还坐着个涂红抹白披头散发的疯子,不敢过来。
魏无羡从来自诩是怜香惜玉之人,状挪了挪窝,挪出一片地,去折腾那头花驴子。那群 人他无害,这才放心走来。个个满头大汗脸颊通红,扇的扇,打水的打水,那名少女坐 在井边,似是知道他存心相让,对魏无羡微微一笑。
其中一人手里持着罗盘,望望远处,低头困惑道:“为什么都快到大梵山脚下了,这指针还是 不动”
这罗盘刻纹和指针都甚是诡异,并非普通罗盘。不是用来指东南北的,而是用来指凶邪 妖煞的“邪盘”。魏无羡心知,这是遇上一家落魄拮据的乡下散户了。除了阳春白雪的优渥世 家,也有不少这样闭自修的小户。魏无羡寻思,说不定是从乡下赶来投奔哪个沾亲带故的大 家族的,或者是去夜猎的。
领头的中年男子边招呼人过去喝水边道:“你那罗盘是不是坏了,回头给你换个新的。还有 不到十里就是大梵山了,咱们不能久歇。尘仆仆了一路,要是就在这里松懈,落在后头让人 抢了先,那就不值当了。”
果然是夜猎。许多仙世家喜好雅,称游历四方、除魔降妖为“游猎”,又因为这些东常 在夜晚出没,亦称其为“夜猎”。修仙家族何其之多,然而扬名立万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一些。如 果不是祖辈积累丰厚,普通的家族想列入上位跻身名,在玄之中博得声望和尊,必须拿 得出实绩。擒下凶残的妖兽或是为祸一方的厉煞,家族说话才有分。
这本是魏无羡的拿手绝活,可他这几日在路上奔波,闯了几个坟,猎到的都是小。他手 头正差一只帮他作威作福的将,心下决意也去大饭山碰碰运气。若是个好使的,便抓过来收 着用。
那行人歇够了脚,也准备上路了。临走之前,那名圆脸少女从背箱里拿出一只半不红的 小苹果,递向他:“这个给你。”
魏无羡笑嘻嘻伸手去接,那只花驴却昂头龇牙去咬。魏无羡赶紧一捞。这驴子对这只小 苹果垂涎不已,福至心灵,捡了一根树枝和一条渔线,吊着这只苹果,挑在花驴子头前。花 驴子闻到前方苹果清香,很想吃,追着那只总也差一点点的苹果,昂头前冲,竟比魏无羡所 过的所有名驹都要快,一骑绝尘!
驴不停蹄,魏无羡在天黑之前便赶到了大梵山。直到山脚,他才知道此梵非彼饭。远远看 去,山形神似一尊心宽体胖的矮佛,故得此名。山下有一小镇,便叫佛脚镇。
聚集于此的修士远比他想象的要多,混杂,各家各的服色教人眼花缭乱,在街上穿 行往来。不知为何,尽皆神色紧张,了他这幅样子也没空嘲笑理会。
街中央,有一群修士聚在一起,正严肃说话。似乎意出入颇大,魏无羡远远便听他 们交谈,原先还好,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激动起来了:
“我认为此地根本就没有魂兽或者魂煞,分明所有的邪盘指针都没有异动。”
“若是没有,这七个镇的失魂之症又是怎么来的总不会都是得了同一种怪病吧在下可 从没听过这种病!”
“邪盘没指出来就一定没有吗它也不过能指个大致的方向,精密不足,不能尽信,也许 这附近有什么东能够阻挠它指针的指向。”
“也不想想邪盘是谁造的,我也从没听过有什么东能扰乱它指针的指向。” “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你说话怪怪的我当然知道邪盘是魏婴做的啊,可他做的东又
不是十全十美,难道还不允旁人质疑了” “我可没说不许你质疑,更没有说他做的东十全十美,阁下何必含血喷人!” 于是他们开始朝另一个方向争吵,魏无羡骑着花驴子嘿嘿哈哈地路过。不想这么多年过去
了,他依旧在修士们的唇枪舌剑里雄不倒,所谓“逢魏必吵”,若是票选百家人气最盛不衰 者,设他其谁。
平心而论,那修士说的倒也没错,现在通用的邪盘是他做的第一版,确实精密不足。他 原本正在着手改进,谁教没改完老巢就被人捣了,也就只好委屈下大家,继续用精密不足的第 一版了。
话说回来,吃血肉啃头的大多低阶,如走尸;只有为斯文优雅的高品阶妖兽或厉才 能够吸并消化魂魄,还一口气吃了七个,难怪这么多家族都聚集于此。既然夜猎物非同小可, 邪盘出些差错也在所难免。
魏无羡勒住绳子,跳下驴背,把那只吊了花驴子一路的苹果送到它嘴前:“一口,就一口 呸,你这一口是要把我整只手都吃了。”
他挑着苹果另外一边啃了两口,塞回花驴嘴里,反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跟一只驴 子分同一个苹果,后背忽然撞上一人。回头是一名少女,虽撞了他,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双目无神,面带微笑,直勾勾地看着某个方向。
魏无羡顺着她目光望去。那方向是一从黑压压的山顶,正是大梵山。 突然,这少女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起来。 这舞蹈姿势狂,张牙舞爪,魏无羡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名妇人提着裙子奔过来,抱住她
哭喊:“阿胭,咱们回去吧,回去吧!” 阿胭奋力甩开她,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有消退,带着一种让人毛悚然的慈爱之意,
继续边舞边跳,那妇人只得追着她满街跑,边跑边呜呜哭泣。一旁一个货郎道:“作孽,郑铁匠 家里的阿胭又跑出来了。”
“她阿娘真可怜哪。阿胭、阿胭的夫君、还有她的丈夫,没一个好的” 魏无羡东逛逛,从各路人零散的只言片语里,梳理出了此地发生的异事。 大梵山上,有一片古坟地,佛脚镇镇的祖坟大多都在这里,有时也会给无名尸体在这里
刨个坑立块木牌。数月之前,有一晚电闪雷鸣,雨大作。暴雨冲刷,一夜过后,大梵山有一 片山土滑坡崩塌了,正是那片坟地。许多老坟都毁了,还有几具棺木翻出了土,被一道雷电劈 了棺盖,连尸带棺被劈得焦黑。
佛脚镇镇十分不安,一番祈福,修古坟堆,以为摆平过去。谁知,自那以后,佛脚镇开 始频频出现失魂之人。
第一个是一名懒汉。此人穷光蛋一个,平日游手好闲,因为总喜欢上山抓雀玩儿,恰恰 在山崩那夜被困在大梵山,吓个半死,好在命大无事。奇的是他回来没过几天,忽然娶了个媳 妇,大张旗鼓办了亲事,说从此要行善积德,安心过日子。
新婚之夜他喝的酩酊大醉,躺倒床上便没起来。新娘子唤他他不应,一推才发现新郎双眼 发直、浑身冰冷,除了还能呼吸,和死人没什么两样。如此不吃不喝躺了数日,安心入土了。 可怜新娘才嫁人便守了寡。
第二个便是郑铁匠家的阿胭。小姑娘刚订了一亲事,结果未来夫婿第二天在打猎时被山 上豺狼咬死。她得知此事后,也出现了前一个懒汉那样的情况。万幸,过了一段时间,她的失 魂症竟然自己好了。但从此人也变得疯疯癫癫,每天笑呵呵地在外面跳舞给人看。
第三个就是阿胭的父亲郑铁匠。迄今为止已连续有七人遇害。 魏无羡琢磨,多半是魂煞,而不是魂兽。 二者虽相差一字,却是完全不同的东。煞属类,而兽是妖兽。依他之,可能是山崩震
塌了古坟,天雷劈开了棺木,放出了其中安息的陈年老煞。究竟是不是,让他看一眼那是具什 么样的棺材、有没有封印残留即可。可佛脚镇镇肯定早就将烧焦的棺木另埋,把尸新收 敛入土了,痕迹必然没剩多少。
上山得从镇里走山道,魏无羡蹬着驴子慢悠悠往坡上走。走了一阵,几个人一脸晦气地往
下行。 这行人有的脸上带伤,七嘴八舌。天色昏暗,迎面撞上个一脸吊死妆的骑驴人,吓
了一跳,骂了一声,绕开他匆匆下坡去。魏无羡回头寻思,莫非是猎物扎手,铩羽而归略一 思索,拍拍驴子臀,小跑骑着上了山。
他恰恰错过了这群人接下来的怨声载道:
“从没过这么霸道的!” “那么大一个家族的家主,用得着到这里来跟我们抢一只魂煞他年少的时候杀过不知道
多少只了吧!” “有什么法子,谁叫人家是宗主。得罪哪位家都不能得罪江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江澄。收
拾东走了,自认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