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口子不能开
随着前两天情况的汇总，在报到县计生委的数据中，孕检参检率始终没有突
破百分之五十，在全县的排名也明显的处于落后状态，这让贾旺财很不满意，他
认为李坚对技术员要求的把关有点太严了。可是，李坚坚持原则又没有错，自己
不能直接说让李坚别把关那么严吧？看起来，这件事情的让常立新和张世礼说话
了。
当贾旺财去找张世礼的时候，徐丽莎正在张世礼办公室里。办公室的门关着，
套间里，正在上演旖旎风光。当听到外间有人敲门的时候，张世礼才与徐丽莎分
开。让徐丽莎躲在套间不要出来。张世礼假装在睡觉的样子，开着门问：“谁呀？”
贾旺财说：“是我，贾旺财。”
张世礼拉开门让贾旺财进来。问：“有啥事？”
贾旺财就说：“县里的统计数据报表反馈，我们镇的孕检率倒数后三名。我
们看看怎么办吧？”
张世礼问：“啥原因？”
贾旺财说：“唉！咋说呢？”
张世礼见贾旺财欲言又止，追问：“怎么在我面前学的吞吞吐吐了？你就直
说，到底啥原因？”
贾旺财想说，怪李坚要求把关太严，但又想到，如果这样说，是不是说明以
前把关都不严，如果推到死了的刘乐身上，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过去明知道存在很
多问题，还故意开口子，那责任就是他贾旺财的了。给张世礼说真话吧，怕以后
自己没有隐私可言，他决定给张世礼玩心眼。就说：“有多方面的原因，一些过
去按月参检的计划内怀孕对象，认为反正自己有证，上次怀孕了的，他们觉得计
生所已经知道情况了，少来一次无所谓。一些过去刚刚结扎的还没有退档，一些
不育不孕症的，你让人家来，人家以为是看人家的笑话。一些计划外怀孕的当然
会逃避参检，还有刚刚结婚的，不好意思来参检。一些上次孕检发现怀孕刚刚做
过引流产的，这次自然也不愿意来。反正，原因多了。”
张世礼问：“这些情况，其他乡镇是怎么做的？”
贾旺财本来是想给张世礼挖坑，让张世礼表态，他说的这几种情况直接报进
度按参检过了，根据上次参检的情况推断各人状况，往计生委直接报参检进度。
这样自己就没有责任了，也好对李坚下达指令。没有想到张世礼问其他乡镇是怎
么处理的，其他乡镇的管理措施贾旺财是知道的，就像李坚之前工作的乡镇，人
家一直都是先进单位，已婚育龄妇女参检的自觉性已经形成，参检率自然就高。
而东沟镇，几年来一直都是稀里糊涂的，来参加孕检的，都是老实人家的，一些
村干部亲属、有点关系的、有点特殊原因的，凡是觉得有点脸面的就不来参检，
反正也没人敢去罚她们，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惰性状态。东沟镇又是处于省市
县的边远地区，管理本来就比别的地方难度大，在农村，老百姓攀比心理又重，
你不去，我也不去。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贾旺财又不好意思这么说，如
果这么说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背黑锅。但张世礼问了，又不能不回答，就说：“别
的乡镇，各有各的处理办法，也许他们就是直接报上去的吧。”
也许张世礼觉得他不能直接表态，上面当家的还有常立新呢，就给贾旺财说：
“要不，我们给常书记汇报一下情况，开个班子会研究一下？”
贾旺财见张世礼打了个太极拳，没有直接表态。也只好顺着说：“也好。”
张世礼说：“你先过去找一下常书记，我洗把脸就过去。”张世礼得先把贾
旺财打发走，不然徐丽莎还在屋里，没法出去啊。
贾旺财走后，徐丽莎从里间走出来，说道：“这个死鬼，坏了老娘的好事。”
张世礼笑笑说：“以后做这事儿，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吧。再让人敲几次
门，别给我吓阳痿了。”
徐丽莎笑道：“看你那小胆，他贾旺财不是也与医院的护士在一起？我们都
走碰面过，他就是看见，还能往外说？再说你们两个关系不是很铁吗？”
张世礼说：“旺财看见不要紧，怕的是万一被别人撞见，那就难看了。以后
不要在白天干这事儿了，你有钥匙，夜晚啥时候不能来？”
徐丽莎说：“那我每次都得给我爸说瞎话呀？不然深更半夜的出门，一个女
人，我爸会怎么想？”
张世礼说：“以你的智商，活人能会被尿憋死？”
徐丽莎又说：“别忘了给王萍说一下，我啥时候接手妇联的工作，弄得我不
知道该在镇政府参加点名还是在计生所参加点名考勤了。”
张世礼说：“我知道了，一会我去给常立新说说。你先走吧，别被人看见。”
徐丽莎又笑道：“谁把我和你堵床上了？我到镇长屋里汇报工作不行呀？小
心过度。”说完一阵香风刮走了。
贾旺财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常立新，当张世礼赶到常立新办公室的时
候，常立新已经让党委秘书通知在家的四个班子成员开会，让计生所长李坚列席
会议。
李坚没有想到，他调到东沟镇没几天，竟让他列席参加班子会。他不知道会
上要研究什么内容，但他知道肯定与计生所工作有关，不然也不会让他列席会议。
在家的班子成员不到一半，党委里只有书记、副书记、党委秘书、武装部长
在家，政法书记、纪委书记、宣传委员、统战委员、组织委员都下村了。政府这
边，只有镇长张世礼和副镇长贾旺财、王萍在家，其他的几个副镇长都下村了，
王萍也是因为刚去县里参加一个会议回来，还没有顾得下村去。人大主席和政协
参议组长都下村了。
会议很快就开起来了，这一点倒是雷厉风行。会上，贾旺财汇报了东沟镇在
全县孕检参检率处于后三名的情况，也将他给张世礼说过的那些理由重复了一
遍。之后，让大家讨论怎么办。大部分人的意见是：各村把贾旺财说的这几种特
殊情况汇总一下，报给计生所统计员，直接给县里报进度。也有人觉得这口子如
果开了，以后参加体检的会更少。
听完大家的意见，常立新问李坚：“大家的意见基本都是同意特殊人员直接
报进度，今天让你列席会议，也是让你听听大家的意见。班子会如果形成了一致
意见，你们可以遵照执行。”
李坚见常立新这么给他说，这就等于说，班子会研究的结果往上报数据，不
是哪一个人的意见，班子会的决议，计生所必须执行。虽然你们被收编，大方向
上必须跟党委政府保持一致。但李坚没有同意班子成员的意见，他说：“各位领
导，我知道你们都是怕我们镇的工作落后，但是，既然领导让我列席了这个会议，
我就说说自己的观点，这口子不能开！”
班子成员们都没有想到，列席会议的计生所长竟然要否决班子会的集体意
见。这明显不符合组织和政治规矩，但都没有说话，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李坚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就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既然让我列席会议，说
的又是计生所业务方面的事情，我不是反对领导们的意见，我想先给领导们讲几
个故事，你们听完，如果认为还要坚持集体意见，那我就坚决执行。”
贾旺财忙说：“这是开会，你讲什么故事？”
李坚坚持说：“我希望能听我把故事讲完，行吗？当然，我说的这故事，其
实就是几个例子，与领导刚才的决策有关。如果你真不让我说，那我保留意见。”
班子成员中，武装部长赵景海说话了：“听听故事也好啊。”赵景海并不是
要帮助李坚，他只是觉得一个计生所长能否决班子会的集体意见，从未听说过。
加上平时他对贾旺财的那些做派很看不惯，有一种想看热闹的心态，于是就发话
了。
常立新见状，就说：“也好，就让李坚把话说完。”常立新之所以让李坚说
话，一是他平时也看不惯张世礼、贾旺财等人在镇政府机关大院的耀武扬威，拉
帮结派，与自己对抗，平时利用计划生育工作大肆受贿的行为，二是李坚从计划
生育工作先进的乡镇来的，应该有更好的招数，说不定趁机会暴露一下贾旺财的
嘴脸。虽然会议前贾旺财找自己汇报，表面上是为了工作，是不是有私心，还不
好说。
李坚见有人支持他，就说：“好，那我就先讲一个故事。”
李坚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有这么两个亲姐妹，姐姐王云、妹妹叫王彩，姐姐比妹妹大了一岁，姐姐王
云嫁给了张三，妹妹嫁给了李四，两人同年结婚，巧的是姐妹俩结婚了三年了，
两个人都没有怀孕，不说婆家着急，娘家也万分着急，有人怀疑，是不是他们有
病啊，都不会生孩子？于是，两家人就到医院里检查，结果发现，姐姐没有问题，
是姐夫死精子无生育能力，妹夫没有问题，是妹妹患有不孕症。他们把检查结果
交到计生办后，同意都不让她们参加孕检了，还给办了免检证。姐妹俩又都不愿
意离婚，怎么办？两家一商量干脆办个外出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明出去吧，在家
也被人看不起。于是姐妹俩带着丈夫一起到新疆去了，他们有一个姑姑早些年随
丈夫在新疆落户，姊妹俩就投奔姑姑去了。姑姑给她们在新疆找了活干，还挣了
不少钱，但当姑姑知道姊妹俩都无法生孩子后，就给她们出主意，说你们是不是
傻呀？姊妹两个还不好商量？最后出了个主意，用注射器取了妹夫的精子注入了
姐姐的体内，结果姐姐怀孕了，生了第一个男孩。就这样，她们用同样的方法竟
然六年生了四个孩子，两个给了姐姐，两个给了妹妹。几年后她们不但挣了钱还
都回家盖了新房。对外说，她们在外抱养了几个孩子。但明眼人一看孩子的长相
都给他们的母亲差不多，不太相信，追他们到计生所检查，妹妹不怕，就先去了，
结果一检查，妹妹还真没有生过孩子。轮到让姐姐去检查时，姐姐承认自家老公
的病看好了。
讲过故事，李坚说：“这是个真实的事例，不是杜撰的。领导们怎么看？”
武装部长赵景海笑了：“你确定不是瞎编的？”
李坚说：“这是我亲手查证的事例。这是治不好的不孕症患者发生的事情。
还有那些能够治好的不孕症患者呢？”
赵景海说：“那你继续讲，还有什么类型的？”
李坚说：“故事我就不往下讲了，时间紧迫，我就说说几个特殊类型的情况
吧。比如流产对象，一般的妇女，这个单月孕检做了流产，下一个单月孕检就有
可能又怀孕了，如果认为上次做过流产，就可以在下次单月孕检开口子，很有可
能就放过了一个计划外怀孕。再比如怀孕对象，以前我处理过例子，有个一孩对
象，自怀孕后不参加检查了，结果生过孩子发现是女孩，就把孩子送到亲戚家抚
养去了，对计生所说孩子因为干活不小心累着掉了，还从医院开回来一个假证明。
要不是被知情人举报，还根本没法认定。像这样的情况，如果不参加单月孕检监
控，会不会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咱们这里第一天就有一个持一孩生育证的，检查
时发现肚子上的妊娠纹很重，妇科检查也是生过孩子的，她本人就是不承认，计
生所的档案上也没有任何记录，这个需要查明原因。还有就是，如果持一孩证就
可以不来参检，十个月后可能都和刚才我说的这个刚查出来的例子一样了。”
李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第二胎计划内怀孕的，因为第一孩大部分
都是女孩，如果第二胎怀孕又是女孩，他们就会瞒下来，如果因为她们有生育证
就不让参加检查，恐怕造成多胎生育瞒报的情况会增多。不论什么特殊情况，都
有空子可钻。领导们还认为可以放开口子吗？”
听到李坚的反问，参会的班子成员没有人说话了。张世礼见大家都不发言了，
就说：“那也得想办法把孕检参检率搞上去啊，排在全县后面，对谁也不好看。
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李坚说：“办法很简单，加大宣传教育力度，让该参加孕检的对象都来参检，
确实来不了的个别特殊情况，等计生所孕检过后，可以派技术员上门服务。如果
不改变这种状况，局面永远扭转不过来，落后是必然的。”
贾旺财说：“那是后话，可眼前的进度上不去，影响整个东沟镇的成绩和在
全县的排名。”
李坚说：“让孕检率上得去，采取什么措施，那是领导们考虑的问题，我们
计生所只是服从与配合，但我们计生所决不会去弄虚作假的。”
会议的议题是贾旺财提出来的，李坚抵制他的这种行为，他的方案被李坚给
否定了，现在出现了僵局，贾旺财一脸的不满意。计生所长不听分管领导的安排，
而且是否定了班子会集体意见，这在东沟镇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其他人觉得，李坚说的确实符合道理，但东沟镇多年来的积垢太深，想一下
子改变没那么容易。常立新有意让贾旺财表现，想看看分管此项工作的这个副镇
长面对李坚的抵制有没有高招，就对贾旺财说：“这项工作贾镇长最具有发言权，
说说你的思路。”
贾旺财来了一句：“如果不能这样报进度，想让参检率上去，只有一招，让
各个包片区的班子成员加大处罚力度，凡是没有来参检的，一律重罚。”
李坚本来想说，处罚只是一种手段，而提高参检率不只是靠处罚，但碍于人
家开的是班子会，自己只是列席，不能说的太多。就没有再说话。
常立新说：“这一招是老生常谈了，好像不是很灵啊。”
贾旺财说：“现在的管理对象太不像话了，总是和政府相对抗。不很罚还能
有什么办法？”
常立新一听，这都是老话旧话套话，没有任何新意。从内心里更看不起贾旺
财，心想，你除了会抱张世礼的粗腿，仗着张世礼父亲的关系外，别的什么本事
也没有。
常立新不再问他了，也知道贾旺财没有什么高招。就问李坚：“你作为计生
所长，有没有什么好的意见？”
李坚见常立新转向了问他，就说：“在领导们面前，我怕说的不合适了，领
导们会对我有意见。”
赵景海接口道：“我们都没有意见，你说说咋想的。”
张世礼也说：“常书记让你说，你就说，哪来那么多怪话？”
李坚知道，这是张世礼在为贾旺财站台，他不能直接说常立新，批评自己，
会认为自己不敢犟嘴。但李坚今天的表现确实是出于对工作的考虑，没想到得罪
了贾旺财和张世礼。但李坚不在乎，自己走得正站得直，不怕。
李坚说道：“那好，我就直说了吧。我这几天，得空就查看了全镇各村的已
婚育龄妇女管理台账，发现里面有很大的问题。首先，按照目前人口状况，十八
至三十五岁的男女青年比例应该占总人口比例的百分之三十左右，也就意味着已
经结婚的小夫妻比例应该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五左右，这才符合自然规律。可是，
再看看我们台账上显示的，已婚育龄妇女未绝育的比例，也就是应该参加检查的
妇女比例有的村仅有百分之六，最好的也只是百分之十左右。我们这个镇是当地
比较富裕的镇，结不了婚的光棍汉寥寥无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为什么台账上
管理对象这么少？那另一部分去哪里了？说明一个很大的问题，漏统漏报严重。
为什么会漏统漏报？这不是群众的问题，是干部的问题，特别是村干部，我敢肯
定，村干部在给我们打埋伏，有意放跑了一部分管理对象，他们从中拿好处。即
使在台账上显示的，也不愿意来参检的，大都与村干部有关系，要解决这个参检
率问题，只要解决了干部问题，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如果村干部的亲戚子女先带
头，那其他的老百姓还敢不来吗？过去曾经有句话，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
是干部。”
常立新听了李坚的话，眼睛不禁一亮，这李坚的才干和对工作的态度，比贾
旺财强多了。就是级别太低，权力有限。就随口说了一句：“你说的很对，是问
题的关键。”
其他人一听，也觉得非常有道理。就有人开始提议，早就该从干部身上找问
题，李所长的话很有道理。
贾旺财感觉脸上热辣辣的，感觉很没有面子，但又说不出什么。
最后，会议的议题竟变成了“如何让村干部动起来”。大家形成了一致意见，
立即召开村干部大会，让各村每个小组的育龄妇女小组长也参加会议，所有党员，
不论是不是干部，也要参加会议，从党员干部亲属子女入手，严查漏管漏统，排
查各家各户子女婚育情况，动员发动群众检举揭发，确保到计生所参检。正好也
是全镇第一阶段宣传发动的总结会，安排第二阶段的突击工作。落后了，要迎头
赶上。
常立新给李坚当场下达了一个任务：“李坚今晚上加个班，写一份关于‘全
党动员全民动手，迅速掀起严查计划生育漏档漏管的群众性运动高潮’的行动方
案，明天我亲自在大会上作动员报告。”常立新之所以让李坚来写这个方案，一
是考虑李坚做工作和思考问题比较到位，比贾旺财强多了，二是他了解过，李坚
在其他乡镇工作时，每一次的动员报告和有关计划生育的文件都是李坚写的。依
照他的工作思路能够确实改变落后的工作局面。
李坚当即表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