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临别在即
方涵婚礼后的第二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也是我的成人礼。
一大早，方涵就出现在了茅屋的院子里。她指挥着茶馆的服务人员收拾布置，那情形比她自己的婚礼还要重视。
我想上前帮衬，直接被她推回了房间。
“你是今天的主角，怎么能让你干活呢？赶紧回去休息，晚上有你折腾的时候！”
方涵笑得很爽朗，眼角、鼻梁都笑得皱了起来。我却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
她的眼神！
她好像不是真正的快乐！
新婚燕尔，她为什么要假装快乐？
假装快乐，那就是不快乐。
昨天的婚礼现场，我坐得远，只能模糊地看到她和她的新郎拥抱、亲吻，交换戒指。整个过程，她都笑得很开心。
昨天的她，是真正的开心吗？
我忽然怀疑起来。
我，一个跟梅殇茶馆并没有直接关系的外来人，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家庭的孤儿，一个茶馆工作人员的徒弟，就这样的身份，寄居在此五年有余，蹭吃蹭喝蹭住。茶馆的老板、服务人员，没有一个拿我当外人，没有一个给过我脸色，哪怕我没有为这个茶馆带来过任何效益！
他们还真心诚意地为我庆祝十八岁生日！
我想，除了我师父鹿鸣、鹤唳的面子，最重要的，还是方涵对我的维护、照顾吧！
我对她心存感激，我希望她开心、幸福。
真正的开心，真正的幸福！
我无数次想找机会问个究竟，但都被方涵顾左右而言他避开了。我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书上都说新婚夫妻缠缠绵绵，甜蜜无比，方涵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甚至都不想跟丈夫一起睡个懒觉，而是选择天一亮就回到茶馆忙碌。
就算她把我当自己人，想给我张罗一个毕生难忘的成人礼，那也用不着那么早、那么积极吧？
中午，我听到院子里渐渐没了动静后，便溜出了房间。
原本灰扑扑的泥巴地铺上了红色的毛毡；几张长条桌排成两排，上面放满了碗碟。三间茅屋的大门上贴着各色红纸，上面写满了吉祥话。院子的蓬门外，立着一张一人多高的海报，上面除了我的巨幅照片，还贴着这五年多里我和茶馆众人的合影。
有搞怪的，有温馨的，有一本正经的，有哄堂大笑的。
也有相拥而泣的。
有些照片我甚至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差点就要泪目了。
“你就是非羽吧？咱们见过几回，就是没好好聊过。生日快乐！”一个柔和的男声从后面传来，“我是林凡，方涵的丈夫。”
我闻言一愣，扭头看去，果然是昨天在婚礼上喜极而泣的斯斯文文的新郎官。
“你……是来找方涵？”我本来是想问“你怎么来了”，转念一想这里是他夫人的地盘，现在名义上也是他的地盘了，这么问不妥，便换了问法。
“不，我是来找你的。”林凡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一看就是有家世有修养的人。
“找我？”我越发感到奇怪了，“我的生日会要晚上才开始呢……”
“我不是来参加你的生日会的。事实上，方涵也没有邀请我参加。”林凡笑了笑，表情看不出异样，“可以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想跟你聊聊方涵。”
我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决。
“好吧。”我只得答应。
“隔壁新开了一家咖啡馆，还不错。不妨移步那里？”林凡没有等我的意见，当先走了出去。
我颇感无奈，但更多的是疑惑，便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离开了茶馆。
“听方涵说，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公交车上？”林凡招手喊来咖啡馆的侍应生，也没问我喝什么，直接就要了两杯美式，“那时你还很小吧？嗯……十二三岁？居然就有胆量对付流氓……难怪方涵一直对你赞不绝口了……”
我听着有点怪怪的，但也说不清哪里怪，不是聊方涵吗？扯我干什么？
“涵姐是好人，又没什么架子，经常自己坐个公交就跑去采购店里需要的东西……”
“以后不会了。”林凡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头，“老板没有架子，是管理不好下面的员工的。甚至还会被有的员工占便宜。另外，我也不会让她再去挤公交。等她把驾照考了，我就送她一台车……”
我越听越不是滋味，但又不好反驳。他口中的占老板便宜的员工，怎么听都像是在说我和鹿夫子；而不让方涵坐公交，以及要送她汽车，则像是要切割我和方涵的曾经，还有故意炫富。
见我不吭声，林凡笑了笑，笑得很有礼貌，但更透露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过了今天，你就成年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到这里，我基本上就彻底明白他的意图了。说是聊方涵，其实他是在给我下逐客令！
“回桐城。”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反方才的唯唯诺诺，“快的话明天我就走。”
林凡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先是一怔，接着打了个哈哈，道：“你别误会，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就是想着你应该趁年轻多去闯闯，说不定将来也会打下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桐城是你老家？回老家好，遇到什么事，总有亲戚、同乡啥的帮衬着，没那么难。”
我拿起桌上的不锈钢调羹，敲了敲杯口，然后将调羹伸进咖啡里，搅了搅，撒手，一口没喝。
“涵姐的茶馆经营了那么些年，经营得挺好的，我觉得你还是要尊重她的意见。毕竟在这方面，她的经验比你更丰富。”我不想再装客气，直言不讳地道，“你是做外贸的对吧？那一定经常要跟老外打交道，怪不得爱喝咖啡。咖啡和茶，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文化。用喝咖啡的心态去经营茶馆，恐怕会水土不服。”
林凡没想到我会这么不给面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你知道的还不少嘛。不过我要提醒你，梅殇茶馆是我和方涵的，哦不，是我和林太的，你其实连工作人员都算不上，说破天也就是个投靠某位工作人员的寄居者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评头品足的？”
我忽然明白了方涵强颜欢笑的原因。
她一定是为我的去留跟丈夫林凡发生了分歧，甚至是争吵，所以一大早就出现在了茅屋的院子里。
我的存在竟然成了他们夫妻不和的源头！
我暗暗深吸一口气，意识到我该走了。
不是走出咖啡馆，而是走出茅屋、走出茶馆，甚至是走出杭城！
今晚的生日会、成人礼，同时也是我的欢送宴吧？
“涵姐，其实你没必要因为我跟他争吵，也没必要为我的离去感到内疚。本来，我也是要走的人了。”
我忽然云淡风轻起来，洒脱地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独留林凡一人在那恼羞成怒地品尝着他的咖啡。
“美式，一定很苦吧？”我暗暗想，“比绿茶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