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双河镇
细雨如丝,山色空蒙。
双河镇内焚尸坊,贺天守正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验尸台。
验尸台上捆着一具尸体,身上尽是豁口,脑袋被砸塌了半边。
嘴被一个特制的开口器,给扩成了一个夸张的形状,钩子把舌头给勾到了脸的一边。
眼睛睁得溜圆,眼白已经变成了红色,瞳孔变得灰败,只是不停蠕动的身体,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如何?”
贺天守问道。
“回总兵大人……”
贺天守皱眉看了眼身旁正准备上手查看的亲外甥徐道年,一脚就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夯货!滚一边去!”
徐道年讪笑着,往边上挪了挪。
“大人,这尸体邪性得很,您看……”
说着医官取出一个装了一多半血浆的琉璃管子,打开塞子,拿了一根细木棒往里沾了沾。
接着把木棒红色一头悬空靠上了尸体的嘴边,诡异的一幕就出现了。
那尸体的嘴里,似是出现了一抹红雾快速的靠向木棒。医官招呼众人小心上前。
贺天守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红雾。
而是一些,极细的丝线。
那丝线随着木棒的移动而变换着位置,来回几次之后,医官拿起捏子,小心的捏起一小撮丝线放在了一旁的木片之上。
红色丝线在木片上四散,疯狂的扭动起来,片刻之后才逐渐由红变黑停了下来……
医官用镊子夹上木片,小心地投入了一旁的火盆里。
徐道年缩了缩手,轻轻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虫?”徐道年看向医官问道。
“似虫非虫,不知是何物,但这人暴起伤人,应该和这红色丝线有关。昨日用死囚试过,只要被这丝线钻入伤口,眼白皆会慢慢变红,眼白变红后,十息之内便会暴起伤人。”
医官接着道“下官曾见过有类似的记载,所以昨日连夜查找,找到了这一段记录。”
说着便递上了一本书,上书——双河县志年鉴。
贺天守接过书来。
书曰:宏光四年,乌鸟蔽日,遂大疫起,行尸生。行尸逐人而噬,被噬者复暴起而噬人。此疫染人传狗,秋起冬逝春除,城内余者十不留一。
宏光四年,那是前朝的事了,那时候双河镇还称为县,距今也有五百多年了。
贺天守紧着眉头呢喃道:“十不留一啊……看来瓮城里的不能留了。不知道通城那边怎样了……”
双河镇是边疆重镇,北面是延绵的凌云山脉,山势陡峭,是天然的城墙。
南面是怒河,河水湍急暗礁密布船不能行。
城门只分西门和东门。
西门出八十余里则是通城,是和西域诸国的贸易口岸。
东门自不用说,出则连接内陆。
双河镇沿河依山而建,狭长无比,东门至西门跨度极大。
此时的内门墙头上灯火通明,贺天守望着内门瓮城里涌动的尸潮,暗自庆幸昨日的幸运,若是这尸群进了城,后果不堪设想……
“总兵大人,都准备好了。”
“烧吧……”
黑色的火油被一桶桶的倒在了瓮城内,贺天守拿起身边的火把,抛了下去,蓝色的火舌瞬间升腾而起,吞噬了尸群……
双河镇从昨日开始就已经全城戒严了,贺天守押了文书——这双河镇内,凡红眼、咬痕、带见红伤口者皆就地捆绑,由专人看管。若有染疫者捆绑堵嘴,拘于一处。无主之狗皆杖毙,有主之狗,出街则死。
兵丁挨家挨户的进户排查,兵丁们都知道这疫病的厉害,皆是认真排查。除了这镇戍王爷李云峰处,通通翻了个遍。其中带见血伤口者一十五人被就地禁闭。其它红眼、咬痕、染疫者则皆无。毙狗无数。
徐道年看着瓮城里的大火,贴在贺天守身旁小声说道。
“舅,这王爷府还没查呢。要不我再去查查?”
“查!查个屁……你不是被赶出来了吗!”
贺天守看着自己的侄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邓禄何在!”
“大人。”
“你领一千黑甲兵守在府外,保护好王爷。进出人员皆认真查验。”
邓禄领命而去,近卫便进前耳语了一番。贺天守听罢,便往西内门的箭楼而去,进了箭楼,只见桌面上摆着一个样式古怪的头罩。
“大人,这头罩已经实验过了,三名死囚染疫后皆失去理智,并无试图自行取下或者破坏。也如大人所猜测,罩了头罩后无法咬人,所以实验的另几名重刑犯,只是被染疫者攻击流血,并没有感染。这里也按照大人要求把饮水口改在了脸的侧边。”
“好,造价如何?”
“一具头罩十五钱。全镇军民共计十七万五千多人,加上各地外来人口,估计需要十九万具,共计二百八十五万钱。”
“多久能全部造好?”
“坊里有九百二十五人,连夜赶制最快也需三日。”
贺天守蹙眉道:“三日太久,加派人手,越快越好。徐克明!”
“属下在!”
“召集各街坊里长,去焚尸坊,再找几个死囚再演示一番,然后让各里长挨家挨户告知。”
“这……怕是会引起恐慌啊……”
“怕个屁!糊里糊涂的才危险。”
“总兵大人,死囚也已经没有了……”
“重刑犯呢?”
“属下这就去办。”
“杨炎!”
“属下在!”
“你去东门坊市,督这头罩进度,万具后各巡街守城兵将优先佩戴,再由西往东挨家挨户分发。凡出街走巷者,皆需紧实佩戴。违者罚百钱,再犯者罚千钱杖二十,三犯者罚千钱杖三十收监牢。印告示街边巷口沿街张贴。去吧……”
“属下领命。”
“徐道年!滚过来,随我去东门……对了,驿卒可派了……”
“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东西两门了。”
……
夜凉如水,一抹轻风吹散了天空的迷蒙,天边升起了一轮血红的圆月,照在了这略显寂静的边城,也照在了贺天守不安的心。
……
王爷府外,邓禄正纳头倒在不远处的凉棚里睡觉,忽然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门外兵丁一阵骚动起来。
邓禄被惊了一个激灵,连忙爬了起来。
“奶奶的,不会吧……”
邓禄回想起昨日,王爷被人护着从内门进来,再想起今日在焚尸处所见,听着王爷府内动静越来越大,不禁浮想连篇。
原本还怕得罪了王爷,不敢把刀车怼上门去,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了,有事咱总兵大人扛着啊!
想着连忙嘱咐众人把几辆刀车围上,兵丁们也害怕不已,动作迅速。邓禄自己则点了一个警戒响箭,拉弓向天上射去,邓禄臂力十足,响箭一飞冲天,在夜空里鸣啸起来,王府后门和偏门的人见状,也连忙拉上刀车围在了门外。
几辆一人多高的刀车把正门处围成了一个口字,正门和刀车间留下了一小块空地。
王府内很快便是哀嚎一片,没过多久,正门被打了开来。
一群王府下人打扮模样的人连滚带爬的出了门来。
“官爷,救命啊……”
一个手持短刀的胖子哭嚎道。
邓禄青筋都爆了起来喝道。
“救个屁!先把门关上!关上啊!”
众人才回过味来,上前要去把门顶上,不远处又陆续有人向正门疾跑而来,可后面却紧跟着一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场面瘆人……
门还是被关上了,门外众人死死的用身体抵住了门,任凭门内拍门声、哭喊声、怒骂声连成了一片。片刻后就只剩下一片惨叫声……
门外出奇的安静,只有几个女子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没有人发出声音,刚逃出生天的人都很有默契的用后背死死的抵住了门,没有一个人起开。
过了一会儿,门内没有了动静,持刀的胖子,笑着对邓禄挥了挥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示意让自己出去,邓禄眯眼一看,发现这货是王府的刘管事,和自己有那么点酒肉交情。
邓禄沉着脸,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挥了挥手要他退回去。刘管事悻悻的撇了撇嘴,继续靠着门抵着。
邓禄派了亲兵回西门处找贺天守报告,又派人往东门叫人来援。
刚回过头来,就见刘管事身边的一个女子身体僵直,双眼发红。
事情来得突然,邓禄连忙向门前众人示意禁声,搭弓引箭,一箭便射在了女子的太阳穴上,可女子没有倒下。而是发出一声凄厉叫声,转头便向着身边最近的刘管事咬去,门前瞬间乱做一团,都急着逃命谁还抵着门啊。
这门没人抵着就算了,居然还往外出溜了一段,门缝开了。邓禄看了,直呼见鬼。
再说那刘管事也是倒霉,被那女子一口咬在了胸前,拿着刀使劲向女子后背狂捅,疼得直转圈。那内里的行尸见门外如此动静,眨眼便涌出了门,瞬间扑倒了被围在刀车内的众人。而那刘管事,身上挂着三具行尸,一个踉跄撞在了刀车上,扎了个透心凉……
刀车上的长枪手,此刻不停的刺出长枪,有些行尸身中数枪,却依旧想爬上刀车。很快刀车前便堆成了一团,可门内还在不断的涌出行尸,行尸逐渐堆成了一个小坡……
邓禄正指挥着长枪手轮换上车,不远处就奔来了一匹白马,白马上来的是邓禄的干儿子邓有粮。
邓有粮一脸的血,下了马,赶忙走到邓禄身旁,扶了一下歪到一旁的头盔道。
“干爹!王府西侧门,崩了!”
邓禄瞳孔一缩,忙后退了一大步。
“你被咬了?”
“干爹,我没被咬着,最近补多了,流了一点鼻血。”
说着又抹了把鼻子,朝邓禄靠了上来。
邓禄又默默的退了一小步道。
“妈了个衍的,魏熊这货,怎么守的门。老子砍了他……”
“干爹,魏,魏熊已经没了。估计一会就来了。”
“啥”
邓禄还没回过味来,不远处便冲过来的一小群行尸。
“艹,列阵!列阵!长枪阵!”
刀盾手在前枪兵在后,尸群来的地方正是沿街步道,道窄且长正好适合长枪阵。
尸群很快便冲了上来,迎着长枪便往上撞,很快大部分长枪便插在了行尸身上,被刺中的行尸由着枪杆穿体,还在拼命前进……
行尸抵到近前,刀盾手拼命挥砍……没一会儿战斗便结束了,邓禄黑着脸,便打算命人拿了拖钩准备打扫战场。
可还没开口,却听见身后一阵惊呼,连忙回头,却见王府正门刀车被挤出了缝来,行尸向着刀车外往溢,就像灌满了汁水的汤包那样,被人一口咬破,汁水四溅……
邓禄打了半辈子战,也没见过这阵仗,很快刀车便被尸潮给淹没了,正门也就两百黑甲兵,那尸潮一涌,顿时乱了阵脚。
邓禄见状拉过身边邓有粮的白马,翻身就上……
“兄弟们!给老子往东门!撤!!!”
说着拉弓搭箭,往天上发了一个撤兵响箭,接着打马就走,一气呵成。
邓有粮没了马,回头一看那涌来的尸群,瞬间傻了眼,只能是猛的抽出刀来准备硬杠,可眼见着前排士兵瞬间就被淹没在了活尸之中。
“淦!”
邓有粮把刀猛的又插了回刀鞘,拔腿就跑……
可也许是用力过猛了,邓有粮刚跑出去没多远,刚转了个弯,一脚踏在石头上把脚给崴了。
邓有粮踉跄的跑了几步,疼得龇牙咧嘴,口水淌了一脸,邓有粮抹了把脸,眼看那尸群涌入了弯道,自己要是再不跑就完了。
邓有粮身边不时的跑过兵丁,大难临头谁也顾不了谁,邓有粮心里凉了大半,估摸着自己多半要交代在这里了,猛得抽出刀来。
又猛的插了回去……
柱子!
一根桶口粗的立柱!
身边这一根六丈多高的柱子,估摸着是立牌坊用的木桩,邓有粮龇着牙,解下了腰带,手脚麻利的扎了个套索,一部分缠在大腿根部,一部分叼在嘴里,忍着脚疼爬上了柱顶。
拿出嘴里的绳套,套在了柱顶,手脚一放松,整个人便挂在了柱顶上头。
邓有粮擦了把汗,忽然觉得屁股一凉。
惊得低头一看,一个人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邓有粮抽刀就要砍。
“别!别!别!我!我!我……”
邓有粮再定睛一看,奶奶的,这货不是城外五里观的道士,贾应辰,贾道士吗?
“贾老道,我日啊……你可吓死我了!”
“有粮老弟,帮我一把……”
说着贾应辰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手里是一条裤腰带,邓有粮接过腰带,顺手便系在了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