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毒发
第八十章
萧珩艰难地收回视线,单手抽出她腰间丝绦,褪去她的外衣。
长宁心头一咯噔。
正当长宁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萧珩另一手却替她掩好里衣的衣襟,不露半点春色。
“好好睡,不要再乱动了。”
他语气无奈地说着,大手一挥将她的外衣挂到了屏风上,复又托起长宁的后颈,细心调整好软枕的位置,拉过衾被掩住她的身子。
——全程眉眼清正,仿佛上一秒逮着她亲得如狼似虎的不是他本人。
“喔……”
长宁双手放在胸前,手指攥着被沿,弱弱应了一声。
萧珩替她掖好被角,确保已经将人裹得严实了,才重新躺下,两人仰卧望天,只有发丝缠绵,难分彼此。
气氛忽然安静得有些诡异。
长宁不敢再招惹他,只能像只蚕蛹一般藏在衾被里,一动不动,如此僵持着,不知不觉眼皮开始打架。
银月渐渐隐匿,夜色氤氲,一室静默。
耳畔传来一阵轻缓均匀的呼吸声,长宁已然睡去。
萧珩这才睁眼,慢慢转动视线,营帐里一片漆黑,但因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依旧能看清长宁红扑扑的小脸。
他嘴角微微翘起,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隔着衾被环住她的身子,想与她相拥而眠。
倏地,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紧接着一股血腥在胸腔翻涌。
萧珩慌忙捂住胸口,匆匆闪身下床,生怕会惊动身侧熟睡之人。
心脏处的疼痛愈发剧烈,密密麻麻地席卷而来,他踉跄着出了营帐,跌跌撞撞来到后山溪渠边,才猛地喷出一口血。
鲜血溅落在溪渠边的泥土之上,在幽冷月光照耀下,泛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黑气。
萧珩半跪在旁,涓涓流淌的溪水倒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他看着水中的自己,额角青痕一点点蔓延开来。
正欲站起身,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谢清纬刚准备回营复命,远远瞧见他的身影,面上神情瞬间凝重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毒又发作了?”他伸手去抓萧珩的腕,却被对方躲开。
“无碍,只是旧伤。”
萧珩面色如常地擦去唇边血迹,岔开话题道:“传令下去,调集人马,趁现在速速前往刺史府拿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刺史府的人?”
谢清纬火气涌了上来,一把拽过萧珩的手腕,搭上脉搏后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他又掰过萧珩的脸仔细瞧,“你这青痕为何突然蔓延得如此快?”
萧珩挥开他的手,淡淡道:“它一直都在,上了年纪,自然越长越明显。”
自他记事起,这青痕就长在他额角上,初时只是指甲盖大小,但随着他一点点长大,青痕也跟着逐渐蔓延开来,直到如今,面具已无法完全覆盖。
“放屁!”
谢清纬气得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这青痕继续蔓延下去是什么后果?你不要命了?”
萧珩抿着唇,作势要绕开,又被谢清纬拦住。
“你铁定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才促使你这青痕越来越长……”
他话语一顿,忽然明白过来,“是在亡命谷?”
萧珩沉默着,没有答话。
“当时我真就不该走!”
谢清纬懊恼着,又觉气闷道:“虽然旁人不知你中毒一事,但你应当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亡命谷是什么地方?那里瘴气环绕,本就容易刺激你体内的毒,你冲进去就算了,事后毒发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赶回来时,见他面色除了苍白倒无大碍,还以为是运气好没发作,没想到他居然是瞒着自己。
“你说了我好歹能为你施针……”
萧珩没有辩解,只道:“此事后面再说。”
谢清纬气急,扣着他的腕侧,脸色沉重,“现在必须尽快找个地方静养施针,再不抑制你体内的毒,就算你是铜墙铁壁也要命不久矣!”
萧珩抬起眼皮,“明日再……”
“不能拖了!”见他盯着自己,谢清纬警告道:“你别不信,这是慢性毒不错,可这么多年下来,毒性却是在一点点侵蚀你的五脏六腑,眼下你只是心疼吐血,再发展下去,指不定得七窍流血!”
“只一晚死不了。”萧珩抽回手,固执道:“先抓人,于文亮……不能跑。”
谢清纬实在无法理解他的倔脾气,按捺着火气道:“于文亮是有渎职通敌之罪,但这自有朝廷会管,你费这个心做什么?”
“不行。”
萧珩眸光锐利,一字一顿:“他,必须死。”
望着他眼中溢出的杀气,谢清纬下意识道:“他通敌叛国谋害藩王自然是要死的,咱们直接搜集证据上道折子就是了……”
“呼延安认得威远侯。”萧珩忽然道。
谢清纬一怔。
“呼延安是匈奴大将军,威远侯又是我大魏猛将,二人战场交锋数次,认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呼延安认得威远侯,和刺史于文亮有什么关系?
“你说,于文亮为何会冒险给匈奴传递消息?”他还没想明白,萧珩朝他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谢清纬想都不想,顺嘴道:“自然是匈奴人许了他好处。”
萧珩点头,又问:“那你认为,他们许了什么好处?”
这把谢清纬给问住了。
他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好处,能让雍州刺史不留后路,帮着外敌对付自己人。
匈奴若当真借此机会除掉了萧珩,他日再度进犯弱水,大魏只怕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退敌人选。而雍州距离边境不远,一旦边境失守,于文亮这个刺史就没法当下去了,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除非,他找到了靠山。
谢清纬很自然地想到了党争。
皇帝膝下几个皇子均已长大,储位却悬空至今,不排除有哪个皇子与匈奴三王子勾结,沆瀣一气。
“难道说,于文亮背后,有某个皇子授意?”
萧珩墨眸黑如深井,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
谢清纬还是忍不住道:“但是这和你依旧没关系,你一个藩王,又不掺和到皇储之争中,他们没理由杀你。”
“要杀我的是呼延律。”萧珩冷静地下了判断,“相应的,呼延律等人也给了他们想要的消息。”
想起上回天机阁密信里提到,拓跋临暗中调查沈氏和威远侯的事情,某种猜测已呼之欲出。
他迟疑片刻,坦白道:“阿宁是威远侯之女,呼延安一定认出来了。”
这次,谢清纬足足震惊了几息。
“你、你说什么?郡主她……不是怀明太子的女儿?”
在撞破萧珩与长宁的秘密后,谢清纬怀疑过二人的关系。毕竟以他对萧珩的了解,萧珩断然不是那种枉顾纲常伦理之人,二人身份应当有猫腻。
只不过他怀疑的是萧珩。
当年萧淑妃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至今都有人怀疑萧珩的出身,只是碍于先帝已去,萧珩如今又得势,便无人敢多嘴置喙罢了。
谢清纬怎么也没想到,非皇室血脉的,居然是前太子亲自抱回来的长宁郡主!
他回忆起二人的关系,有些语无伦次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你们两才乱……不对,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郡主若当真不是怀明太子亲生女儿,一旦身世曝光,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怀明太子至今杳无音讯,众人心照不宣地认定他已遇难。他不在,没人为长宁正名,皇上若要追究,只怕难逃死罪。
萧珩握紧拳,“所以……他们必须死。”
他虽不知拓跋临是如何疑心到长宁身世的,但隐隐猜得出,对方许是想借长宁打威远军的主意。
为长宁正名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在没有寻到一个全身而退的时机前,他绝不允许旁人利用她的身世做文章,更不允许任何人借此伤及她的声誉性命。
眼看他抬脚往前走,谢清纬急忙追上去,“你先别急,季风马上就会带轻骑去刺史府拿人,定然逃不掉的。”
萧珩不放心,执意要亲自去一趟,刚翻身上马,心口的绞痛感再次袭来,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谢清纬及时搀住他,忙屈指吹响信号,不远处看守刺客的裴玖舞立即闻声赶来……
长宁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已天光大亮,她抻了个懒腰,手往旁边上下摸了摸。
凉的,没有人。
长宁猛然清醒,环顾四周,才发现人已经回到自己营帐里了,不仅如此,床头包袱都收拾好了。
至于她是如何回来的,何时回来的,她毫无印象。
不知怎的,长宁莫名心慌,飞快下床跑出去,就和迎面走来的裴玖舞撞了个满怀。
好在裴玖舞眼疾手快捞住了她,“你没事吧?”
长宁摇摇头,“他人呢?”
裴玖舞很快明白她所指何人,面色有些发白,“殿下他……他有急事便先走了,让我和父亲护送您回京。”
长宁眸中闪过讶色,“他走了?”
“事出突然,殿下便决定先行一步。”裴玖舞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纸信封,“这是殿下留给你的书信。”
信封上写着长宁亲启四字,她接过书信拆开。
信笺上的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长宁临摹过萧珩的字帖,自然认得他的笔迹。
只是这封信上除了叮嘱的话语并无其他,至于他为何一声不吭地突然离开,只字未提。
且笔迹锋利还带几分潦草,定是在匆忙中留下的。
长宁胸腔像是被人挖了一块,空荡荡的,颇不适应。
她不信邪,又掀开营帐往外走去。
驻地周围的营帐大都已经拆卸,前方不远处,一身银色甲胄的裴琅正在整顿兵马,粗略估计,竟有数百人。
只是望了一圈,独独不见萧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