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逃亡
“吃吧。”
脏兮兮的男孩生怕他后悔似的，抢过红薯就跑。
白烨缓缓起身，扫视着周围被战火吞噬的房屋与田地，心中沉重。
一路走来，他所见是断壁残垣、残肢断臂，他所遇是流离失所的老百姓。
所见所遇越多，他回想起段钦辉那个深沉眼神的次数就越多。
段钦辉不怕死。他怕的是家乡被异国铁骑践踏，怕后辈子孙被奴役，怕家人被虐杀，怕妻女被玷污，怕历史被抹除， 怕……
亡国灭种。
他白烨自知自己是个看客，对这世界的历史没有认同感，也融入不了这个时代。然而，当这些血淋淋的苦难摆在他面前，他不能视而不见。
南京大屠杀，几十万的军人与人民肆意屠杀，被迫进行人体实验……
德国苏联占领区大屠杀，二战期间，苏联非犹太平民遇害700万人以上。
马尼拉大屠杀，一个月，125000余菲律宾人惨遭杀戮。
卢旺达大屠杀，震惊世界的十余天中，将近100万人被屠杀。
……
动荡年代，于玩弄政权的高位者而言，这些或许仅是一列列的数字。但于人民而言，这是命，一条条鲜活的、枯萎的生命。
白烨确实做不到熟视无睹，只因———他曾是保护者，曾为国为民付出生命。
责任感让他坚持走了这十余年的缉毒生涯，而正义感已不知不觉在心底扎根。
这一霎，他明白了。
白烨攥紧拳头，仰头深吸了一口满是血腥味儿的空气。
他不能停，他必须继续向前。
……
行处满目荒凉，衣衫褴褛的逃难者们脚步虚浮，逐渐汇聚成群，朝着一个方向进发。
在灾难中失去亲人或走散的孩子们，有的呆滞看着过往者，有的缩成一团无助抽泣自身难保的流亡者对此也爱莫能助。
白烨将自己藏于一件宽大黑色斗篷下，低头间令人看不清面庞。快步跟上逃难人群中一位拉扯孩子的母亲，他用衣袖遮挡着递出一颗土豆。
女人眼里当即冒了光，下意识将食物揣进怀中，连忙小声道谢。
“不用。”白烨压低嗓音问道:“大家这是要去哪里，是这样的，我好像失忆了。”
闻言，她一怔，眼里蕴满悲苦:“去哪去找个安宁的地方，就是跟着人走，总会找到的……”
白烨沉默颔首。
这时，一位枯瘦少年挤到他身旁，布满灰尘的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笑容:“是去段元帅、千帅将的管辖范围。”
白烨微愣，而后问道:“有多远？”
“走走停停，估摸着五六天吧。”
“谢谢。”将最后一颗小土豆抛给他，白烨放慢脚步，跟在逃亡人群的后方。
谁知，这位身材干瘦单薄的少年也随他落在了后头。
白烨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哥，我跟你走。”他道。
“没有吃的了。”白烨说的是实话，那些红薯、土豆等都是靠他鼻子找到的，且多是没成熟的小疙瘩。
“嗐！我就跟着你。对了，我叫成华， 叫俺华子就行。”
见枯瘦少年一副自来熟的架势，白烨无言以对。
随着他们的行进，加入这支逃难队伍的人也越来越多。身强力壮的男人们主动挑起担子，干重活累活，为人们守夜。
其中，也包括白烨。
夜晚，他坐在火堆旁，伸出已然长好的双手细细打量。
没错，几天而已，他的严重烧伤愈合了，左腿骨裂也长好了，堪称奇迹。而随着化成人形，头顶那对兽耳也能变成人耳了，不会再显得突兀。
“哥，你这双手，没干过重活吧。”成华挤眉弄眼，嘿嘿一笑。
白烨语塞。
这时，成华从火堆中扒拉出那粒黢黑土豆，嘘嘘吹了好几口气，捏开后将一半递给白烨:“嚯烫、烫！哥，你也吃！”
鼻间敏锐捕捉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甘甜气息。
白烨却摇头:“你吃吧。”
“没事儿，这是哥你给的！”
“我说了，不吃。”白烨如今没心思推让，索性冷了声。
“哦、哦！”
成华当即埋头啃了一口，而后烫的嗦嗦吸气。
“这孩子饿坏了。”
白烨撇开眼，放眼向着远方瞭望。
今夜无月，天地之间仿佛就这群颠沛流离的人们，升起的火堆仍散发着微弱光亮。
孤寂。
缄默。
……
这夜极其漫长，白烨趁着方便的间隙，又在附近扒了些土豆和野菜。他不吃这些素食，也就全给了那些女人和孩子。
换人守夜后，靠着石头眯了不过一小时，白烨便醒了。
他睡不着，时刻身处危险之中，又怎能睡得着。谁都不知道，那片土地会何时投掷而来一枚炮弹。
避开人群，白烨目光晦暗，慎重将三颗子弹装入弹夹。他捡了两把手枪，一路都在搜集符合对应型号的子弹。
摩挲着枪身，白烨亦有一瞬的失神。
他曾经也是枪不离身，随时五分钟内出发上阵，在一线与手持枪械的贩毒者们对抗。
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远比边境扫毒激烈得多。
就算身为亘，白烨也不知道能活到几时。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一定能。”握着脖间的青玉，白烨眼神愈发坚定。
“走了，出发了！”
前头启了程，后方的女人孩子连忙收拾好，匆匆跟上。
白烨将枪收起，跟在逃难队伍的最后。这队苦难者中，他是那般显眼，黑色斗篷飒飒飞扬，既神秘又诡异。
忽地，他听到了几声狼嚎。
“狼群？是狼群！”
“不、不会吧！”
“老天啊，别再折磨我们了啊———老天啊您开开眼吧———”
紧盯着步步逼近的灰狼群，人们大惊失色、慌乱不已，更有老妇人当场跪地嚎哭，埋怨苍天无眼。
狼爱吃鲜肉，不爱吃腐肉。
还有人说，狼爱吃人肉，但凡比人更强壮，也许除了人肉便不吃其他了。
狼群会尾随军队，抵达战场啃食尸体。而习惯吃人肉的狼，便会攻击人，吃人。
而今，这些逼近孱弱逃难者的狼群， 可能就是这类恶狼。
但是，白烨无法那样看待它们。
若不是饿疯了、走投无路了，狼这种聪明、有计谋且知进退的生物，绝不会铤而走险。
反之，狼肉是酸的，肉质极差，只有狼才肯吃狼肉。
故此，翻来覆去，终不过是———狼吃人，人吃狼，人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