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三合一
不远处, 随着那几个修士渐渐的靠近,豪横的搜罗声也越来越大。
言落月伸长脖子,往四周看了看, 发现类似的搜捕小队居然不止一个。
眼看着碧绿色的蛇尾巴尖尖来回摇摆, 好似风中麦芒, 言落月终于忍不住,伸手朝它一抓。
这条碧色盈盈的小蛇, 不但外表剔透得像玉, 手感也凉滑似玉。
只是轻轻一触, 那股沁凉便沿着指尖向上, 清爽的手感像是夏夜里对着星空, 惬意地捧起一片井水湃过的甜西瓜。
尾巴被骤然捉住, 小青蛇当即僵成一条硬邦邦的蛇棍, 要是鳞片能像羽毛一样蓬松炸开,言落月定然能看见它炸鳞的模样。
半秒钟后,像是意识到自己还可以反抗, 碧绿色的小蛇当即就激烈地扭动起来。
“嘘——”
顾忌到修士的耳力,言落月不敢多说,只是发出了一个长长的气音。
“……”
掌心里,凉滑的蛇身迟疑般抖动了一下。
一眨眼后,小青蛇蜷起身体, 用尾巴尖软软地缠住言落月的尾指, 轻轻地摇了两摇。
……
负责搜罗的几名修士越来越近, 终于搜到了茶摊上。
这四个人甫一来到,就分别站在茶摊四角, 封死小茶摊上的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胸前露出没有掖好的符咒一角, 言落月抬起头时正好瞧见。她从符咒花纹上辨识出, 这是一张用于隐藏气息的“遮隐符”。
一般来说,会戴着这种符咒来逛月明集的,都是人族修士。
大概正因如此,这四个修士虽然衣着富贵,作风霸道,神情里更是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傲慢骄横,但说话时的语气居然还算客气。
“打扰贤老板和诸位贵宾了。”其中一人拖长腔调说道,“我家少主人今日外出行猎,不巧偷跑了一只蛇类妖兽。”
“那畜生颜色碧绿,指掌大小,我家少主人瞧它生得漂亮,想要剥下皮来做个笔撑……若是有修士肯提供线索,我们愿以一百块下品灵石为酬。”
茶摊上的客人互相对视几眼,有好事儿的额外多问了一句:“那要是我们抓住了呢?”
为首修士笑容可掬:“那么,赏金就翻作十倍。”
“所以诸位,且容我等搜一搜这片茶摊。如果能在这里找到妖蛇,一千块下品灵石当场平分,在座诸位人人有份。”
此话一出,连茶摊老板都没了意见,任由那修士上前,依次翻开桌上倒扣的茶杯和壶盖。
至于摊位上的客人们,更是开箱子的开箱子,倒笸箩的倒笸箩。
甚至不等那修士开搜,大家自己就摩拳擦掌地翻找起来。
一千块下品灵石着实令人心动,若是真能在这小摊上被找到目标,这笔钱岂不是等于白得的。
负责搜查的手下分外仔细,除了没让客人们当场解衣,自证清白外,连言落月三人用来装药膏的小盒子都依次检查了个遍。
言干一开始还饶有兴趣,但看了一阵热闹,他就在机械的拆盒活动中感觉腻烦了。
他转过头跟桑戟道:“说起蛇,我还真看见过一条碧绿色的,就那么小一丁点……”
话音未落,手下立刻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矩尺形状的法器,连连追问道:
“什么蛇?有多大?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里看到的?”
言干虽然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但还是答道:“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吧,那时候我妹妹才刚出生不久,我在我们族里……”
矩尺法器泛起白光,证明此言为真。
“……”手下无语至极地看了言干一眼,不等言干把话说完就摆摆手,埋首检查盒子去了。
他一边检查盒子,一边在心中暗骂:这两个小少年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居然随身带了三筐大小正好的竹盒,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终于翻完这三筐竹盒,结果却一无所获,手下不由得在私底下翻了个大白眼。
现在,茶摊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女童没查检了。
手下瞥了一眼,只见这小姑娘年纪尚幼,被她哥哥抱在怀里,宛如白雪似的一团。
她衣袖和裙袍边缘都镶着一圈兔毛,头上缀着两颗绒球发饰,更显得活泼可爱。
他原本神经绷得极紧,但在经过一通机械性的翻找以后,警惕心不由麻木了许多。如今面对这年幼女童,戒备心就更是松懈。
按章行事掏出测谎矩尺,手下随口问道:“小姑娘,你刚才见没见到一条小蛇?”
小姑娘偏过脑袋,很是懵懂地眨眨眼睛。
她似乎是听不懂手下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地冲他露出天真的笑脸。
想起少年之前提到过,他妹妹才一岁多大,手下乏味地收回视线。
妖族化形虽早,成长期却很漫长,心智水平也没有固定标准。这女童一岁多了还听不懂人话,大概就属于比较憨的那种。
手下打了个手势,代表没有任何发现:“我这里也查完了,我们撤吧。”
“等一等,”为首的修士快步走来,目光忽然落到言落月身上。
他慢慢说道:“妖蛇狡猾,未必不会藏到别人衣袍下面,苟且容身——小儿年幼,只怕对此难以觉察。”
言干和桑戟对视一眼,表情俱都变了。
“什么意思。难道连我们小妹妹裙子底下,你也要翻过来看不成?”
“不敢冒犯。”
为首的修士虽然口称不敢,但垂下的眼皮里却满是傲慢:“在下只想请这小姑娘蹦跳几下,抖抖裙摆,这总不是难事吧?”
小姑娘听了,纯真无邪的笑容丝毫不减,像是个听不懂大人说话的笨娃娃。
见此,修士眼角肌肉微微放松了些。
却仍不依不饶地补充道:“又或者,还请她化作原形一观?”
对于熟练掌握了化形能力的妖族来说,衣饰可以穿在身上一起变为原型。但附带在衣服上的妖兽,却是没法随着化形的。
之前搜查时,他们从不曾让其他妖族化为妖身。
因为对于已经长大的妖族来说,除了比斗外,在其他场合受人逼迫,当众变回原形,显然是种侮辱。
而眼前的女童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崽,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烦死了,你们什么都想查是吧?”
言干暴躁地瞪了他们一眼,双手卡住言落月腋下把她举起,让她双脚在凳子上“duangduang”地墩了几下。
他动作幅度不小,冬裙又面料柔滑,若是真有什么东西躲着,肯定是藏不住的。
言干没好气道:“这下满意了没?”
为首的修士笑容不减,袖口拂过桌面,留下数块灵石:“可以了。不好意思,是我们打搅了贤兄妹,这点心意权作赔礼罢。”
修士终于肯转过身去,茶棚中的客人们清楚听见他交代自己手下:“之后但凡碰上幼崽,都要用这个流程查。”
那条小蛇关乎少主人的大计,绝不容一丝可能让它逃脱!
眼看着一行人离开茶摊,言落月掩住一个哈欠,把面孔往言干的肩膀上埋。
桑戟立刻问道:“妹妹困了?”
言干拍拍她的后背,歉意地冲对面师叔侄二人点点头:
“见笑了,我妹妹有个毛病,一犯困就不爱说话,最多也就笑笑,都不搭理外人的。”
伍平原抓抓脑袋:“理解理解,小孩子嘛,都贪觉。”
账房师叔也说:“第一批药我们已经收到,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和师侄收拾。既然娃娃困了,就快些抱她回去睡吧。”
直到师叔侄目送三人远去,伍平原一边把药膏往储物袋里装,一边嘿嘿直乐。
“师叔,那丫头看着又灵又乖,没想到还是小孩子脾气,一犯困就不说话。”
账房师叔慢悠悠地瞥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伍平原又说:“刚才小丫头一抬手我才看见,她袖子里掖着个翠玉手镯,戴在那小手腕上怪合适的。她爹娘真会打扮孩子,把小姑娘妆点得像个菩萨座下的玉女儿。”
这一次,账房师叔看着他的时间分外久些。
总算把所有药膏都装进了储物袋,伍平原想到赏金,还是有点眼馋。
“师叔,不如我们在月明集上多逛一会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抓到悬赏?”
账房师叔哼了一声,反问道:“我们苍狼门跟那三位小大师做生意,每个季度要支付多少灵石?”
伍平原不假思索:“一千二百下品灵石啊。”
账房师叔又问道:“那条悬赏,多少灵石?”
伍平原张口就来:“一千灵石啊。”
账房师叔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那你知道,我们如果能与一位丹药大师交好,这份情谊值多少钱吗?”
伍平原不确定道:“无、无价吧?”
“既然你都知道,怎么还算不清这笔账?”
“啊?师叔您啥意思啊,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我的意思是,别在集市上瞎逛,也别找那条蛇了,收拾收拾,拿好药跟我回宗门。”
“哦。”伍平原又抓了抓脑袋,“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您都这么交代了,那我就听话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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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干和桑戟交换着抱言落月,他们离开月明集,走了很远很远,这才把她放下。
双脚刚一落地,言落月就发现,言干、桑戟一左一右,正得意地冲她挑起眉毛。
“怎么样,哥哥们聪明吧?配合你配合得好吧?”
“你把那条小蛇藏哪儿了,快给我们瞧瞧。”
言落月重重地点头:“嗯,谢谢哥哥!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们。”
身边都是队友,再没有隐瞒的必要。言落月大大方方地撸起袖子,露出一段藕节似的手腕来。
只见,她腕上戴着一只水头盈盈的“碧玉镯子”。漂亮的小青蛇闭着眼睛,紧紧地衔着自己的尾巴,乖巧地呆在言落月手腕上。
它一动不动时,看起来几乎能以假乱真。
桑戟上下左右地打量了小蛇一会儿,口中啧啧称奇,宣布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妖兽。
倒是言干捏着下巴,口吻有点迟疑地说道:“这条蛇……我怎么看它有点眼熟啊?”
“什么眼熟?”言落月轻柔地抚一抚小青蛇的脊背。
鳞片细腻柔滑,还凉丝丝的,让人恨不得把整个手掌都贴上去蹭蹭,言落月柔声道:“别怕,他们已经走啦。”
无论之前经历的声音怎样嘈杂,直到听见言落月亲自确认,小青蛇才肯睁开眼睛。
瞬膜缓缓掀开,露出两颗光芒锐利的纯黑宝石。
它竖长的双眸是黑曜石一般的墨色,由于黑得太纯粹,甚至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
言落月刚刚对上点漆般的蛇瞳,身体就蓦然一僵。
一股熟悉的、她曾亲身经历过的麻痹,瞬间传遍言落月全身。
与此同时,她头上还飘起了-05的掉血字样。
言落月:“……”等等,这个感觉……
言落月现在知道,为什么言干说这条蛇看着眼熟了。实不相瞒,她对这条蛇也很熟。
——似李,美杜莎!
小青蛇只张开眼睛看了言落月一下,确认她完好无损后,就重新合上瞬膜。
它闭着眼睛,摇头摆尾地游回言落月的手腕,身体卷成圆圈,然后一口叼住绷起的尾巴尖,重新扮演为一只合格的手镯。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得言干目瞪口呆:“不是,什么意思?这要是赖上我妹妹了?它、它这是在碰瓷吧!”
“我妹妹,这也是我妹妹。”宛如触碰到灵魂记忆,桑戟下意识接口道。
一听“碰瓷”二字,他就难免回忆起自己跟言落月的初见。想到这里,桑戟不由发自肺腑地说道:“没想到连碰瓷都会,那还挺般配的啊。”
言落月:“……”
戟哥,我怀疑你在针对我,并且我有证据。
…………
在言干的协助下,言落月成功地把小青蛇偷渡回家,还给它洗了个香喷喷的温水澡。
打着夜宵加餐的借口,言落月从饭桌上薅走了一条炸小黄鱼。
把小黄鱼剃成雪白的鱼肉碎,言落月捏着鱼肉投喂小青蛇。看着它一口一片吃得很香,连尾巴都不自觉地摇晃起来,甩动得吧嗒吧嗒响。
不知为何,满满的成就感从言落月心中油然而生。
怪不得在上辈子,那么多人都喜欢去广场喂鸽子。原来投喂小动物的感觉这么爽。
即使在吃东西的时候,小青蛇也仍然乖乖地闭着眼睛,就好像它知道,自己的视线会伤害言落月一样。
小青蛇大概饿极了,有时言落月投喂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它就循着鱼肉的味道,闭着眼睛,探头探脑地往言落月的方向拱。
冰凉的小脑袋撞上手心,触感奇异而柔软,酥酥痒痒的。
言落月很喜欢这个手感,留恋地蹭了两下,才把下一块鱼肉碎喂到小青蛇嘴边。
“你不要急啊。”
小青蛇偏了偏头,示意自己有听到,随即又啪嗒啪嗒地甩起了尾巴。
言落月和小青蛇,他俩一个敢喂,一个敢吃。
等言落月回过神来时,大半条小黄鱼的鱼肉,都被送进了小蛇的肚子,原本碧绿水润的肚皮,已经撑起了一个相当明显的弧度。
言落月左看右看,总觉得现在的小青蛇,形状很像数字“5”。
“真的不能再吃了……!不要甩尾巴……你舔鱼骨头也没用……哎呀,你看,你看吧!”
小青蛇懒洋洋地重新爬回言落月手腕,它故技重施,绷紧尾巴尖想把自己卷成一个圆。
但那颗吃得滚圆的小肚皮在中间挡着,任小蛇怎么努力把自己抻长,脑袋都碰不上它的尾巴尖尖。
小青蛇:“……”
言落月当场喷笑出声,又在小青蛇充满控诉的肢体动作里强行忍住。
她用手点了点小青蛇滑溜溜的脑袋,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难以遮掩的笑意。
“既然盘不起来,那就躺平了睡吧?”
翻出一张旧手帕,言落月叠出一张柔软的小床,就放在自己的枕头边上。
这张小床略带一点倾斜弧度,小青蛇刚被放上去,就十分柔软地打了个滚。
自从诞生以来,小青蛇还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地方。
它仍然闭着眼睛,看起来非常沉稳,然而滚来滚去的动作却泄露了它的兴奋。
令人敬佩的是,即使睡在这么舒适的小床上,小青蛇仍然没有忘记自己要给言落月当手镯的终极目标。
它一边左右翻滚,一边尝试着把自己蜷成卷卷。意志坚强,哪怕好几次被自己滚圆的肚子弹开也不停歇。
就这样努力了足足小半刻钟,小青蛇终于和每个把脑袋卡进栅栏里的熊孩子一样,遭到了报应。
“……”
它把自己缠成了一朵绿莹莹的祥云结。
言落月正在灯下数灵石,一转头发现小青蛇居然把自己团成了丸子,当场惊得连自己数到几都忘了。
她火速奔回床头,手动拆解,左扭扭右绕绕,终于把小蛇重新变成细细的一条。
直到吹熄蜡烛躺在床上,言落月摸摸枕边的小青蛇,仍然没有睡意。
恰好小蛇还没消食,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言落月的发梢,她就对着小青蛇喃喃自语。
“真没想到,居然能凭丹药做一单大生意。光是定金就有600灵石,我可以去挑一朵比较好的火种了。”
“嗯,卖完火种以后肯定还有剩,余下的灵石都可以拿去买材料。雨姐的织藻网、哥哥的绑臂盾、戟哥的犀牙匕首……”
“对了,还得给江先生买点糖呀。”
言落月扳着手指头,一边算账一边碎碎念。
她想到哪儿说哪儿,没过一会儿,话题居然飘到了她和小蛇的初见上。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一年之前,咱们两个见过面的。”
那时候,这条小蛇还曾被妖族大叔视作“魔蛇”,险些丧命。
如今言落月也学得一些观气之法,她和言干、桑戟轮流研究了小青蛇一通,丝毫没从它身上翻找出半丝魔气影子。
它仿佛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妖兽。
只不过,普通的小妖兽可不会激活《万界归一》的奇遇。
回忆到这里,言落月想起那次见面的结果,低声笑了一下,又摸了摸小青蛇的脑袋。
“你是我的‘奇遇’,一见面就直接改掉了我一根木簪子——那可不是普通的簪子,你看,我连睡觉都离不开它呢。”
小青蛇一直闭着眼睛,还没注意过言落月的木簪。听言落月这么说,它明显愣了一下,摇头摆尾就想顺着言落月的头发往上爬。
然后,它就被无情的言落月揪住尾巴,重新拖回了手帕上。
“要好好睡觉。”言落月义正辞严地教育它道。
小青蛇:“……”
夜色渐深,言落月的眼皮渐渐粘在一起睡熟了。
听着耳边轻缓又有规律的呼吸声,原本在手帕上绷成一条,一动不动的小青蛇,闭着眼睛窸窣摸索着,沿着床柱缓缓爬下。
那张小床温暖、柔软,还伴随着很好听的呼吸声。
可它已经不能在此多加停留。
床柱笔直棱硬,难以攀援,紧闭眼睛的小青蛇刚刚爬到一半,就啪叽一声摔在床脚。
它晕头转脑地打了个滚,原本被洗干净的小青蛇,又变得有点灰扑扑的。
留意听着来自上方的动静,直到确定言落月没被自己吵醒,小青蛇才翻了个身,覆盖在双眼上的瞬膜也缓缓睁开。
有那么一个瞬间,晶莹的蛇身浮现出一道淡淡的人影,影子的颜色渐渐凝实,好似下一刻就能变成一个眉眼精致艳丽的男童。
然而在成功化人的前一刻,一道血红色的不祥印记,却先一步从男孩的皮肤下凸显出来!
男童双手卡住喉咙,未等化人成功,就重新被打为蛇形。
玲珑剔透的小青蛇痛苦地在地面上来回翻滚,头和尾巴不断撞击着地面,像是一条被放进油锅里活煎的小鱼。
在咒印的折磨下,它连竖长的蛇瞳都扩散开来,然而除了嘶嘶的抽气声外,任小青蛇如何努力,也无法口吐一句人言。
许久以后,刻骨的疼痛渐渐淡去,小青蛇才筋疲力竭地摊平。
蛇是变温动物,分明没有汗腺。
然而此时此刻,地板上却隐隐透出一个潮湿的人形印子,非常轻淡,却弥散着不容忽视的淡淡水汽。
咒印已经在慢慢松动,这个过程或许痛苦,但比起从前,总归好了很多。
上一次尝试变形的时候,在咒印的束缚下,他连一个勉强的人影都无法凝聚。
而这次,他甚至能在现实里留下些许痕迹。
恋恋不舍地翻过身,小青蛇回首,朝木床的方向望了一望。
它有意控制着视线抬起的角度,并未打扰到沉睡的言落月,只是很小心地很小心地,瞥了言落月从床沿垂下的一缕头发一眼。
他记得之前的那次见面,当然也记得那根奇妙的木簪。
他亦会记住缠住手腕时,从对方腕间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
除了被敌人捏住七寸的时候外,身为冷血动物的蛇形,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近在咫尺的温暖。
他更是……记得这个女孩儿。
小青蛇在心中默默地想道:第二次了。这是我第二次受她的恩。
只可惜,渐渐恢复的力量,已经在从它的每一片鳞片缝隙里缓缓涌现。
虽然、尽管、即便……
可它真的该离开了。
小青蛇扭回自己的脑袋,紧紧绷住脖子,往外爬行了几步。
但一两秒钟过后,它还是忍不住绕了个圈,又懊恼地翻起尾巴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木床上,言落月还在黑甜乡中沉眠。
小青蛇围着床脚转了一圈,终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爬上低矮的柜子,冲着自己早就看好的目标伸出罪恶之尾。
它的尾巴尖一挑,就勾起了一只言落月用来扎头发的、毛绒绒、雪雪白的小发饰球。
回身一口咬住尾巴,小青蛇撕下一片晶莹剔透的鳞片,代替绒球放回桌上。
这一次,碧绿的小蛇用尾巴卷着一只白绒球,从门缝里悄悄溜走,义无反顾地行远。
小青蛇翻过门槛,再越过院落。
凌晨的第一缕曦光伴着破晓的鸡啼自天幕映下,若是此刻有人未眠,便能借着这一缕微弱的光辉,目睹到奇异的景象。
——一条剔透如玉的小青蛇,正顺着墙根爬远。
凡是它经行过的地方,显出丝丝新绿的草色,全部一视同仁地重归枯萎。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小青蛇越爬越远,而它新接触到的植物,也从草尖一直枯萎到底下深埋的根部。
这些草木撑过了严峻的冬日,顶住了早春料峭的寒风,却没有预料过这样一位意外的来客,在拂晓到来之前将它们无情摧折。
…………
言落月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小青蛇。
她的睡姿稍微有点狂放。
自从经过言雨允许,获得了独立睡觉权以后,言落月的睡眠姿态就日渐自由。
明明晚上刚熄灯的时候,姿势还是安详的平躺,结果一觉醒来,不但平躺换成了俯卧,脸蛋也在床头压成了扁扁的一滩。
睡眼惺忪地扬起爪子,言落月迷蒙地在枕头边上扒拉两下,只摸到一张空荡荡的手帕。
言落月:“!!!”
坏了,小青蛇呢?她那么漂亮一条蛇,睡前还在她枕头边上呢。
不会是、应该不是……千万别是被她给压成蛇精饼了吧?
言落月双眼蓦地睁大,所有睡意全部飞到九霄云外。她一个鲤鱼打挺瞬间坐起,慌忙掀开被子翻找起来。
被子底下、枕头下面、褥子底下也得翻翻,还有睡前挽的丸子头也捏一下,看小蛇有没有偷偷爬进里面。
一通狂风骤雨般的搜寻以后,言落月仍然没找到任何和小青蛇相关的痕迹。
直到最后,言落月在床头矮柜上发现了一片青色的蛇鳞。
那片细小的蛇鳞相当新鲜,像是刚从身上拔下来一样,边缘处还染着一丝仍然鲜艳的血迹。
甚至顾不得披上外衣,言落月光脚握着鳞片,匆匆跑出了屋子。
小姑娘磕磕绊绊地迈过门槛,却只见晨曦照耀大地。朝阳四面八方铺设开万里金红霞光,哪里还能寻到那抹惊艳瑰丽的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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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蛇不告而别以后,言落月情绪低落了好几天。
只有想到自己已经赚够第一桶金,可以挑选喜欢的火种炼器,她的心情才会好转一点。
对于如何挑选火种,言落月自有一番心得,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但关于在哪儿能买到物美价廉的火种,这就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空白区。
一听这个问题,言干和桑戟也是连连摇头,对此完全没有经验。
桑戟建议言落月:“要不,你问问江先生?我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于是,当天吃过中午饭,被江汀白接走的时候,言落月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仰起小脸叫了一声:“江先生。”
“嗯?”江汀白非常配合地停下脚步。
见言落月有话想说,他手指一动,腰间长剑变宽数寸,“嗖”地飞到言落月脚下,稳稳地把言落月托起到和自己平视的高度。
言落月平生第一次“被飞剑”,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直到江汀白问了一句“怎么了?”言落月这才回过神来,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如数问了一遍。
“唔,原来你想买朵趁手的火种。”
江汀白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微勾,就像有一条无形细线牵在他的手指和长剑间似的,引飞剑载着言落月,慢慢地往前走。
哪怕言落月只是个幼龄稚童,江汀白也没有将她的请求当成孩子话,而是认真倾听了言落月的每一条要求。
言落月说完以后,江汀白面上露出思忖之色。片刻以后,他温声道:“对于火种,我还算有些了解,你的问题,我可以解答。”
“价格在五百灵石之下,就是大众所谓的低级火种。在市面上,举凡能找到的这类火种,一定都是从某朵总火里分出的火苗。对于低级火种来说,质量上的差别并不明显,所以在哪里买都是一样的。”
听完江汀白的这番话,言落月很感兴趣地眨了眨眼。
并不是因为这段话多么真知灼见,而是因为这个见解非常标准。
对于炼器师来说,低级火种就好比小学生的口算题卡,无论选择了哪个牌子,练习的效果都不会相差太多。
但没了解过炼器相关的人,就摸不清里面的门道。
而江汀白的回答中规中矩,一听就知道,他一定接受过非常正统的炼器教育。
言落月好奇道:“那先生的意思是,只要看中合心的火种,我就可以随便买了?”
“不。”江汀白反而摇摇头,“我建议你去城中心的大商铺买。”
“虽然各处卖的低级火种都相差不大,但你如今年纪尚幼,普通商铺的老板见了你,或许会故意诳抬市价。不如去城中心正规的大商铺,买一簇明码标价的火种来的放心。”
言落月点点头,继而追问道:“依先生看,我该去哪座城?”
江汀白眼中浮出一丝笑意:“我若说归元城,你可去得?”
言落月顿时捂脸:“先生莫要跟我说笑了。”
云宁大泽这个地方,向北临着一处魔域封印,往西就是妖兽丛生的平宁山脉。诸多妖族环绕云宁大泽而居,将整片泽地经营得欣欣向荣。
——以上,是关于云宁大泽的官方介绍。
要让言落月来说,云宁大泽吧,它其实就是一处占地面积特别广阔的湿地。
在这片湿地里,有湖泊、有沼泽、北连魔域,西通山脉……自然风景异常出众,同时,它也异常的偏僻。
这个道理,只需举个前世的例子就能讲明白:在一个城市里,最为发达的商业中心,绝不可能建在自然环境保护区里。
所以,云宁大泽不但自己偏僻,就连挨着它的几座城池,规模也都比较小。
而江汀白口中的“归元城”,乃是以天下四宗之一的“归元宗”为基的一座千年古城。距离云宁大泽足有千里之遥,属于修仙世界中的一线城市了。
如今在学堂上课的先生,都是归元宗座下弟子,属于千里迢迢过来支教的。
此方世界里又没高铁,以言落月的修为和年纪,要想去归元城,除非做好了长途旅行的准备,不然就只能靠做梦了。
江汀白微微一笑:“既然去不了归元城,那就去如意城吧。”
如意城,便距离云宁大泽最近的一座小城。
两人一问一答,转过一道曲径通幽的长廊,眼看快到了被言落月戏称为“教工休息室”的竹庐。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伸手猛掏腰间储物袋。
“对了先生,”言落月冲江汀白伸长胳膊,“这些给您!”
望着言落月掌心里那把花花绿绿、几乎快要捧不住的小东西,江汀白微微一愣。
原来,言落月给他抓了一把凝乳糖。
还是月明集上最贵的那种。
言落月双手捧满的糖果,江汀白只用一只手掌就接了过来。他笑着揉了揉言落月的头发,也把手伸进了储物袋里。
江汀白把手伸进了储物袋里。
江汀白开始寻找。
江汀白仍然在寻找。
江汀白在锲而不舍地寻找。
江汀白……
最后,言落月实在看不过去了。
她小小声地给江先生铺了个台阶下:“先生和哥哥一样,都丢三落四,总是忘带东西哦。”
江汀白失笑:“是啊,都怪先生比较粗心……等等,”他眼神一亮,“我找到——”
对着自己摊平的手掌,后半句话卡在江汀白喉口,戛然而止。
只见那只白皙如玉的掌心上,俨然躺着一团可怜巴巴的空糖纸。
江汀白:“……”
言落月:“……”
她看出来了,江先生是真的穷!
没注意到言落月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同情眼神,江汀白只是微微一愣,就从善如流地把手腕转了个方向。
他神情自如地解下佩剑的剑穗,一本正经地挂在了言落月手腕上。
“喏,拿去玩吧。”
对着江汀白的剑穗,言落月足足盯了三秒钟。她终于忍耐不住,一脸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啊江先生,不是说每个剑修的剑,都是他们的老婆吗?
——结果你给宝剑配的剑穗,就是一串草编的蚂蚱,而且工艺还不怎么样,看起来非常像你自己的手工活?
——江先生,你就是这么对待你老婆的吗?!
这一天,震惊失语的言落月在心中发誓:她这辈子,绝不要做剑修。
…………
同为归元宗派到学堂教书育人的修士,冯小圆刚一走进竹庐,就见到素来温文尔雅的江师兄,桌上摆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
在看清了糖果包装以后,冯小圆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师兄居然舍得……诶,莫非师兄今早御剑回了宗门一趟吗?”
听出这位师妹言语中的调侃之意,江汀白摇头失笑。
他剥开一颗糖果,不动声色地把剩下的凝乳糖都收进抽屉:“我并没有回宗。”
冯小圆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顿时笑弯了眼睛:“哦,那肯定就是学生送的了。”
她一边回到座位上,一边“很偶然”地从自己的抽屉里掏出几个草编的花环戒指、一排憨态可掬的泥娃娃、一对手工粗糙的杏花钗。
冯小圆摆出一副故作不经意的神色,仿佛漫不经心地闲谈道:
“哎,学生们都是一片赤子之心。我每次上课时,看到学生们冲我仰起红扑扑的小脸,也觉得他们非常可爱啊。”
一边说着,冯小圆一边扯了扯袖子,露出手腕上琳琅作响、由几颗不值钱的漂亮小石头串成的手串来。
江汀白:“……”
冯师妹的炫耀之心昭然若揭。
江汀白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有点理解冯师妹。
——毕竟,学生确实是很可爱的啊。
一面想着,江汀白一面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继续做他的手工活。
这次,他用干草给自己的配剑编了一只小乌龟,在小乌龟的爪子里,还举着枚圆圆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