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身份

    皇后走的时候，特意拉着手嘱咐她。两人就站在滴水下，满庭院的人都瞧得见，皇后主子声音且不小。素格应着，偶然抬眼，瞧见外面女墙上渐渐沉下去的斜阳，长长的将皇后跟她和一众宫女的影子投到回廊上，金芒在殿顶跳跃，将皇后脸也涂上了金，像庙里泥塑的佛。

    有了太后吩咐，慈宁宫的掌事宫女便上来，领了她往后面体和殿的塌塌去，三两间窄窄的下处，也只有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才能住这儿。小宫女一会儿送来刚从内务府领来的宫女衣裳，那掌事宫女和颜悦色，“姑娘换上吧，”宫女的衣裳通一样的翠，穿在身上垮垮的，腰身只能回头自己收收了。掌事宫女有些过意不去，方才还一身锦绣的女孩子，一下变成了使唤人，跟青宁比起来，就是天上地下。

    “我叫玉荣，她们都叫我荣儿。”素格便福身下去，荣儿忙拦住，“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瞧太后以后给你什么差事，我们也不敢指派。”

    昨儿她们进来慈宁宫，身世也早就被打听过。素格这样的，在宫里也是少见，玉荣家里也是旗下，只不过只是下等的武官，进宫这一遭，算是镀金来了，过几年出去了，图个宫里调理出来的名声，能找个好婆家。可素格是公府小姐，从来是人伺候，没有伺候过人。

    素格知道规矩，见她不受礼，也不强迫，自己身份不尴不尬，后面又明摆着有皇后撑腰，她们善待她，也是有所顾忌。

    玉荣在太后宫里是老人了，头等宫女，份例最高，宫女做的杂事也都由她裁度。素格也知道，在宫里，新人是由“姑姑”管束调教的，小宫女进宫学规矩，姑姑们的擦身洗脚都该她们伺候。

    “姑姑别客气，素格刚来，免不了求姑姑提点，才能不犯错。”

    宫里花样多，姑姑们难伺候，一个不小心，小事上犯了外面不知道的忌讳，那才是万劫不复。

    玉荣见她和气，又有太后说过，当她亲闺女，谁敢真拿她当使唤呢。所以安排跟着自己，也不用被别人欺负。

    “姑娘言重了，这么着，我托大，称姑娘名字吧。”

    不然在太后身边伺候，还真不方便。

    素格微笑，自然没异议，“姑姑叫我素格，当差更便宜。”

    玉荣点头，“统共就三间屋子，你先跟着我住，我这间略宽敞些，你别嫌弃。以后姑娘升发了，老太后自然会给恩典，如今先屈就吧。”素格忙应了。玉荣跟太后最久，私下里也亲热的叫她老太后，其实太后并不显老，只是跟太妃比不得。

    “老太后的事儿其实就那么几样，伺烟上有松龄，另外重要的是太后那些花啊草，这些也有人专门伺候，你通不用管，只跟着我就行，”说到这，她顿了顿，上夜的都是太后心腹，最贴心的，能给太后值夜，也就成了慈宁宫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可太后怎么想的，她不好猜，“最多是值夜，就是夜里伺候要个茶水，用个官房。”

    瞧一眼素格，她有抿嘴道，“您别嫌弃，官房都是下面备好的，你扶着太后就好。就当，就当是伺候你額涅。”

    闺阁千金虽然矜贵，在家也是要尽孝道的，比起伺候小主子们，伺候太后总要好些。

    回了慈宁宫，太后已经用了膳，这会儿正吸兰花烟，敬完两锅烟，就该敬茶。她们不用跟前伺候，有会子闲功夫，就到旁边值房吃饭。

    慈宁宫人多，可差事不是一起，只能候着差事完了轮着下来吃饭。

    “你来的正好，刚刚换的砂锅，正热乎。”刚出了十六，刚把锅子换的砂锅，就得趁热。

    玉荣招呼她围坐在条凳上，几个小宫女忙起身让出地方，素格有些不好意思，玉荣早已坐下，“有功夫赶紧吃饭，不定一会有什么差事，回来就吃冷饭了。以前有锅子，随时有口热乎饭，现在可得抓紧。”

    入乡随俗，素格在家，吃饭是一种讲究。雅布虽不像别的旗人提笼架鸟的每日蹓跶，可享受上在額涅的影响下很精细。每顿饭都是时令菜，赶温热正好端上桌，冷了烫了都不进嘴。

    吃饭的器皿也都要官窑的描金绘彩细瓷，几百头的瓷器也随时令菜式使用。如今围着桌子就吃，还只一个砂锅烩菜。宫里用的碗虽也是官窑，但跟主子们用的到底不同，只用白瓷，形制也粗糙。

    玉荣捞起筷子就吃，差不多吃完了，见素格四处打量，奇怪道，“吃好了？找什么呢？”

    “好了好了。。。我。。。肠胃不好，晚上不敢多吃。荣姑姑，可有粥？”

    玉荣恍然大悟，猜出她头一回跟外人吃饭，这是不自在。指着一旁角落里火炉上的几个小锅，“那里面就是粥。有两三样，你去瞧瞧。”

    素格挑了一样粳米白粥，慢慢喝着。玉荣自个儿忙乎完，不着慌了，便悠悠的到炕上坐了，跟松龄说闲话。斜眼见素格又去盛第二碗，忙拦住，“快别喝粥了，这就是点心，夜里防着有差事，我今儿个不上夜，刚刚才吃了八分饱。”

    素格一怔，明白过来，红了脸忙放了碗，玉荣道，“素格你刚来，有些不知道，老太后这里特别忌讳怪味，所以宫里虽然什么都有，可我有六七年没吃过鱼了。”

    素格点点头，做宫女真不易。别的不说，在慈宁宫当差，算是当的上差，外面人人羡慕，谁知道里面这么多讲究、忌讳。以后看来吃饭只能八分饱，日日饿肚子了。

    松龄捂嘴笑，“姑娘别听她瞎说，到了主子好日子，赏下来的，也能吃口鱼，就别吃完了往主子跟前凑。”玉荣瞪她，“你就别瞎安慰了，赏的鱼，你吃过吗？比如夏天每天的瓜，劈开你就吃一口，全砸地上听响了，为啥？还不就怕你那肚子不待见，跟主子跟前又要小溲又出虚恭？”

    松龄拉着素格手只管笑，回玉荣道，“是，荣姑姑你是不怕，不也砸的稀巴烂，晚上跟我抱怨想那一口？”

    玉荣其实最爱吃西瓜，宫里份例，到了夏日，宫女们每人每日都一个瓜，可她怕吃了瓜尽要小解，肠胃贪凉再坏了肚子，容易出虚恭，只能忍着。

    素格笑着听两个人斗嘴。

    松龄是敬烟上的，也跟玉荣换着值夜，可见得太后赏识。俩人你来我往说笑也不避讳，显见关系极好，素格心里松了口气，到现在看，慈宁宫的人倒都好相处。自己如今入了这围墙，暂时也出不去的，这几年，求个安稳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