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间（六）
九
我们一起走到迷魂殿外面，奇怪的是：我们感觉是从进来的门走出去的，到了外面，却发现到了迷魂殿的背面。走出来才发现，迷魂殿建在一座山的山顶上。从鬼门关到迷魂殿，都是在山的另一边，山的这一面，酆都城古色古香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一个类似于唐朝长安的城市。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很大的棋盘，规模宏大，建筑宏伟，气势磅礴，从山顶看下去，清晰地看到酆都城由七横七纵几条大道分割开来，七横七纵大道里面又是七横七纵的小道，小道里面又是七横七纵的小小道，这样下去一共有三重，整个城市如同一个大棋盘一样。往近前一点的街区看过去，只见这里街衢宽阔、坊里齐整、形制统一，房子都是唐式建筑，白壁青瓦，斗拱画梁，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山下正对着一条大道，是城市的主道，在七纵七横中，不管从左边数而是右边数，都是第四条道，宽阔平整，一直延伸到城市的另一端，无数的新鬼正走在这条大道上，它们的终点，不约而同的，是另一端连绵的山脚下建筑，这堆建筑高大巍峨，像宫殿一样。
“那就是阎罗殿。”果然，小小指着那堆房子说。
“难怪有的人不想去轮回，这个地方挺好啊。”老石头感慨地说。
“我们这里没有人间的闹，但到人间走了一圈后，我发现我们这里还是太安静了，像一潭死水，不像人间好玩。”小小说。
“不去轮回会死吗？”老石头问道。
“一般不会死，除非发生意外，或者犯了重罪遭到殛灭阴神的处罚。”小小说。
“要不要吃东西？不吃东西会不会饿？”老石头接着问。
“也会饿，不过我们不像你们人类，你们人类不做事没吃的。只要在阴间，我们一生下来就不需吃穿。只有到了你们人界，才需要香火供养。我们去办事时，执事会分配一些香火给我们，相当于你们人间的盘缠。”小小说。
“既然不会死，也不愁吃穿，那么大家忙忙碌碌做什么呢？人类是为了生存才不得不闹腾。”老石头说，“阴间的阴人忙不忙？忙的话忙什么？”
“一般不忙吧。大家按部就班地各干各的事。只有那些在阴间长大的会觉得无聊，特别那些留在阴间的阴人生的阴二代，他们虽然吃穿无忧，但跟他们的父辈相比，他们更喜欢热闹一些。”
“可能遗传了人类的基因吧。”老石头生时是遗传育种专家，他猜测道，“他们父母经历过人类的生老病死，看破一切，但这是人生与社会经验，这是不能遗传的。”
“按道理不应该这样，如果这样，阴间早就变成人间了，这中间应该另有诀窍。或者，这些阴二代只是沾染了一点人气，而不是遗传了人类的基因。”老石头又自我否定的沉吟着。
老石头要在阴间呆一段时间，以他的痴迷程度，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能破解这个难题。
“你们不需要吃吗？”我有点奇怪，问道。
“只要在阴间，就不需要特别吃什么，沾染阴间的气就行。当然，也吃人间的香火。不过，即使没有这些香火与供奉的食物，大家也可以生存。”小小说。
“那也就是说人类可供奉也可以不供奉咯。”老石头说。
“那当然啦。”小小说，“像我们无常，本来就是世居阴间的，谁给我们供奉？谁给我们祭祀烧纸？我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那人间的那些祭祀烧纸纯粹是多余的，是自作多情？”
“也不能这么说，人间的香火与食物的香气比较特别，大家也喜欢。只是阴间都是按阴人分配的，每隔一段时间发一次。而且我们阴间人不像你们人类那么聪明，大家很知足，也不去比较，反正大家吃的用的住的都差不多，谁也不嫉妒谁。”
老石头感慨地说：“以前听说阴间很恐怖，听你这么说，这个地方还真是好啊，大家都知足常乐。没想到某些人类向往的生活居然存在于传说中恐怖的阴间世界。”
紧接着，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不过这种生活过久了，也可能没有意思，可能有的呆了一阵之后，还是会去轮回。”
“阴一代大多不会去轮回，有的甚至呆上几千年，特别是那些恩爱的两口子。”小小说。
“阴一代？”我都有点不解。
“就是你们人类死了后裁决为去人道轮回但不去轮回，选择在阴间住下来的。”小小解释说，“它们生的后代就是阴二代阴三代阴四代，有的更多，阴间统一称为阴后代。像阴后代这种居民，很多都会选择去轮回。”小小说。
“阴后代怎么轮回？”
“阴后代轮回是不能选择的，只能选择轮回为人。人不上不下，或者说可上可下。人做好了，死了后可以再轮回为仙与阿修罗，人没做好，就轮回为畜生饿鬼，还有打下十八层地狱的。”小小说，“哪天我也要轮回去。”
“那你轮回的时候千万别做坏事，不然轮回成一个小虫子，看不恶心死自己。”我逗她说。
“谁知道呢，我们无常族轮回比较麻烦，先要脱籍，脱籍后不再是无常族的，然后也要喝孟婆汤。”小小没心情开玩笑，有点惆怅地说。
“你们与神仙也没有太多的不同啊。”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小九一直在沉思，这时，他提出了一个我们都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妥的大问题。
“我没有见过神仙，不知道神仙是什么样的。”小小说。
“神仙嘛？还不那样！”小九不屑地说。
小九是天仙我是知道的，但对于自己的身份，他似乎一直很迷惘。
“就是啊，阴间的阴人可以不死，天界的天仙也不死，我们人类中有很多人痴心妄想，追求的不就是长生不死？所以，本质上是一样的。”老石头说。
“这样有什么意思呢？大家就这样活着，活几千几万几亿年，为了活着而活着，不为活着也活着，不烦吗？”小九有时说话像一个老僧。
“老一辈我没看到大家烦，反正都这么过。”小小说，“就阴后代有的会折腾着去轮回。”
“老一辈的阴人做事吗？”小九说，“他们是不是都要为阴间做服务？在阴间有职司。”
“大部分都有，但也不一定，特别是那些该轮回去人间的阴人，我看他们服役七年后，大多没有再选择担任什么公职。”小小说。
“就这样一天到晚啥事都不做地闲逛？”连老石头都好奇起来。
“是啊，还能做什么？”
“那他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小九脸上又现出了迷惘的神色。
“我们可能是用人类的思维在思考问题吧。”我说，“就比如一块石头，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可能，阴人就像一块石头一样。”
“长生的意义是什么呢？”小九魔怔一样重复说。
小小发现了小九的异样，想了想，突然兴奋地说：“我听说可以成仙？”
“成仙？你的意思是由鬼变成仙？”我们三个都有点讶异地问。
“我也是新近听说的。”小小说，“小时候没有听说过，也是这次去人间之前，听我的那些小伙伴在传，说人间的香火经过提纯后吃掉，就可以成仙。”
“提纯后吃掉就能成仙？要提纯到什么程度？”老石头对这种跟实验有关的东西天生就敏感。
“据说是十万分之一吧，要从气提纯为液体，再从液体提纯为固体，吃下去才有效。我也是才听说，而且也没听我父亲他们说过。”小小说。
“人间的香火总共才那么多，那不烟火成了稀缺资源？这不天下大乱了？”老石头担心地说。
“也是，只要有稀缺资源，就会有争夺。开始是少数几人争，后来，少数几人中有的想取巧，有的实力弱，这些人就会拉帮结派，找人帮他争。这争夺的双方总有弱的一方、想取巧的，这样，双方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还有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以不变应万变的，又组成一方，这样，由打架变成打仗，天下大乱了，平静的阴间就变成乌烟瘴气的人间了。”我说。
“那也就是说他们还有追求咯！”小九对可能天下大乱没有多少兴趣，听说阴人追求成仙，他似乎有点放下心来似地说。
“成仙又有什么好呢？神仙又有什么好的？”老石头喃喃自语道。他是几乎可以肯定要轮回为仙的，这问题，应该是对未来充满疑惑。
“神仙好个屁！”小九突然爆了粗口。
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小九讪讪地笑了笑，说：“神仙与阴人也是有区别的。听小小姐的介绍，我觉得，阴人虽然也长生不老，但只能生活在阴间这个阴暗的地方，虽然不需要吃喝，不要做事，但就如大哥所说，像一块石头，无声无息地。神仙不同，住在天庭，灵山秀水，玉宇琼楼，霞光瑞气，仙乐飘飘。而且，神仙大多有法术，可变化，知阴阳，能随自己的心意出入天地人三界。还有一个，神仙在人间的地位多崇高，只要愿意现身，到哪个地方都有香火。阴人呢？在大哥你们那个地方，因为信仰祖宗，还有后代烧烧纸，在人间的大部分地方，死了就死了，谁烧香火？他们不认祖宗，只认他们心中的神。”
小九像背书一样描绘了一番神仙与天界，但总感觉有点言不由衷。
“小家伙去过天宫见过神仙？”老石头疑惑地问道，一路走来，小九都不显山不露水，只在需要时当一下我保镖一样为我保驾护航，老石头可能以为他跟小小一样是无常。
“算是吧。”小九模棱两可地说道。
“我不知道成仙有什么好，我感觉人间也不错，以后还是去轮回为人。只是不知道这轮回来轮回去，轮回为人后为善为恶又不是我现在能控制的，别真的像大色鬼所说的，轮回成一只虫子。”小小说。
“到时我帮你。”小九很真诚地说。
“好啊！说话算数，说话不算数是小狗！”小小知道小九的能力，立即顺杆往上爬，“我们只能送大色鬼到这里，那边我们也不能进去了。小九，你跟我去酆都城玩会吧。反正是旅游，我带你在酆都城玩，也算是旅游，再去地狱旅游。我有点感觉地狱旅游有点不靠谱。”
“也好。”小九痛快地答应了。
“你家住在哪里？”我问道。
“就在那里。”小小指着远方一个棋格说，“那个地方叫做无常坊，我们酆都城的无常族都住在那里。”
“阴间还有个无常族啊？”连老石头都有点咋舌。
“是啊，因为每个岗位对能力的要求不同，阴间的岗位大部分是世袭的。我们无常族能自由地穿梭于人界阴界，有这种能力的，除了神，比如日游神夜游神，就只有无常族与勾魂族，其它族都没有这种能力。”小小有点自豪地说。
“那就是还有判官村牛鬼村蛇神村牛头村马面村咯？”老石头说。
“牛头族马面族都有啊，你们进鬼门关的时候，应该看到了，牛头族力气大，马面族跑得快，他们这两族主要是衙役与狱卒。判官没有判官族，也不是世袭的，判官是从各族中根据成绩与能力选拔的，我们无常族也出过判官。”小小说。
“这阴间还真有点意思。”老石头说，“就像人间多出来一个衙门，只是这个衙门是终极的、最后盖棺定论的。”
“谁说不是呢？”小小说。
“大色鬼，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等你进地狱传来好消息吧。”小小对我说，然后走过去拉着小九的手，要往山下走。
“大哥，我到时来找你。”小九说完，由着小小拉着，向山下酆都城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