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任(四)
六
但接下来的事就由不得大家了,因为瘟疫凶猛的消息一日数传,开始还在数千里之外,转眼就到了几百里之外,这几天,几十里外也有了瘟疫,如同海啸雪崩天塌地裂,瞬时之间就会把所有生灵粉碎。
州县的地方长官们不得不又把三老们召集在一起,通过无数次的权衡,终于痛苦地做出了抉择:征集500对童男童女,分摊到每一个家族与村寨,然后请张天师出马,按张天师的意见办。同时,要求大家对于童男童女的命运保守秘密,只是与孩子的父母们说让孩子们参加一场由张天师主持的祛灾免难的法式。
非常时期,大家的行动能力非常强,三天时间,乡民们就在张天师的带领下敲锣打鼓向阴风山进发。
张天师双手恭敬地捧着青铜瓶走在最前面,这个青铜瓶是用来装魅影的骨灰的,五百对童男童女兴高采烈地跟在张天师后面,后面跟着地方长官与三老,再后面是一脸凝重的乡民们,大家浩浩荡荡地爬上落荒山,削地三丈,找到当年公猿被天雷霹过后留下的那撮焦黄的灰烬。张天师装模作样地搞了一通仪式,小心翼翼地将灰烬请进青铜瓶。然后,带领大家三步一叩五步一拜地来到阴风山九玄窟元玄洞口。
州县长官早就秘密让人在元玄洞内建了一个高高的祭台。
按张天师的要求,张天师与五百对童男童女走进元玄洞内,其他人则留在元玄洞外面。
鼓乐手在洞外拼命地击打着,正所谓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而这,正是州县长官与为头的三老们的阴谋,他们早就在元玄洞内布置了机关,等张天师与五百对童男童女进去后,洞口就由里到外塌陷封闭了,因为锣鼓声太闹,地方又狭窄,后面的人压根就听不到洞内的塌陷声。
老半天后,突然从洞外的山顶上传来阵阵轰隆巨响,紧接着,一股妖风吹来,风中夹着无数的长条样黄纸。
乡民们拣起黄纸一看,上面赫然是血色的字:“汝等众生,悔过未晚,瘟灾已靖,速速归去,收尔子女,为吾仙童,敬天敬神,好自为之”。
乡民们看到这些字样,顿时欢声雷动。而那五百对童男童女的父母,看那字样,似乎子女没了,成仙童了,惊疑痛惜,大家纷纷往洞口挤,想去探个究竟。却被州县长官事先安排的兵卒挡住,又被地方三老及他们安排的人劝住,都成仙童了,家里都会沾光,还闹什么闹?只能痛哭一场,寄望于子女真的成仙童了。
何况自张天师与五百童男童女进了元玄洞后,有关瘟疫的消息都是好消息了,瘟疫就像海水退潮一样,没过多久功夫就无影无踪了。
魅影的灰烬(肉身)就这样被安置在阴风山九玄窟元玄洞里了,看到自己的肉身终于有了着落,它在高空看到被它愚弄的人类哈哈大笑。
事实上,有关瘟疫的所有事情,都是魅影在搞的鬼。
有一天,魅影随风飘荡到大漠以北的草原上,刚好这个地方出现了鼠疫,魅影心生一计,就去操纵疫区的人,让他们拼命地往外逃。它想通过控制这些人,让这些人跑到全世界的每个人类聚居区去,把鼠疫带给人类世界。但鼠疫实在太烈,这些人在草原深处,离别的人类聚居区太远,还没有找到新的人群,他们就鼠疫发作纷纷倒下了。魅影有点索然无味,但它惊叹于鼠疫的猛烈,时时想把它带给密集的人类聚居区试一下,它好看看热闹。但这种机会需要机缘才能逮到,几百万年,它也就逮到了几次机会,如十四世纪肆虐欧亚非的黑死病。
操纵张天师安葬它的肉身的时候,它就想到了黑死病。
虽然仓促之间制造不了黑死病,但它能控制人的欲望,他选择了谣言。
人类有求生欲,对死亡充满恐惧,而人类中间总是有些人的嘴特别贱,有当百事通的冲动,这些人喜欢破口而出不计后果。于是魅影从远而近选了好些个有这种表现欲的人,附体在他们身上,让他们一天到晚传说着瘟疫来了,瘟疫到哪里了,瘟疫死的人有多惨。在魅影的控制下,他们每天都有新消息。
那个时候信息不发达,官府派出去的八百里加急打听消息的快马哪比得上这些人口口相传的嘴?这个地方终于掉进了魅影的圈套。
但这个地方的人虽然按魅影的意愿办了事,而虔诚地贡献了五百童男童女,却没有好下场。
因为魅影不希望有人知道它的遗骨在哪里,在随后兵荒马乱的一年里,魅影怂恿一个嗜血的军阀,让这个军阀把这个地方的人全部杀了。
阴风山在哪?九阴窟在哪?元玄洞在哪?
这个,至今是个谜。
七
看完墨子给我的小册子,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这个魅影,真的太厉害了。
哪个人没有欲望呢?
没有欲望,人类不能进步,没有欲望,人就不是人。
每个人都有欲望,人类必须有欲望。但这欲望的主管却又是这样一个邪恶的魅影,这人类多可怜!
墨子为什么要把这本书给我看呢?
哥哥们在说现在有个九阴派,这个九阴派势力庞大,连东方不败欧阳锋岳不群左冷禅星宿老怪丁春秋都是九阴派的长老,哥哥们还在疑惑谁的力量这么大,能把这些恶魔统治起来。
难道墨子是要告诉我魅影就是九阴派的掌门吗?
墨子明显是知道哥哥们给我的信的内容的。
这个节骨眼上给一本这样的书给我看,很明显,以魅影的能耐,它就是九阴派的头了。
我不由得一阵头疼。
魅影,一个主管人类欲望的魔头,如果它要人类怎么样,还不是手到擒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与它为敌,也就是与整个人类的欲望为敌,也就是与整个人类为敌?
何况我还有欲望呢?
它都是我的主管,我怎么对付它?
我拿着小册子重新走进墨子的房子。
看上去墨子正在等我,他坐在那里,身前的桌上摆着一卷纸,脸上看不到表情,却似乎含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悯。
看到我进来,墨子说:“看了有什么想法?”
“九阴派的掌门是不是魅影?”我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墨子一问,不由脱口而出。
“是。”墨子简洁地回答说。
“不会吧!”虽然我心里早就认为魅影就是九阴派的掌门,但终归还存点侥幸,听墨子这么肯定,不由得脱口而出地说,“那怎么去与它斗啊?”
墨子突然笑了,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问我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头没脑地,我不知道怎么答。
“你的久宇功练得怎么样了?”墨子见我答不上来,挑明了问我。
“第四重了吧。但很奇怪,第三重还没有练好。”我不自信地说。
“老鬼们在你心里种了他们的孩子,建木能建立天地人三界的沟通能力,月桂赋予你自愈能力,这三种能力,让你走了捷径,所以,你久宇功第四重反而先达到了。”墨子说。
“第三重心语者是一种什么境界?为什么反而没有突破。”
“一个人不管能力高低,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第三重练的就是这个。”墨子慎重地说,“自知之明不仅包括对自己能力的了解,更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这种需要与自己的能力匹配不匹配。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看到别人有就自己想有,真正该自己努力争取的,机会在面前却无动于衷,这种人叫愚;有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能力,见到别人有就眼红,这种人叫妄。人类的智者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快乐的人知足常乐。”
这跟久宇功第三重有什么关系呢?但既然说到这个上面,我还是多了一句嘴:“那就躺平?无欲无求?”
“怎么是躺平呢?进取的人生应该是这样的:知道自己的天赋与资源,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对于自己必须而且有可能获得的东西,尽自己的能力去争取。就比如半空中悬挂着很多东西,有的唾手可得,有的要跳起来才够得着,有的跳一辈子也够不着,这时要从两个方面分析,一是自己需不需要,一是能不能得到。并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就不重要,也不是越难得到的就越需要。进取的人不嫌尽一切能力去够着,但万一够不着,也不会懊恼与后悔。”似乎发现自己又跑偏了,墨子笑着说,“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认识自己,久宇功第三重,就是认识自己的功夫,只有认识自己,才能认识别人,认识这个世界。”
“认识自己很重要我知道,孙子还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说法,但久宇功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你能不能看到每个人心中有三个小鬼,这三个小鬼每时每刻都在吵来吵去的?”
“我不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影,我没有实践过。但我看您心中没有小鬼啊。”
“也是。”墨子呵呵地笑起来,说,“如果练到第三层,是能看清别人心中的小鬼的。但人最重要的不是要看清别人,还是要看清自己,只有看清自己,才能把控自己,包括自己的欲望,也才能更清楚地了解别人,以己度人,以人度己,多一些包容。而人要认识自己,最重要的是心态,对自己的心态。”
墨子这一说,把我说明白了。
说到底,人的欲望都是属于我们每个人自己的,而不是属于魅影的。
魅影之所以能控制人,是因为这个人对自己认识不清楚,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高自大,才会任由自己的欲望在魅影的操纵下恣肆生长。
只是应该怎样更清楚地认识自己呢?
“很好”,墨子赞赏看着我:“你以前练久宇功的时候,一心想的是认识这个世界。现在,你闭上眼睛,默念一遍久宇功的口诀,你念的时候,要把身外的世界全部忘记,你就当你是整个世界整个宇宙,你试一下看。”
我依墨子的话闭上眼睛,专心地默念久宇功。
纷繁的世界已经消失,只剩下我站在一片迷雾中。
慢慢地,迷雾散尽,我眼前是一座红色、恢弘、充满着生机的巨大城堡。
这是我自己的世界。
几个守卫站在城堡前,向我鞠躬敬礼。
我像君王一样挺着胸脯向城堡内走去。
进了大门,前面居然是一堵冰冷的墙壁。
该死的设计师!怎么不在这里设一道门呢?
我无奈地走进左边的侧门,穿过长长的阴森恐怖的长廊。
我来到了大厅。
大厅内空无一人,阴暗冰冷,如同一座废墟。
我大步走到大厅顶端,跨上几十级台阶,来到我的宝座前。
宝座够富丽堂皇的,但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似乎从有这座城堡后就没人擦拭过,更没有坐过。
我那三个小鬼呢?
“人呢?全部给我滚出来!”我气急败坏,大声嘶喊着。
城堡内回荡着我的鬼一样的嘶叫声,除了回声,什么都没有。
难道要我亲自擦拭这把冰冷的椅子,打扫这个近乎废弃的有无穷无尽房间的偌大的宫殿,独自一人在这个该死的城堡内作威作福?
那我哪里是这个城堡的主人?分明是这个城堡的仆人!
真是气死我了。
“人呢?都给我滚出来!”
我又一次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声音在城堡内如同滚雷一样回荡。
突然,高高的殿顶惊起一群黑色的似鸟似蝙蝠的飞物,它们在大殿上空惊慌乱窜,一泡泡鸟粪或者蝙蝠屎象雨一样淋下来。
我看到这如雨的鸟粪,大叫一声不好,拼了命向城堡外跑去。
我坐在城堡外的草地上,怎么也想不明白在自己的宫殿里会受到这般礼遇。
如果没有我,会有这宫殿吗?
我就不信你们不出来请我进去。
我躺在城堡外面的草地上,信心坚定地等待那些奴才。
夕阳西下,太阳升起。
一个个晨昏过去了。
没有人出来迎接我进去,我像一个弃儿一样被遗弃在城堡外面。
城堡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出来,只有卫士们还毕挺毕挺地站在那里。
不欢迎我,那我就走!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起身就走。
但我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城堡。
当我转头时,从城堡上射下一束光扎在我眼里,晃得我的眼睛生疼。
这是我精心安装在城堡上的一溜光亮的琉璃瓦在太阳下反射出来的一束光。
想起我曾经的心血,我不由心里一软。
这可是我一砖一瓦砌起来的城堡啊。
我转过身来,细细地打量着城堡,这座红色恢弘的城堡。
我为什么要放弃呢?
我为什么要离开呢?
我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那么倨傲呢?
尊重自己,才能善待自己。
我豁然开朗。
我转过身来,从草叶上掬了一把露水擦了一下脸,理了理头发,一种好心情在我心里慢慢漾开。
我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我步履轻快地向城堡走去。
我走到卫士面前。
卫士们向我敬礼。
我点头向他们致意。
我微笑着走进城堡。
突然,前面似墙壁的地方“咿呀”“咿呀”一连打开了三扇大门。
我微笑着跨过三道门槛。
三扇门的尽头,一个富丽辉煌的大殿展现在我面前。
三个小鬼站在大殿的门口迎接着我,一见我进来,齐齐地亲热地扑到我脚边。
我蹲下身,在黄色的小鬼屁股上拍了一板,在红色的小鬼脸上掐了一把,又伸出手,在青色的小鬼头上摸了一下。
然后,我把青色的小鬼扛在肩上,把红黄两个小鬼抱起来,一手抱一个爬上大殿的台阶,坐在干净温暖的宝座上,与三个小鬼游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