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大雨
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似落花流水。
一晃眼,紫禁城又迎来了一个十二月。
只是不同于往日的平淡祥和,整个京城弥漫着一股沉重压抑的氛围。
十一月末,帝于南郊天地坛大祀天地。
祭祀之后,阴云四起天地一片昏沉。
京城人心浮动,就像那午门上空翻腾着的乌云。
谁也不知道,大雨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这仿佛是灾难的前兆,也仿佛是上天的预警。
至少杨廷和是这么认为的。
他那颗逐渐平静的心,再一次悸动了起来。
他被君臣之道、礼法正义,所束缚着的野望,开始不断地潜滋暗长。
就像大雨前被沉闷的大地煽惑着向上爬的蚯蚓,他压抑许久的私心开始史无前例地膨胀着。
杨廷和正襟危坐于案前,即使正对着孔夫子的画像,他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扪心自问,他杨廷和也是人。
抛去所有的身份光环,学识背景,他也是一个有着赤裸裸欲望的人。
他的目光变得暗沉,房间内的光线也昏黄了几分。
“江南跪谏的文人已经到达了京师,抗议新礼的奏折堆满了内阁”
他猛地站起身,重重地捶了两下桌子。
“还有武将勋贵,还有态度暧昧的皇亲,还有跃跃欲试的异族。”
天越发阴沉。
一股大风自南向北,无情地吹卷着前方的一切。
书房内的灯火摇曳,光影在杨廷和的脸上来回变化。
“这是机会啊!”杨廷和哑声地说了一句。
众人群起而攻之,天降异象,皇权仿佛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作为一个权臣,内心深处杨廷和对于交出权力是不甘心的,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满。
可作为大明的首辅,他又不能不把自己的欲望给束缚起来。
如今的情景,连他都有些心动。
推一把,只需要他浅浅地推一把。
大明的权力,至少还能在他手中停留十年!
他有些迟疑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狂风呼啸,将书房的门窗撞开。
“呼”
微弱的烛火最终没有坚持住,化作一缕青烟升腾。
大风扑面而来,鼓荡起他一身红色官服。
这凉意,却也扑灭了他心中刚刚升起的欲火。
“掌权十年又如何?改变不了的终归改变不了!”
杨廷和颓唐地瘫坐在太师椅上,双眼紧紧地闭着。
过了良久,他再一睁开眼,却忽然发现屋内变得有些明亮。
暗淡的烛火熄灭了,更热烈的光照了进来。
即使那光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阴沉,但终归比烛火来得有力和堂皇。
杨廷和看着桌案前方的银章陷入了沉思,眼前浮现起了那一日皇帝赠章的情景。
千万思绪,化作一声悠悠长叹。
他不打算当推手,但也不想插手。
杨廷和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沉沉的阴云之下,不知道有多少的鬼域伎俩,云谲波诡。
京城以外,天开地阔。
但普照的阳光之下,却藏着更深的黑暗与恶意。
白莲教四处煽动,十年乃至百年积攒的势力开始悄悄地行动。
一场更大的危机即将波及大明的江山。
但此刻,高居庙堂之人却鲜少察觉。
大家都在等,等大雨倾盆,等一个爆发的时机。
历史可能开了一个玩笑,也或许是时代的必然。
乱局。
出现在国子监!
京城之中谣言四起,不知怎么地就传起唐伯虎是铸造假币背后的黑手。
一传十,十传百,说得有鼻子有眼。
再加上十多个有亲身经历的百姓,痛哭流涕地向大众诉说着自己的悲伤。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唐伯虎成了京城的焦点。
本来这无端的指责,应该很快在朝廷的处理下得到澄清。
奈何有无数的人和势力插手,局势一下子变幻莫测。
而能够终结这一切的人,仍旧淡漠地注视着,乾清宫内的玉馨声每日按时响起。
这让野心家的欲火烧得更旺了。
十二月一日,百姓于大理寺前哭诉。
十二月二日,国子监爆发学子斗殴。
……
大雨,终究还是下了!
只是转瞬的工夫,天地已然分不开。
空中的河往地下落,地上的河横流。
世界变得灰暗昏黄,有时又出现一抹明亮。
狂风疯狂地咆哮,地面上满是天空的碎片,神像掩面哭泣,山河为之抖动。
唐伯虎刚从文徵明家离开,无端的灾祸并没有让他消沉,他还是喜欢喝着酒唱诗。
离开得匆忙,他没有带雨具,大雨滂沱只能找个地方躲避。
他闪身进入到一个巷子里想要避雨,巷子里的百姓视他如蛇蝎,眼神像下刀子一样,恶狠狠地看来。
唐伯虎被赶了出来。
即使他先前为这些因假币而损失的人发声,即使他的武功能够轻易地解决所有人。
没有人知道,十一月初他还在《邸扳》上,为他们而与人唇枪舌剑,成功让朝廷放出了一波补偿。
唐伯虎不以为意,晃着脑袋踩着布鞋,在雨中蝺蝺独行。
十二月四日,大雨依旧没有退去。
京城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冷气,可再冷的大雨也浇不灭人心的贪欲。
“咚”
朱厚熜盘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悠长地望向窗外。
透过那连绵的雨线,他看到的却是熊熊的火焰。
人欲之火,野心之焰。
朱厚熜笑了,浅声道:“这火虽然满是浊气,也可堪一用,勉强炼一炉丹”。
他随手拿起金机子,轻轻敲击了一下玉磬。
于无人可见处,乾清宫的上方仿佛无底的黑洞,将一切的恶念吸纳过来。
人心为火,人欲为药,五浊俗气也能成丹。
“陛下,严嵩又传上了一封密奏”麦福快步迈进殿内,脸上不经意露出几分愁容。
朱厚熜接过密奏,一目十行扫视而去,笑道:“做戏要做全套,既然他想反戈一击,那必然要在众人最丧失防备的时候。”
“让他去跪吧。”
“是。”
麦福转而又言道:“九镇的几位总兵私底下动作不断,已经发了好几份请安奏折,远远超过规制。”
“哦”朱厚熜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一振龙袍,“昔年楚王问鼎,其意不在九鼎而在天下,假意请安实则窥视中枢!”
“走,麦大伴陪朕去一趟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