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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番外 同心而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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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落了雪,一片洁白像是将这世间污秽都掩埋了似的。

    我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恍惚过了半生似的。

    从我的十六岁,到我的二十六岁,仿佛眨眼之间度过,又仿佛过了很久。

    我从未觉得,活着是如此艰难而又漫长的事情。

    那些逝去的人,终于在梦中同我相见。

    十六岁的时候,我总以为我的人生是可以一眼望见结局的。

    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孤老深宫。

    我从未想过,我也会那样爱上一个人。

    爱上一个我本不该爱上的人。

    那时候,我遇见他,本是那样的欢喜。

    王兄曾同我说过,来日我若是嫁人,便要嫁阿敛那样的大将军才能相配。

    可我自小同阿敛一起长大,对阿敛,我就如同对待王兄一样,在我心中,阿敛始终是哥哥。对于王兄的提议,我也只以为王兄是以阿敛作为我找夫君的标杆,而非我的良人。

    可后来的很多年里,我都在想,也许那个时候在王兄的心里,他是将阿敛看做了我的良人,才会在后来那样悲伤地看着我。

    他一定以为,我这一生已经偏离了他所为我设想的轨道,彻底偏离了他的期望。

    幼时,我们时时在一处,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分开。

    那个时候,我甚至没有想过王兄终有一日会娶妻生子,我也会嫁人,就算是阿敛也会有自己的人生。

    而今我一回想,原来那个时候竟然就已经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王兄终究未能活到他娶妻生子的那一日,阿敛也因为我们永远失去了他自己的人生。

    而我……

    呵,如果人生当真可以重新来过,我竟不知道穆秦这个人,我当初究竟应不应该救。

    相遇时,谁能想到这后来的许多事呢?

    那时候我眼中只有中毒已深的他,我请了许多大夫,他们都告诉我这个人救不活了。

    只有一个游医告诉我,说是西堰山的神兽草可以救他。

    我看着穆秦苍白的一张脸,终于将王兄说过西堰山禁地的话抛到了脑后去。

    我求了那个游医很久,他才将神兽草的模样和采摘方法告诉我。我独自一人深入西堰山寻到了神兽草,回到山下的时候,穆秦已经奄奄一息了。

    好在神兽草果真如同传说中一样神奇,我亲眼看到穆秦喝下了神兽草后很快醒了过来。

    他身上的病症也好了大半。

    送走了那位游医,我又请了几个大夫来为穆秦复诊,他们都告诉我穆秦已经康复。

    我忍不住喜极而泣。

    穆秦握着我的手,眼中仿佛盛满了星子,他说:“阿岁,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救他,哪里是为了要他什么回报呢?我想要的,不过是他能够活下去而已。

    如今,他已经没事了,我也就该回宫了。

    可穆秦却好似是担心我似的,不顾初愈的身体一路陪我回到了王城。

    站在皇城脚下,我指着高耸的城墙告诉他:“我宁知岁是陈国的公主,你可畏惧退缩?”

    那时,我已与穆秦交换了心意,此番回到皇城,我已决定同父王坦诚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想要留下穆秦,为我陈国将士再添一名将领。

    可直到进了皇城,我才知晓,我爱上的这个男人,注定无法同我一起驻守陈国王城。

    我爱的这个人,竟是晋国的王爷。

    母后握住我的手,私下里问我:“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你可同他发生了什么关系?”

    我红着脸同母后解释,我只是在西堰山脚下无意中遇上了穆秦而已,哪里会有机会发生什么别的关系。

    母后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脑门:“母妃哪里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问你,可失身于他?”

    “怎么可能!”我大惊失色地看着母后,着实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母后听了我的话,登时松了口气,不住地拍着自己的胸口:“阿岁你不晓得这个世上人心有多么险恶,你以为你与他只是偶遇,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对方精心策划的阴谋呢?”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同母后说:“我遇见他的时候,他都病的快要死了。在我将他救活之前,他根本连我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一直到了皇城我才告诉他我的身份,他要如何策划惊天阴谋?”

    母后愣了愣,质问我如何救得了一个快要死的人。

    我终究没了法子,只能将西堰山的事情和盘托出。

    母后沉默了很久,才放开了我去找父王商议。

    没过多久,王兄又来寻我。

    他站在扶桑花下,笑眯眯地打量了我许久,才笑着摇头:“真是没想到,你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爱上了别人,阿敛可要伤心了。”

    “你瞎说什么呢,我可一直将阿敛看做哥哥。”我瞪他。

    王兄摆了摆手,一副不搭理我的样子:“阿岁,你要是真的嫁给穆秦那个小子了,可就要远离故土成为晋国的夫人啦。你知道晋国是什么模样吗?你知道穆秦的家里人好不好相与吗?万一晋国那边根本没不喜欢你这样舞刀弄枪的媳妇可怎么办?”

    王兄越说越是一副担心的不得了的样子。

    搞得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父王跟穆秦聊完,我立即便去寻了穆秦。

    直至今日,我仍记得那日的星光多么的璀璨。

    穆秦指天发誓:“愿与陈国结永世之好。”

    他说若我不愿随他回到晋国,那么他留在陈国也是一样的。

    只要能跟我在一起,留在哪里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看着他情真意切的那张脸,便生出了万丈豪情。

    我想不管晋国是什么样子,只要我有穆秦,那么前路如何我都无所畏惧。

    只要我有他,只要他爱我,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父王和母后几次三番的来确定我的心意,最后母后只是握着我的手殷殷嘱咐:“到了晋国,可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是你过得不快乐,陈国永远都等着你回来。”

    我有些想哭,却还是笑着问了母后一句:“嫁去别国的公主随随便便回到母国不会让人笑话吗?”

    母后说:“管旁人做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女儿是陈国的骄傲,她凭什么让人家欺负?”

    我到底还是忍不住扑进母后怀里痛哭了一场。

    我心中明白,山高路长,这一去我可能再也回不了陈国。

    只是我没有想过,我回到陈国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那一日,我穿着大红嫁衣,紧紧握着穆秦的手,踏过晋国的王都城门,进了他的王府。

    他说让我安心在寝殿中等着,他应付完宾客便回来。

    那时候,我是那样紧张羞涩却又期待着他快些回来。

    那一夜,我等了许久。

    院子里寂静无声,大红的灯笼悬在王府门口无端的令人心慌。

    我听到街上有人议论,说大晋国的王爷当真是他们大晋的骄傲,心中无时无刻不装着大晋的江山社稷。即便是大婚之夜,还要领兵打仗,出兵陈国……

    出兵陈国……

    这四个字犹如巨石一般沉沉地压上了我的心口,我立马回到王府拉了一匹快马出来。

    可我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穆秦的队伍。

    当我赶回陈国的时候,皇城里已是火光冲天。

    我就站在城楼下,看着穆秦浑身沾满了我陈国将士的鲜血,手中长剑直至苍穹,我的父王倒在他的身前。

    “母后!”我看着母后握着父王的剑,心神俱裂。

    可母后只是遥遥地看了我一眼,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穆秦的眼睛。

    那双眼中一片漆黑,让我看不到尽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要在我与他大婚的这一日。

    如果他想要陈国,当初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留在陈国?

    我想,只要他要,我父王未必就会不给啊!

    为什么非要兵戎相见,为什么非要逼死我的父王母后?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了他的面前,我只知道,我看着他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他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

    他灭我母国杀我父母,却还有脸问我怎么来了?

    “阿岁。”一片静默中,我听到王兄的声音。

    王宫已成一片废墟,王兄手里握着剑撑着身子半跪在大殿中央。

    我立即奔了过去,便看到王兄的胸口已经被鲜血侵染。

    他那张可以迷死陈国万千少女的脸上也沾满了血迹,可即便是这样,我仍旧觉得我的王兄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

    我强忍着眼底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握住王兄的手,轻声喊他:“王兄。”

    王兄冲着我很努力的笑了一下,他说:“阿岁,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要跟阿月好好的活下去。”

    王兄说完这句话,便抬起手,似乎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在捏一捏我的脸颊。

    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我的脸便一下子落了下去,他的头也陡然一沉。

    我跪在他的面前,死死地搂住他的身体,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温暖他已经冰凉的双手和面颊。

    我多想王兄能够骂我一句或是打我一下,也好过如今这幅无声无息的模样。

    “阿岁,起来了,我们该走了。”穆秦站在我身后,声音低沉。

    我缓缓地将王兄放在地上,拾起了他的剑转身挥向穆秦。

    穆秦愣了愣,一边躲闪一边同我解释:“这一切我们回去再说,你已是我的王妃,陈国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

    我身为陈国的公主,便该跟陈国同生共死,如何就能够没有关系?

    我不在理会穆秦的话,只想着为我父兄报仇雪恨。

    头一次,我发现穆秦竟是这样的一身好武艺。

    我一直以为我在陈国已算是高手,在穆秦手中却不过几招就被制住。

    穆秦反剪了我的双手,咬牙切齿地在我耳边说道:“你可别忘了,宁知月还在我的手上,跟我回晋国,别再闹了。”

    我不知道穆秦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同他的这一场殊死搏杀不过是我发脾气胡闹而已,我看着他,留下了一行绝望的泪。

    我被穆秦亲自押送回到晋国。

    巨大的仇恨铺天盖地的袭来,让我跟他之间再也不复从前。

    他从王宫中复命归来,沉默地看了我许久,终于给我灌下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我的力气流逝的那样快,我再也握不住剑,再也没有杀了他的底气。

    我问他究竟想要怎么样。

    他却只是目光悲悯的看着我,无论我如何哭闹都不曾解释。

    几日后,我便见到了阿月。

    彼时阿月是那样惊慌地扑进我的怀中,她扯住我的衣襟放声大哭。

    她说:“阿姐,父王死了,母后也死了,就连王兄都死了。阿月只有阿姐一个亲人了,阿姐你千万不要丢下我。”

    我怎么会丢下她呢?

    我抱着她,柔声的劝慰着。

    好不容易,阿月才止住了哭声。

    她说她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大屋子里,她不敢吃东西也不敢哭,如今好不容易见了我哭了一场,如今饿的厉害。

    我便拉着她坐到了桌旁,给她舀了一碗粥。

    她吃的狼吞虎咽,没有留意到穆秦走了进来。

    我有些紧张的挡在阿月面前,便听到穆秦冷笑一声。

    他说:“如果我要对宁知月做什么,你今天还能见到她?要不是我护着你们姐妹两个,你们现在骨头都不剩了!”

    我不想听他危言耸听,却没料到阿月站了起来,竟对着穆秦行了一礼,说了一声:“多谢王爷!”

    “阿月!”我皱眉。

    那个时候我从未想过,我的阿月会为了这个男人与我走到那样的境地。

    喝下她亲手递过来的那碗打胎药后,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些年,我究竟哪里做错了,竟会让阿月成为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为了所谓的爱,为了活下去,她可以放下国恨家仇,可以将骨肉亲情弃之不顾。

    这样的人心,究竟有多可怕?

    失去了那个孩子,我也觉得很难过。

    我不知道这是身为母亲的心情,还是身为一个曾经深爱着穆秦的女人的心情。

    我只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我开始思考我对待穆秦,究竟是何种心情。

    我知道陈国的灭亡,不该只怨恨穆秦。

    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我只是迁怒。

    我只是无法接受,我所爱的男人,在我大婚的那一日给了我那样的一个结局。

    我接受不了,便只能与穆秦相互折磨。

    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救了阿敛。

    活生生的阿敛站在我的面前,仿佛让我看到了我最无忧的年少时光。

    我多想要留住这样的时光,可阿敛却还是死了。

    就在我以为这一切都会变好,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好好的活下去的时候,阿敛死了。

    就因为我亏损了身子,他们担心我的记忆混乱,让我走上无法回头的绝路,便那样轻易的决定了我的命运。

    究竟凭什么他们以为遗忘了这所有的一切,对我而言就可以得到新生,就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就可以永远的幸福下去?

    那些真正发生过的事情,那些撕心裂肺的痛,那些刻入骨子里的爱恨,怎么能说忘记就忘记了呢?

    终于醒来的这一天,我看着窗外的大雪,想象着阿敛最后的模样。

    我想,阿敛那样的人,便是死,也会死的如同一个将军一样威武不凡才是。

    我问穆秦,阿敛走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穆秦躲闪着目光,只说:“是骆太医操办,我那时候只顾着守着你。”

    我相信他的话。

    可我仍旧觉得难过。

    我想了很久,终于同他开口。

    我想要离开晋国。

    穆秦不许。

    “那么,便让我回陈国看一眼吧。”

    穆秦答应了。

    就像是怕我跑了似的,穆秦硬是安排了三支侍卫队护送我回陈国。

    王都城上写着“顾城”两个大字,一看就是出自穆秦的手笔。

    顾敛的坟茔就在顾城,气派极了。

    我走过了从前的那些路,却再也找不到一丝从前的影子。

    我知道,世事已易,多思无用。

    我跟穆秦之间这笔烂账早已算不清楚。

    我从未否认过我爱他,却也是真心的恨过他。

    恨过爱过,到头来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我们之间,始终横亘着国恨家仇万千沟壑,爱,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回到晋国后,我便搬到了倚岚殿中。

    昔年的倚岚居如今也划入了皇城里,这是我到晋国所居住的第一个地方,也将是我最后的居所。

    我已经很久不做梦了,没想到这一日伴着这样的美景,我竟能见到那么多的故人。

    即便是梦中相见,我也觉得十分圆满。

    梦里的那些人始终活在他们最好的年岁里,有着最好的容颜最明亮的笑容和最纯净的心。

    我看到父王和母后一生相依相爱,看到王兄意气风发同阿敛一道在演武场中切磋武艺,阿月手里捧着一副花样子愁眉苦脸地问着乳娘该如何绣好手里的那副鸳鸯。

    他们看到我时,都冲着我招手,却离得越来越远。

    我头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故人长逝……

    直到如今,我才理解了那句话。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我这一生,只恨不能与君长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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