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毒林之子
段思纤冷冰冰看着眼前几乎崩溃的女人，她看着段思纤又看着快要昏迷过去的巫劣，忽然笑起来。
“下一次我不会错了，我再也不相信爱情，只有死人是值得信任的！”巫沁对着巫劣和段思纤嘶吼道，“我可是巫家家主，我不是傀儡，我不是垫脚石！”
段思纤只是静静看着她发疯，等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段思纤开口叫了巫劣。
巫劣挣扎着爬起来，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巫沁面前。
她坚信巫劣会死的未来，这就是她最致命的一点。这也是为什么巫沁怀疑过家族有内鬼，却从来没有怀疑到巫劣头上。
“你本来该死，你就是该死的，你本来应该死在别人手上，你为什么没有死，你这个阴阳人，怪物，怪胎！”巫沁发疯的时候口无遮拦，各种针对巫劣身体残缺的话直接蹦出来。
巫劣感觉出奇的平静。阴阳人、娘娘腔、变态，这些话好像变得很陌生，他感觉自己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已经不重要了。
视野变宽以后，这些无能的谩骂已经让他不需要去想自己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自己到底要怎么定义自己。
失去器官和肢体，也不影响他是巫劣，不影响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野心勃勃，意志坚强的人。
“的确，我会死。”巫劣平静地说，“在你把我扔到毒林里的时候我该死了，在我身中无解毒的时候我就该死了，是师傅救了我，是段思纤和我的朋友们救了我，遇到他们用尽我毕生的好运。”
“你千不该，万不该，和鸠毒术尊一起杀害我的师傅。”
“你撒谎……怎么可能，你……你师傅是谁？”巫沁被巫劣的话打破了内心的怀疑，她以为巫劣的复仇是为了自己的父母，结果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他连名字都没告诉我……想必你也记不得我师傅的样子。”巫劣看着巫沁说道，“毒林里的毒师，只有一个，你当真不记得吗？”
就在这时巫沁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眼里闪过一丝恍惚。
那个在树屋里安安静静等着死亡来临的毒师，他有着一双能够一眼看穿人的眼睛，他流出的鲜血是淡绿色的，看起来已经命不久矣。
“你们终究是来了。”那个人说，“虽然我不想死，但是我也不想你们伤害我的家。”
“决一胜负吧，不知自己是傀儡的人族。”
“居然是这样，哈哈……居然是这一步棋走错了。”巫沁笑得凄凉，接着说，“你以为鸠毒术尊死了，你就能活下来，我们巫家还有一位闭关的祖师爷。”
“你确定他会出手吗？”巫劣冰冷的话语打断了巫沁的幻想，“那位长生者不需要血缘，也看破虚妄不求权利，何况那位和鸠毒术尊完全不对付，已经隐居数千年。”
“你也没有那么重要，巫家家主一直是傀儡，就意味着巫家从来不是需要你，巫家也有自己的长存之道。反而是你需要巫家的身份和地位，才能成就你的‘正义’。”巫劣说完，一掌狠狠地拍在巫沁的腹部，她感觉自己的丹田直接碎了，被段思纤打破防御以后加上毒林的瘴气和魔气入侵，她的防御形同虚设。
“噗。”巫沁没有死，但是她的丹田破碎，修为开始不断地下降，怎么都停不住。
太阳从天边出现，一声鸟鸣从远处传来，巫劣看着头顶上盘旋的信鸽，伸出手接住以后将上面的纸筒取下来。
“伍家已与巫家合并，伍蚀更名为巫蚀，继任家主之位。”
这段话是文雪馥送过来的，巫家家主被一个伍家人取代，巫家旁系心生不满也被伍蚀救场的能力折服，引起价格战的是谁无人知晓，但是在巫家救场的的确是伍蚀。他们再不服也被其他旁系压下，那位暗中隐藏的大能依旧用自己仅剩的根须操纵巫家。
巫家本就是一群毒师组成的家族，原本并不看重血缘，只是那位无法诞下子嗣的领袖姓巫，所以这些流离失所的散乱毒修一起姓巫，他们只需要家族以及旁系内的能者继承巫姓就可以了。伍蚀给予巫家止损和延续寿命的机会，展现自己的能力，巫家以姓氏为奖赏，让伍蚀享受巫家主家的待遇，用资源诱惑她继承姓氏的同时也用暗中的力量逼她必须继承姓氏，这就是巫家的生存之道。
巫劣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把纸条丢到了地面，恰好让巫沁看见。
巫沁的眼里开始渗透出绝望，她绝望的发现自己的儿子就算有家主的血缘在，没有能力也一样没有继承权，巫家主家对血缘的牵绊居然如此浅薄，而她杀了自己所有的亲人，身边的爱人全部是叛徒，最后只剩下孤独的一人。
她赢了好几次，只是输给一个在小说里着墨不多的配角一次，她就全部完了。
没有人喜欢一个输给配角的还是已经获得重生机会的主角，这一刻她的肉身开始传递死亡的信号。
她用剑指着自己的脖颈，这一次她想终结自己的生命。
“让我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犯错了……”
巫沁话音刚落，就一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真是可怜。”段思纤看着她，略有些感悟，轻声说道，“依赖于过去，就会失去未来。依赖于别人治愈自己的伤疤，就会被人轻易揭开伤疤。”
段思纤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倒下的声音，她发现巫劣已经昏迷了过去。
她走过去把巫劣横抱了起来，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确定他只是力竭昏迷过去以后才慢慢地走进去树屋里把他安置好。
巫劣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起来，起来！”他在梦里猛地爬起，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眠，父亲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就把自己从床上扯下来，只要表现出一点拖拉，鞭子就会直接打在自己身上。
“灵根比不过那个女人，就给我拼命学！”
父亲的鞭笞和母亲的卖惨伴随巫劣的童年，直到他们死去，直到自己被打断手脚并且失去养育后代的权利以后，每次入梦都会被父母的梦魇惊醒。
他不能睡，他必须抛弃自己喜爱过的睡眠，他要努力地学才有资格活下去。
“别害怕。睡吧。”一只粗糙的手抚摸在巫劣的头上，安抚他紧绷的神经。
“师傅。”巫劣叫出声来。
“好久不见，我还是第一次用入梦的方式和你见面。”巫劣的师傅说道。
“师傅，您到底是……”巫劣刚刚问出口，就猛地摇头说道，“师傅就是师傅，不论您是什么，您都是我的师傅。”
“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了。”巫劣的师傅说，“我是毒林的孩子。我本该有漫长的生命。”
“直到遇见你。”他站起来，慢慢地显露出他本来的面目——一棵苍天大树。
“春去秋来，是生命的变化，往日我并没有对时间的观念，只知道万物遵循规律变化，如月亮盈亏，万物只是遵循守恒的规则，在离散与聚集间循环，在守序与混乱间平衡，不需要所谓的时间去参与其中就能显露出轮回的真意。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关注你的成长，关注你的人生，关注你的喜怒哀乐，最后因你的变化产生了对时间的观念，感慨着时间流逝间你长大了，你无法像树木那样死亡又回归本质，之后再长大，你就是你，死了以后再以另一个肉身活过来的你就不是你了，所以我不想看见你死。在我意识到时间和情感的那一刻，我的寿命也开始走向了尽头。”
“是我的错吗？”巫劣对着这株大树问道。
“不，我只是回归了毒林，成为毒林的一部分，再重新进入万物的循环中。你的一部分肢体治愈了毒林，你也是毒林的孩子。”巫劣的师傅说，“巫劣，谢谢你，让我在漫长平静的岁月里，感受到感情，理解了时间。”
“师傅……”巫劣忍不住哽咽。
“这是最后一堂课，好好听，好好看。”巫劣的师傅将一根根须触碰到巫劣的眉心，一瞬间他脑海里闪烁过无数的记忆，那是毒林的记忆。
没有灵气灌注也没有强大的力量赐予，而是毒林数万年来的记忆传承到了巫劣身上。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万物斗争又死亡，在斗争中进化也在斗争中死亡，最后都会走向平静的死亡，好似一场美梦，万物都是从乌有化为乌有。
正因为能够见到结局，所以过程是无意义的空白，万物都可以在过程中写出自己的意义。
所以毒林才会包容毒物们的任性，才会平等地爱着一切。
巫劣感觉生死与轮回的意义都在被毒林解构，他自己的思想一下挣脱了束缚，飞向了天地之间，自由自在。
“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徒弟，睡吧。睡个好觉。我祈愿着，即使这个世界分崩离析，你们也能为之奋斗。”
“我的孩子，你要记住：万物皆有终结，万物亦能重生。”
大树的枝条温柔地拥抱着巫劣，巫劣感受到了来自自己师傅的温暖，他从自由中回归到现在，回抱着紧紧搂住自己的根须，他冷艳的面容多了一丝温柔，易碎的人身上显露出生命的柔光。
那如狂风中摇曳的野花般艳丽而破碎的人啊，短暂的寿命和孱弱的身躯，让他意志坚强如野草。
“再见了，毒林。”
“永别了，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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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思纤有了一种很深刻的体会，她终于亲自体会了一把等一个月是什么感受了。
她站在树屋外等着，她自知随随便便窥视别人的墓地不是好事，但是她的破妄之眼已经看穿了地表。
那个墓地里面没有尸骨，按照巫劣的判断他的师傅的尸体再怎么腐烂也应该还有白骨，如今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融入大地消失不见了一样。
还有那个伪装成尉迟寂的魔族，她想起小说里也有重点描述这个魔族。
这个叫俱寂的魔族喜欢和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兄长抢东西，沈凤灵就是其中一个争抢对象。
“会操控影子，影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空间，难怪能够阻止我的攻击。那些影子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究竟是生物还是俱寂本身的力量……”
现在这个魔族的目的好像达到了，他要杀的就是巫家这位重生的家主，或者说利用魔气使得巫家失去所有家族的信任，幽州也是不允许一点魔修出现的地方。他应该是想让巫家失去一臂，直接削弱幽州的战斗力。
可惜的是俱寂小看了旁系的勇气。巫沁在的时候实行的威慑政策让很多旁系不敢多说，但也让很多旁系起了逆反之心。
巫沁所代表的主家给旁系带来的只有虚构的未来的奖励和一次次剥削，用武力威慑旁系把旁系越推越远，而她个人信奉力量至上不需要任何心计，最后失去了一切只能孤独自杀，只能说是她没有把握好自己的优势，葬送了一切。
“可惜的是小说里没有详细写这个俱寂的招数，只是说他会从阴影中出现。”段思纤说，“只展现出一面的情报，俱寂……还有沈凤灵的情敌之一的俱静也是只有用火这一个描述，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外力干扰的情况下都是小说里很快就死去的角色，他们两个反而比俱焚更棘手。”
段思纤眯了眯眼睛结束自己的思考，她想着要看巫劣怎么样，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巫劣侧身躺在床上，他的右腿只剩下一小截大腿，小黑缠着巫劣的左腿，直接把自己当做抱枕给巫劣抱着睡，小白缠着巫劣的腰，小灰则是睡在巫劣的脚边，一人三蛇挨挨挤挤在床上。
巫劣的肤色十分白皙，他整个人的轮廓也有了些许改变，他不需要戒指也已经是完全模糊了性别的外表，完全抛弃了性征让他出现了非人的美感。那美貌几乎是无可挑剔，男女都会为他驻足。
与此同时一个用毒的人身上居然显露出令人感觉温暖的生命力，他的气质也变得温柔起来，但这种温柔是他好似站在远处观望了万年以后看穿本质而因此能够包容万物的好坏的温柔。
巫劣缓缓睁开眼睛，他慢慢爬起来，一对墨绿的蛇眸变得如同宝石般剔透，长发的发尾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滑落，他的后颈到肩膀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花藤标记。
“什么时间了？”巫劣问道。
“你都睡了一个月了，他们已经把事情做完了。”段思纤说。
“是吗，那太好了。”巫劣把放在床头的外衣穿上，小白缠着巫劣的腰，扇翅膀让巫劣能起来，巫劣伸手拿着拐杖下了床。
“就算是废了的腿，也是有感情的啊。”巫劣略有些可惜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腿。
“我们回玄武城吧，大家都在等你。”段思纤走在前面带路。
“其实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杀了巫沁，我也会想着去死。”巫劣说。
“现在呢？”
“至少等我看到所有的事情有个结局吧。”巫劣说，“在我遇到它们的时候，我已经没那么想死了。”
段思纤走走停停，等着巫劣跟上自己，她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终于复仇成功，开口问道:“开心吗？”
“要说开心的话，应该有。但是……”巫劣说完，脑海里一刹那闪过自己人生所有的记忆，最后他抿了抿嘴唇说道，“我觉得很怅然，但是我遇到了你们，我还有事情要做。”
“曾经我不相信有人可以拯救这个世界的弱者，任何人都不能，就算神明也只是看着他们凋敝在荒野。”
“但这一次，我想试试看。”巫劣说到这里，毒林里的树木被风吹得摇曳，阳光的斑点如地上的星星一样闪烁。
“无论你在脑海里下了多少盘棋，下了多少步子，最重要的还是用手拿起棋子，并落定在棋盘上的那一步。”巫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