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章 我早该死了
郭来福二十八岁这一年，他回到了郭家村，距离上一次回家已经是四年前了。
此时的他头发白了大半，两手空空，衣服破旧不堪，曾经跟着他的两个兄弟早已经去投奔二狗，听他们说郭来福让人骗钱，落下一屁股债，每天吃饭的钱都没有。
进村的时候，他埋着头，不想让人认出他，闷头往家赶。
四年未见自己的儿子，郭妈甚至认不出来，她不停的摸着郭来福花白的头发，捏着他瘦骨如柴的手臂，狠狠捶着自己胸口。
“儿啊，儿啊，你这样让妈怎么活啊！”郭妈搂着郭来福痛哭不已。
郭来福强笑着安慰，那晚是他近几年睡得最安稳的一天。
三天后的夜晚，他来到陆一这里告别，宋医生看着他的样子也是无比心疼，非要塞给他一个亿，郭来福依旧拒绝。
“三十而立，三十而立，还有两年，我在看看。”
他如此说着，将宋医生硬塞给他的几万块钱放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过白家大门，他将头埋的更低，脚步加快。
“郭来福！”
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他仿佛没听见，捂着脸继续走。
“郭来福，你等等！”
带着哭泣的声音伴随奔跑的脚步从身后传来。
郭来福也开始跑，他用力挥动手臂，使出全身力气奔跑，他听到了急促呼喊，与身后摔倒的声音，他没有停，一直向前跑，泪水连成横线甩在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郭来福终于跑不动了，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第一时间回头看去，道路的尽头漆黑一片，
“嘿嘿…哈哈哈……”他躺在地上，放肆的大笑，眼泪鼻涕哗哗的流，苦涩已遍布心田。
时间继续向前走。
二十九岁这年，郭来福回来了，主持郭妈的葬礼。
这天人来人往，吵闹声，哭喊声塞满了郭来福的耳朵，人们忙忙碌碌，身为人子的他反而最为清闲。
他呆呆望着棺材前的那张黑白照片，余光里二狗梳着大背头，带着眼镜，西装革履，其身后跟着一群少年时的兄弟，哈腰点头的听着他指挥。
白莹也来了，白家近几年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全家已搬离郭家村，定居在大城市里。
她身着朴素，但难掩自身贵气，远远的看到了郭来福，见他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的样子，眼眶通红，走上前来想要安慰，却被二狗拦住了。
“白莹，越来越漂亮了啊！”二狗笑着伸出手，故意露出价值不菲的名表，伸手不打笑脸人，白莹礼貌的跟他握手，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郭来福身上。
二狗见状，斜了一眼郭来福，略带调笑的开口道：“你看看来福哥，自己妈死了，还穿的破破烂烂，也太没规矩了。”他声音很大，许多人听到后，都对着郭来福指指点点。
郭来福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将自己藏进人群中。
“滚！”
白莹一巴掌打在二狗的脸上，回头看去，哪里还有郭来福的身影，任凭她哭着寻找，依旧没有找到。
过去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那些美好的时光至今历历在目，郭来福有些困惑。
怎么就这样了呢？
强撑着安葬好母亲，看着空荡荡的院落，他心中刺痛，再次跑到陆一这里。
“陆大哥，你为什么不见老呢？”
醉醺醺的郭来福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是神仙呗。”
“哈哈哈……”他只当是陆一在胡邹，郭来福哈哈大笑，想起了陆一忽悠他拔毛的那一天。
“陆大哥，我看看你拔没拔毛！”说着，郭来福就伸手往陆一身下掏，这一幕看的宋路与宋丰心惊肉跳。
掏这魔头的鸟，你真是第一个。
希望人没事。
二人在心中替郭来福默哀。
陆一一个闪身，已经出现在数米开外，笑吟吟的看着郭来福。
“卧槽，真是神仙啊！”
郭来福揉了揉眼睛，失声尖叫，酒都醒了大半，随后他拍着手鼓掌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这让宋路与宋丰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已经替郭来福选好了墓地，令他们震惊的是魔头陆一仿佛变得很好说话，没有跟郭来福计较，而是悄然离去。
郭来福与宋医生喝了半宿，两人仿佛知己般相谈甚欢，最后就那么双双抱着酒瓶睡着了。
等宋医生醒来，郭来福已经离开，他揉揉宿醉的脑袋，记不清昨晚说了什么，所以他开口问宋路：“宋路，我昨晚都说什么了？”
“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郭来福什么都知道了。”宋路语出惊人，听得宋医生呆若木鸡。
“陆一！陆一！出大事了！我们暴露了！”
宋医生急急忙忙呼喊陆一，眼前一花，陆一不知从哪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带着知晓一切的笑容道：“我知道，没事的，郭来福会回来的。”
听到陆一肯定的答复，宋医生放心下来，不禁懊悔自己酒后失言，以后还是少喝为妙。
另一边的郭来福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一头扎进他曾经向往至极的城市里，埋头苦干，不管多脏多累，他咬着牙坚持，一副豁出性命的架势。
每当夜晚，他就打开手机，放上一首《月亮船》跟着轻轻哼唱。
再见了妈妈
今晚我就要远航
别为我担心
我有智慧和快乐的浆
一放就是一整晚，每每醒来眼皮红肿，枕头湿了一大片。
就这样，终于在一年后，他当上了工头，身子却彻底垮了，整个人佝偻着，看起来像四十几岁。
他拿着省吃俭用的血汗钱，加上项目奖金把外债都还上，还剩十万块，花五万买了一条金项链，带着剩余的五万返回了郭家村。
他仔细的将项链包装好，精美的礼盒系一个粉色的蝴蝶结，来到白家后，轻轻敲门。
“笃笃笃。”
白家早已搬走，他知道他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奔跑声，将礼盒顺着门缝塞了进去，驻足片刻，毅然离开，来到陆一这里。
“来吧！宋叔，吞了我！”
郭来福放下五万块钱，而后张开双臂，仿佛一刻也不想耽搁，开门见山的说道。
宋医生震惊的站起身，他没想到这一天就这样到来。
“来福……你……你……”宋医生结结巴巴半天，最后硬着头皮说道：“不急的，不急的，来福。”
郭来福面色坦然笑着说道：“我早就该死了。”
“我自命不凡，以为能闯出一片天，实则我鼠目寸光，什么都不是。”
“我从小就让妈妈担心操劳，长大了也让她终日以泪洗面，作为她唯一的儿子，临死前都没能见我一面，这是不孝！”
郭来福眼中闪过光芒，像是回到了年少时的意气，但口中的话却是在给自己定罪。
“我喜欢白莹，但从始至终都因为可笑的自卑一直在逃避，害得人家耽误十几年的青春，如此自私自利，我这是不仁！”
“我带着两兄弟辍学，到头来毁了他们的前程，生活过的一团糟，我这是不义！”
“你们说，如此不孝不仁不义的人，为什么还活着？”
“我早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