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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章 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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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诗人,李长吉,二十七岁时,头上已经长满白发。这个高个子年轻人有着像是一把瑟瑟缩缩的弓一般瘦削的身体,因为疾病和羸弱叠还有他什么原因微微佝偻着,像是要被生活打败,他的眼睛好像从来不凝视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他只凝视黑夜,他那破旧的锦囊好像永远只是为了枯槁与死寂所敞开。就是他,就是这样一个兼具少年神采飞扬和耄耋之人疲态的孩子。

    作为一个神童他早已经长大了,然而身为一个诗人却又为时过早。

    夜半,我的诗人被尖锐又剧烈的疼痛惊醒,那不是片刻的知觉,而是剧烈到足以瓦解所有精神和意志的巨痛,病人抑制着急促的呼吸声攥紧了被角。痛觉从生锈的骨头里传来,紧闭的双目恰好掩盖了他眼中的绝望,死寂的夜,还有另外一切能通过眼睛传达的痛苦。

    他有着一双诗人的眼睛。尽管这双眼睛的主人一直以来饱受折磨,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这样的眼睛长在这样清瘦的面庞上亮得仿佛点燃寂夜的火。十五岁那年李长吉参加科举考试,长安城里的老老少少都认得他。认得他那生着忧郁的一张少年的脸庞和写在纸上模糊难辨的字。他们知道那是诗,对这个年纪轻轻就得到韩愈赏识的书生总是有着一种朴素的尊敬。于是他一路顺风而行,在城里像是刚刚融入江洋敢于迎头撞着惊涛骇浪的鱼。他们说他是天才,诗才跃然纸上。少年的诗人初出茅庐又志在必得,仿佛世界和时间都在他面前,成了摆在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随手就撷起一件,像是从装着笔墨和心血的锦囊里漫不经心地拾起一张写着潦草诗行的纸。

    然,这世界终不是锦囊,他的人生自也不会顺利的像纸上的诗。年轻的人眼里只剩下错愣,在那些指控还没有像利剑一样裹挟着狂风骤雨向他袭来时这个郁郁寡欢的人就觉得不对。水面风平浪静的时候往往是鱼真正游进死网无法挣脱的时候,阿翁和他这么讲过。他的考试资格被取消了,因为父亲名讳的缘故,多么荒谬。觉得荒谬,退之先生也觉得荒谬。他说为人父母的若名字里有“仁”这个字,子女难道就不配为人吗。道理没有错,但道理没有用。这是后来无数次在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间挣扎的时候里长吉渐渐明白这一切。一个早年失枯又家道中落的宗室成员是别想在长安城谋得什么地方的。

    再轻松不过,只需一纸恶意的检举就足以抹消李长吉这个人,抹消他的诗歌留下的痕迹。

    那天晚上不到弱冠之年的李长吉端着酒杯,摇摇晃晃从亮堂堂的客栈里走出来,走到漆黑一片的夜里。没有一点亮,端着的酒杯像是碰着一盏将熄未熄的烛,衣衫下露出的手臂像是森森的白骨。夜降落到他的头上,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泪水淌下来。他哭自己十几岁就被断送了前程,哭自己家人四散飘零友人颠沛流离,哭那些晦涩的诗歌和晦暗的前程。杯子从他的枯瘦的手中滚落。第二天诗人在一潭死水前悠悠醒转,不记得自己前一天晚上把酒杯落在何处。然而诗人不是这样就容易被打败的。李长吉深知自己势单力薄,力量孤弱,但却不愿做那一开始便缴械投降的懦夫。哭泣一阵消沉数日,我的诗人又一次拿起来笔。

    知晓他遭遇时韩愈曾上门探望。作为一个声名鹊起,但却又潦倒得不如籍籍无名的年轻诗人,所有人都知晓如此安慰有多么的重要。韩退之的仙风道骨,饱经风霜的面容写着一种悲悯,他或许是一样有过郁郁不得志时刻的书客,能和这个比自己青涩太多的失路之人分担失意的落寞。李长吉走上前去再拜,被生着更多皱纹的一双手扶起来。这双手的主人用慈爱接纳了他,给他慰藉。他说长吉,我知道你才华横溢,我知道你被人陷害,我了解你的黑暗。李长吉就这么专注听着,偶尔感觉到那一双并不宽厚的手掌抚上他的脊背,和粗糙衣料接触的身体在这抚摩下微微发。他把眼睛闭上又睁开,像是从未为了失意潦倒落泪。退之先生离开时李长吉恭敬地把他送至屋外数步,看着长者的身影在落阳深处渐行渐远,和已经年过半百功成名就的学者相比这个目送着老师离开的年轻人此刻更像油尽灯枯。

    辗转三年,他又一次重返长安,这次不仅仅是去找落在繁华城市里的一小片梦想和诗,更多是要谋求一份糊口的事业。坏前程是一种无力的谜题,他自觉已经绕不过去,便感激地接下宗客为他求来的一官半职。他不敢奢求更多了,凭什么呢,凭那没落的宗室之子身份,还是凭那身为书生的三尺微命呢,总不能是凭借那挑不动长担的羸弱身躯吧。我的诗人自嘲地轻笑,自己到了要谋生糊口这一步了,不曾在意什么文人傲骨。从小小的奉礼郎做起,拿着填不饱家人肚子的微薄俸禄。他骑着驴轻装上任,离开昌谷的那一天驴背上的诗人默不作声,目送着田埂后退,山野,目送着童年时的那片天空,目送着母亲关切的目光,我的诗人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绝决的速度在,将他那美好的记忆在他那不甚清晰的脑海里中清晰地幻灭。

    他大概在暮秋的昏暗里伸手摸自己的发髻,想到白发被藏进青丝里,和那些更加鲜活的乌黑一并挽起来。他又一次泪下。

    为官生涯并不快乐,仅是生存而。每当晚上,闭上眼睛,记忆和所谓理想便趁虚而入,与寒冷的秋霜一起浸泡他,消耗他。一介散官一身闲职,理想只是他诗里“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妄想。不去看,破败的理想和清醒的白日梦,我的诗人重新蜷缩起来蛰居在诗的世界之后。田埂后退,山野后退,童年后退,让出来的位置被日复一日的厌倦与恐惧取代。他的二十岁,死灰一样枯槁的黄金时代,而这是这个曾经才华横溢到俯瞰世界的年轻人正在经营的人生。起早贪黑,不是为了写而是为了生存。虽然活在郁郁寡欢的春天,他却觉得自己像一丛不起眼的灌木,永不到开花的时候。

    绝望撕开一个角,从四面八方渗透。他越发像生锈的铁,支撑起整个人的部分滴着铁一样鲜红的血,在每一个草丛上瓦解,在没有星星的夜里瓦解。他咀嚼着诗,世界咀嚼着他,然后将年轻的心撕裂,碾碎,毁灭。最后黑夜降临到他身上,降临到锈迹斑斑的身体里,黑夜是诗歌里的那一片锈。

    我的一生里到底有过什么存在过的东西呢。疼痛间歇他看着屋顶漆黑的缝隙,尽管那里空空如也。会是韩愈吗?他的恩师已经为他做了太多,为他据理力争,尽管一切徒劳无功,他依然回味那只手落在他肩膀上的温度。

    会是沈子明吗?他记得什么是友谊,记得自己的朋友怎样看着自己写诗,又怎样陪着自己烂醉如泥。如果还有时间,如果能有时间,李长吉愿意把自己的诗歌托付给他,那些明明可以付之一炬的墨水,也该有个理想的安身之处,不要那么潦倒,不要那么颠沛流离。

    会是洛阳吗?那个曾经为他送去荣光的地方。会是巴童吗?那个忠心耿耿陪着他,比起仆从更像是伙伴的书童。会是小小吗?那个让他落下眼泪的亡魂。会是昌谷吗?那个永远不会让他近乡情怯,养育了他又几乎杀掉他的地方。会是诗吗?会是爱吗?会是未来吗?我的诗人看着屋檐上的白,虽然在晚上是黑,像一块污渍,我的诗人更愿意把他当作锈迹。

    在锈迹一样天空的注视下,那种要把所有力气全都抽空的疼痛终于有所缓和。我的诗人好像感觉到一双手,那双手细腻又柔软,像他远嫁的姐姐,已经去世的爱人和永远不可能遇到的年轻时的母亲。那双手带着焦灼为他盖好被子,轻柔地盖在他的眼睛上,像一片羽毛。孤魂野鬼一样游荡的诗人又重新坠入梦乡,那里有一个为白玉楼作赋的差事,那是一个没有铁锈与污泥,没有痛苦和穷困的地方,看啊,那是多么的自由啊,大概也不必因为什么可笑的理由而断了前程吧。

    黑暗的夜中,我的诗人永远闭上了眼睛,还会有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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