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山鬼（4）
自秦舜白没有明确表示自己不会走之后，赢稷的心里便像装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整个人再也不像往日那样活泼。有时候白起从玉佩中出来询问他功课，他的回应也十分简短冷漠，显然还在生白起的气。于是白起很识趣地选择了在玉佩中休眠，留给嬴稷自己想通的时间。
小学的最后一年就在这种并不是很愉快的氛围下匆匆过去。六年级毕业的那个暑假，赢稷送走了小胖一家。西厢房的风扇又咯吱咯吱地转了起来，送出令人清爽的凉风。
赢稷并没有因为这缕凉意好受一些，反倒觉得心中愈发郁结烦闷。
好朋友的离开，秦大哥的模棱两可，以及要离开爷爷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读书，这些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他甚至向李三提出不去读书，留在山里跟他学算命的手艺，换来只是李三拎起扫院的笤帚在屁股上的一顿乱揍。
纵有万般不情愿，嬴稷还是踏上了求学之旅。好在新的班级有几张一同从山里出来的熟悉的面孔，给了赢稷心里一丝安慰。
初中位于距离山里六十里外的镇子上，周围村子里的学生到龄之后都会去那里读书。赢稷所在的山村是距离最远也是交通最不便的，因此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的，就需要住校。
初中是一个很特殊的阶段，这个阶段的学生，没有了小学的单纯天真，也不像高中那样经过中考的筛选，更因阅历的不足无法切身体会到读书的意义，是最叛逆难管教的时候。尤其是在这种城乡结合部，聚集了来自周围十几个村子的学生，拉帮结派，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情。
赢稷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开学第一天还是让他有些吃惊。他一进教室，便看到有五六个男生聚在一起，坐在教室的后排，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吞云吐雾，熟练程度令人咋舌。
他的班上有五十个学生，除了有五个本地人外，其他的都是像他一样从附近的村子里来上学的学生。他所在的村子人少，只有两名女生与他分到同班，一个叫李云瑄，一个叫白梦瑶。后排这几个男生看起来互相之间都很熟悉，显然是从一个村子出来的。
没过一会班主任走了进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几个男生见状将烟扔到地上踩灭，但教室里弥漫的烟味一时间还无法散去。老师有不高兴，当场便叫那几个男生站了起来，站到了教室后排。
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显然觉得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几人以一种歪斜的姿态倚靠在墙壁上站着，头向后枕在黑板上，大有&34;睥睨天下&34;之意。
赢稷想退学的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班主任简单做了欢迎致辞，让大家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便开始正式上课。在这样压抑且混杂着烟味的教室里，赢稷浑浑噩噩度过了一个上午。当课间铃响起那一刻，赢稷终于长出一口气，准备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34;赢稷，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啊？&34;李云瑄与白梦瑶走了过来，冲他问道。
&34;好啊。&34;见有人主动邀请自己，赢稷心中生出一丝欣喜。在这陌生的环境，显然团结起来才能不被欺负。
一块钱一顿的食堂饭好吃不到哪里去，三人草草吃完便回到了教室。中午宿舍是不开门的，时间也短，因此大家都会选择在课桌上将就一下。
只是待三人刚走进教室，后排那几个男生便对着他们吹起了口哨。
赢稷皱了皱眉，这口哨显然不是吹给自己听的，而后赢稷便发现了他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旁的白梦瑶身上。
白梦瑶如她的名字一般，白净清秀，一双眉眼弯弯得笑起来如同月牙，在嬴稷看来，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
听到口哨声，白梦瑶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急忙往赢稷身后躲去。
其中一个男生见状站起身冲她走来，显然没把赢稷当回事，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赢稷一眼。但就在他准备从赢稷身边绕过的时候，赢稷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那个男生愣住，一时没想到有人敢阻拦自己，后排几个男生也同时站起，一齐向赢稷走来。
&34;小子，你要干什么？&34;被赢稷抓着手的男生问道。
&34;你敢碰她一下试试？&34;赢稷脸上丝毫不见惧色。
&34;哟。&34;男生笑了出来，身后的几个人也都轻蔑地打量着赢稷。一对多，赢稷显然没有胜算。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的学生，见此情形都开始默默地观战。
赢稷让两个女生往身后退去，做出了一副准备接招的架势。那个男生见赢稷这样嚣张顿时更加生气，抬起拳头就像赢稷脸上砸来，可就在他的拳头即将要落在赢稷脸上的那一刻，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腕似乎被什么东西钳住一般，无法移动半分。
赢稷也吃惊地瞪大了眼，他看见了站在男生身后的少年。少年目光阴郁，一只手紧紧掐着男生的手腕，宛如鬼魅。
&34;我……我动不了了……&34;那个男生惊恐地说道。
赢稷瞬间反应了过来，笑了笑冲他们几人说道：&34;不瞒你们说，我爷爷是算命的，我也跟着他老人家学了一些道法，所以你们最好不要惹我，不信的话可以来试试。&34;
其他的几个男生深受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这一套思想洗礼，听到赢稷的这一番说辞更是以为他脑子有病，那个不能动弹的男生只是不小心手抽筋了，于是他们纷纷绕过他向赢稷冲来。
赢稷只见少年轻轻在他们身下勾起一脚，那几个人便哎哟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砸到了一旁的课桌。
这下教室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赢稷，赢稷并不介意他们这样看自己，如果善良注定要被欺负，那他宁愿做这个怪物。只见他冷冷地走到讲台上，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所有人：&34;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在这个班上看到有人抽烟，有人打架。你们听不听课我不管，不听就乖乖地趴下睡觉，不要打扰别人。&34;
然后他又看向那几个男生，&34;这次只是一个简单的教训，如果还有下次，可不只是摔个屁股蹲这么简单了，懂了吗？&34;
几人惊恐地点点头。
&34;滚回座位上去吧。&34;
整个教室陷入了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赢稷身上，有畏惧，有崇拜，更有惊恐。赢稷突然很享受这种感觉，爷爷说他是秦昭襄王转世，或许两千年前，他就是这样坐在朝堂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朝臣们，接受他们的跪拜。
仅仅过了一个中午，这间教室的气氛就彻底换了样子。老师来上课的时候，都对班上的安静程度惊讶到不可思议。虽然想不通原因，但是很显然在这样的氛围里上课是十分愉悦的，于是讲课都有了精神，嬴稷也听得十分认真。
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两个女生再次走到赢稷身边，语气中带着一丝害怕：&34;赢稷，要不要去吃晚饭啊&34;
赢稷摇摇头，&34;我不吃了，我宿舍还需要再收拾一下。&34;
&34;那个，中午谢谢你啊。&34;白梦瑶说道。
&34;不用谢，小胖已经走了，村子里我们这一届在外面上学的，也就二十多个人，咱们离家远，人又少，免不得受人欺负，所以必须团结起来。你们去告诉其他人，谁要被欺负了，都可以来找我。&34;
两个女生小鸡啄米式地点点头，眼中的害怕变为崇拜。
宿舍是两人间，贏稷的舍友就是他一直嫌弃的赵家二小子，但是对方在镇子里有亲戚，因此暂时还没有过来。嬴稷仿佛一瞬间长大了，像个大人一样在宿舍收拾着行李。
白起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忙前忙后。等到赢稷做完最后一项工作，他实在无法再忽视白起，于是转过身，看着白起说道：&34;秦大哥，今天谢谢你。&34;
&34;你长大了。&34;
赢稷坐在床上，拍了拍一旁示意白起坐过去，然后说道：&34;你知道吗，今天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那种感觉很熟悉。我很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有畏惧，有崇拜，当然，害怕还是居多的。&34;
赢稷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出来，&34;秦大哥，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在你眼里我们不过只是一群小孩子，打打闹闹不过也就跟过家家一样。&34;&34;昭王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远比你现在更令人生畏。&34;白起回答。
&34;那你希望我成为他吗？&34;赢稷突然问道。
白起一愣，沉默良久，然后答道：&34;现在的你有自己新的使命。&34;
&34;使命……&34;赢稷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个词，然后又冲白起问道：&34;秦大哥，当初你是怎么选中我的？爷爷说我是秦王转世，而你恰好又与秦王相识，我不相信这是巧合。&34;
&34;你出生之地，是我昔年身死之地。&34;白起脸色变得有些沉重，一只手攥紧了身下的床单。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把泛着凛凛寒光的王剑，那曾是他送予秦王的防身之物。
&34;你当年就是在这里战死的？&34;赢稷诧异地问道。
&34;战死？……哦对，是的。&34;白起点点头。
赢稷眼中顿时露出几分悔恨，心痛地说道：&34;秦大哥，这段时间我不该生你的气，你是自由的，我没有理由将你一直留在身边。&34;
白起微微一笑，脸色恢复了平静：&34;没关系，我会尽可能久地陪在你身边。&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