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决斗
所有人看着那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少年众目睽睽之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脱下白色的长衫、中衣,直至将上半身完全袒露。
他虽然瘦弱,但骨骼纤长,身体线条柔美,胸前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让人讶然的是他的背部,脊椎上有一道赤红的印痕,像粗壮的树干扎在背上,而那“树干”之上,又犹如蛛网般爬出无数细密的血线,足足爬满了整个背部,触目惊心。
段淮风大声说道:“两年前邺阳城郊,九尾赤狐率众妖行刺昌妍公主送亲队伍一事,各位虽不在场,但也肯定知道。这是九尾赤狐在我身上留下的掌伤,我为此卧床两年,这伤势做不得假,你们都可以验。”
说完这几句话,他气息微喘,拂过的凉风吹得他瑟瑟发寒。
五名长老瞪大了眼,神色甚是奇怪,祭台下的众僧也开始低声讨论着。
“不用验了,山顶风大,注意着凉。”程不易替他把衣服披上,苦笑着凑近他的耳朵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这杀着。”
段淮风看他表情不太自然,不明白问题在哪里,可这下明显把段淮勇困住了。他乘胜追击说道:“那你呢,淮勇哥哥?我知道你身上也有伤疤,去年在蒙赤耳边境抗妖,你曾被一妖物利爪抓破左肩,为此事,你的母妃丽妃娘娘哭了好几天。”
段淮勇嘴角一扯,似乎是想笑,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仿若抽搐,突然他半掩在袖口处的手指一动,程不易一眼瞥见,大喊道:“小心!”
一枚烟雾弹在地上炸开,腾起一阵白烟,将祭台完全遮盖住,祭台下的弟子们看台上朦朦胧胧影影绰绰,没有接到长老们的命令也不敢往上冲。
程不易大步跨前,将段淮风护入怀中,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浓烟之中,段淮勇身影一晃,他心中大骂一句,可须臾之后,烟散去些许,却见段淮勇还僵立在祭台上,只比原来的位置后退了两步。
在通往镇灵塔的方向上,惠能双手交叉胸前,挡住了段淮勇:“哎,还没验伤疤呢,你想跑去哪里?”
段淮风轻轻推开程不易,向段淮勇走去:“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告诉我,我会向父皇请求饶你一命。”
段淮勇扬天一笑,仿佛段淮风说了一个惊天的大笑话。他终于缓缓转身面对段淮风:“太子殿下,我提前恭喜你,镇灵之后,就要回去继承帝位了,我希望你坐这个皇位,坐得称心如意。”
段淮风茫然而凝重:“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当然不懂。你才十七岁,因为生对了娘胎,一出生就坐拥大好江山。我和你不一样。”段淮勇指指自己,手指用力之大仿佛要在自己胸膛上戳出两个洞来,“我十四岁上战场,每天沾着一身血入睡,这血,有妖魅的血,也有同僚的血。而我们那英明的父皇,就因为我不是嫡出而视若无睹!
“段淮风,你干过些什么?父皇向告诉全天下只要段家的人坐在皇位上,就没有妖魅敢进犯国境,大肆宣扬捷报。是啊……仗是打赢了一场又一场,死了多少人,你们从来都不知道。有些人死了,连名字都没有。”
“这事你们白慕峰是知道的吧?”段淮勇笑着,但那笑仿佛是□□上固定的表情,他身子旋转了半圈,对着五大长老说,“这些年白慕峰往边境送了多少猎妖僧,一去没回头,你们这么卖力地保段氏的皇位,父皇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这些弟子知道吗?”
祭台下方本来还有低低的议论声,这下彻底停止了。
“白慕峰所有弟子,自拜入门之日起,就知道须以性命驱妖护国,与谁坐皇位无关。”惠玉的声音凛然破除了段淮勇的质疑。
“既然与谁坐皇位无关,那今天,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也和你们白慕峰无关。”段淮勇猛地指向段淮风,“我在边境杀妖护国,这毛头小子什么都没干过,我比他更有资格镇灵,我比他更有资格坐上皇位!”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程不易一脸鄙视:“怎么着,你一猎妖大将军要和一病榻上下来的毛头小子单挑?就算赢了你也赢得不光彩。你真要单挑,我替他上场——”
“不易,我自己来。”段淮风平伸手臂,挡住了程不易的脚步。
“你疯了?那么辛苦跑到镇灵塔门口送死?”程不易低声说。
段淮风转向他展颜一笑,眉目中的温婉与方才对质时的坚决判若两人:“就是因为我那么辛苦才来到这里,我要证明我有能力镇灵。”
段淮勇也颇感意外:“你觉得你能赢我?”
段淮风说:“镇灵一事事关国体,不是你我的赌注。但今天我要是输了,我就上书父皇,请父皇另派皇子来完成镇灵,而你的所作所为,包括暗通妖界,指使凉城县衙阻挠我上白慕峰,都不会外传,你照样可以回去当你的皇子,我保证不予追究。”
“我暗通妖界?哈哈哈!”段淮勇神经质地仰头干笑几声,“你是乘机把所有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是吗?段淮风啊段淮风,你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为什么凉城那帮废人没把你弄死?!你的保证,一文不值!就算这些和尚今天不把我就地正法,我也活不到回邺阳!”
段淮风眉心拧了拧,没明白他这番话的含义,他说:“今天我说的话,白慕峰五位长老都可以作公证,如果我输了,就请白慕峰出面送你回邺阳向父皇禀明情况。”
段淮风看向五名长老,五人神色复杂,相互交换了目光之后,惠玉还是点了点头。
段淮勇笑得更疯癫了:“那今天,你就好好给我当垫背。你要是能在我手下走十招,我就算你赢。你赢了,我就把你想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一言为定。”段淮风就是为此而来的,比起帝位,他更在乎的是真相。他清楚段淮勇的心高气傲,对自己提出的一对一自杀式的决斗,肯定是不屑的,不能一招致胜,对他来说都是侮辱。
十招,只是十招罢了,凭自己卧病前的武功底子,在段淮勇手下走十招不成问题的。
他深呼吸不敢大意,抽出匕首就要走上前,程不易拉住了他,满脸紧绷,仿佛要赴死的不是段淮风,而是他。
程不易将他自己的短刀塞入他手中,换下了他的匕首,在他耳边哈着气说:“这刀柄上有个阀门,按下可以伸长七寸,我不轻易用。他速度比你快,尽量躲在他左后方,攻他左肩。”
温热的气息在他耳侧流转,他抬眸对上了程不易的眼睛,那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他虽不在江湖上行走,但他也知道对练武的人来说,武器等同生命,刀在人在。武器中若暗藏精妙的设计,一般人也只会到了生死关头才用,更不会把此等私密的事情告诉别人。恍惚间,他想起了昨晚那缠绵的亲吻……
程不易在他手上的重重一捏把他迅速拉了回来,他回握了他一下,松开手,走到了段淮勇面前。
段淮勇脸色瞬间阴沉起来,目中杀气骤现,没等段淮风站定,只见他身形一闪,人已到了段淮风身前,他捏拳直冲,是极度莽撞而轻蔑的招式。
拳风狠劲扑向面庞,让人几近窒息,这一拳要硬扛下来,任是谁也得满地找牙。
段淮风脚步蹒跚,右肩后滑,险些没有躲过,拳头从脸侧扫过,脸上凉得发疼。他没敢耽搁,握着刀朝上一格,段淮勇以快到诡异的身形转了个身正对着他,另一只手已弯成肘顶开了段淮风的手臂。
段淮风手臂发麻,骨头震得几乎能听见碎裂的声音,短刀差点脱手,可他愣是忍住了。段淮勇以左臂攻击他,这是他旧患所在,他压根不把段淮风当做对手,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来吧……段淮风暗暗叫着,他左手握拳狠狠撞在段淮勇左臂上,拳面犹如打在了铁墙上,段淮勇一声讥笑,手臂一晃把他甩出几步,段淮风一个趔趄,一停住脚,身子没稳又以自己的身体做后座力,挥着刀扑向段淮勇。
“一招,两招,三招,四招……”程不易飞快地数着,他指骨握得噼啪作响,段淮风每挨一下打,他的神经就拉紧一分。
这傻瓜在诱攻!他利用段淮勇对他的轻视,将对手的攻势锁在左边,段淮勇要杀死他,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不能让他死……
看到他身形微动,惠能立即拉紧了他:“你干什么!这还没到十招……”
惠能是想说,挨到第十招再出手不迟,白慕峰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在镇灵塔前被打死,然而段淮勇纵然没把段淮风放在眼里,可杀他的心显而易见,他对十招以内解决段淮风是志在必得。
他对段淮风没有提防,这娇弱太子完全不堪一击,攻击上所用的力度可是招招致命的,他抓住段淮风的右手手臂,左肩往上一抬格在他胳膊下方,“咔”的一声,那是骨头脱臼的声音,短刀应声而落。
“第八!”
段淮勇拉住段淮风的断手,身子一矮,段淮风从他肩上摔了过去。
“第九!”程不易的心脏已悬在了唇边。
落地那一刻,段淮风左手从段淮勇两脚之间伸了过去,抓住了落地的短刀。
“锵!”金属的清越响彻整个广场。
“十!”一抹黑影犹如闪电扑向缠斗中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