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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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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深秋的某一天,一艘轮渡悄然泊停在了海港码头。

    当那稳固的舷梯稳稳搭好之际,从船舱内如潮水般蜂拥而出了众多的渡客。

    彼时的天空被阴云密密笼罩,淅淅沥沥的小雨正纷纷洒落。

    那雨水轻柔地落在人们身上,濡湿的衣衫紧紧地贴着皮肤,而后又经那带着咸涩气息的海风肆意吹打。

    让这些在海上历经了十多天航行,已然极度乏累的旅人,只觉苦不堪言。

    “刚才船上的电台,不是明明播报过海港今日没有雨的吗?”

    说话的是个头戴破旧毡帽、满脸虬扎胡子的中年汉子。

    他在问话之时,同时还用那一双如铜铃般的环眼狠狠地瞪视着船员,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强烈不满。

    船员面对他这般,只能向他露出一个尬笑,妄图借以掩饰自身的窘迫。

    蹲在桥栏旁边卖菜的阿婆,这时也插言说道:“海港的天气呀就是这样时阴时晴的,从来都事先毫无半点的预兆哟。”

    那大胡子汉子闻言又冷哼了一句:“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天气,跟你一样的鬼!”

    他冲着船员丢下这句话后,便背着个丝袋急匆匆地离去了。

    渡客们如鱼贯般涌出,一个接着一个地踏上了岸。

    跟在人群后面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身形颀长而挺拔,腰板如青松般坚挺,头上蓄着齐整的短发,仿佛每一根都透着精神。

    那俊朗白皙的脸庞上,两道剑眉微微蹙起,似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一双星眸熠熠放光,仿若藏着璀璨星辰。

    那通天鼻子轮廓清晰而立体,两片朱唇棱角分明,犹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的上身穿着一件褐色的绒呢格子西装,内搭洁白如雪的衬衣,下身则是一条黑色的亚麻裤,显得十分利落得体。他脚上的皮鞋虽说式样略显老旧,然而却被擦拭得油光锃亮。

    只见他从容地撑起油纸伞,而后又从内衣兜里掏出一支香烟,动作优雅地点燃,随后缓缓地吐出一个个烟圈,那姿态显得格外潇洒而迷人。

    烟雾如薄纱般氤氲缭绕,随着那拂面而来的海风,悠悠地飘向了遥远的天际。

    年轻的小伙子扭过头,望了望身后那宁静的港湾,狠狠地猛嘬了两口香烟,随后将烟蒂在脚下用力地蹂碎。

    紧接着,他快步踏上一辆黄包车,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那迷蒙的雨雾之中。

    青云路 77 号,乃是海港最为繁华的地段。

    这里,曾经是豪商巨富杜家的宏伟宅邸,然而如今却早已易主他人。

    遥想当年,地产大鳄杜震云、漕运独龙马福贵、金市老枭刘宝顺、草药霸王白启山,他们被并称为海港四大家族。

    他们拥有着巨额的家资,权势滔天,手眼通天。只需他们稍稍跺一跺脚,整个海港便会风云变色。曾经的四方割据之态,如今已然变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小伙子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凝视着对面那富丽堂皇的大世界酒楼,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头。

    “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小伙子低声默念着刘禹锡的诗句,他暗暗发誓,定要凭借此诗去实现心中那宏伟的愿望。

    他要夺回杜家在海港所失去的一切,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杜家大院的杜子琪从海外荣耀归来了。

    在一家阳春面馆里简单地吃了一碗面后,杜子琪来到了东安街。东安街紧邻着棚户区,此处的道路狭窄而拥挤不堪。

    坐落在道路两旁的房屋,历经岁月的无情冲刷,墙体倾斜,砖瓦剥落,它们就如同遭受着风寒交迫的可怜之人一般,相互依偎着。

    目睹着这些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危险屋子,杜子琪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

    穿过那七扭八歪的胡同,在一小块空地上,有四个孩子正在欢快地踢着皮球。

    “咚咚”,沾满了泥浆的皮球滚到了他的脚边。杜子琪正欲踢球之时,迎面跑来一个孩童。

    那孩童浑身脏兮兮的,他那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望了望杜子琪。

    杜子琪将皮球扔给孩童,向他打听阿贵的住处。小孩顺手朝前方指了指,便抱着皮球欢快地跑开了。

    阿贵居住的地方,是一间低矮的土屋。土屋对外只开了一扇窗户,窗棂破损,寒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

    杜子琪轻轻叩门,很快屋门缓缓打开,阿贵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

    面对站在门外的这个陌生人,阿贵那短促的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许久之后,他才从那烟黄的牙齿间挤出话语:“你找谁?”

    杜子琪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眼眸,凝视着阿贵。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阿贵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他不知此刻身上涌起的那股寒意,究竟是秋凉所致,还是对方所带来的威慑。

    阿贵揉了揉眼睛,杜子琪的轮廓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终于,他张大了嘴巴,喊出了一声:“杜少爷。”

    阿贵急忙将杜子琪请进屋,搬来了一把破木凳,用袖子仔细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后,请他坐下。杜子琪缓缓地坐下后,抬头望向窗外。

    天空中,一弯银月悄然地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大风不时地拍打着窗扇。时不时钻进来的冷气,瞬间便将这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填满。

    杜子琪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口中不疾不徐地说道:“海港又要有暴风雨了。”

    阿贵翕动着鼻子,微笑着说道:“这个季节台风也多。”

    杜子琪站起身来,随口说了一句:“既然暴风雨要来,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阿贵的脸上微微一怔,不知该如何去接杜子琪的话。

    杜子琪拍了拍阿贵的肩膀,又从衣袋里掏出二百元钱塞到了他的手中。阿贵握着钱的手颤抖不已,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杜少爷,你你你这。”

    杜子琪用冷漠的眼神看了看阿贵,开口说道:“阿贵,帮我把陈清祥找出来,杜家的财产是他做的处置。

    我要当面向他问清楚,相关的账目情况。”阿贵满口答应,他让杜子琪静待消息。

    杜子琪从阿贵家出来后,便前往了海澜路。

    在那里,住着他的一位大学同学刘明月。刘明月的家是一幢法式别墅,乳白的外墙洁净素雅。

    透过镂空的护栏,可以清晰地看到别墅四周的景致。在别墅旁边的青石小径两侧,栽种着法国梧桐。

    梧桐笔直粗壮,金色的叶片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当下正是树叶纷落的季节,别墅内却不见一片落叶,由此可见主人的修养和品味。

    杜子琪按了两下门铃,不久从门里走出一位老妇。“吴妈,您好。”

    杜子琪微笑着向老妇问好。老妇仔细瞧了瞧杜子琪的面容后,忙向里面喊道:“小姐,杜公子回来了。”

    随着吴妈的呼喊,刘明月趿着拖鞋,飞也似的奔出了门外。

    待到杜子琪的面前,刘明月的两只拖鞋都跑丢了。杜子琪笑着说道:“古有曹孟德赤脚迎许攸,今有刘明月赤脚迎杜子琪。”

    刘明月被他的话语逗得咯咯直笑,她用那双清丽的大眼睛脉脉含情地望着杜子琪,眸子里满是深情。

    杜子琪张开双臂,给了刘明月一个紧紧的拥抱。刘明月闭上双眼,将头紧紧地靠在杜子琪的肩膀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杜子琪那澎湃的心跳。

    “子琪,你回来就好,还打算走吗?”刘明月抬眼,轻声询问着杜子琪。

    杜子琪没有回话,他只是仰望着天穹。此时,南来的雁阵从他们两人的头顶飞掠而过,杜子琪的心中涌起一抹凄然。

    “明月,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夺回杜家在海港失去的一切,不达到目的,我誓不罢休。”

    刘明月从杜子琪的眼神里看到了恨意和冷酷,这让她的心头为之一颤。刘明月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对杜子琪笑着说道:“子琪,深秋凉寒,咱们快点回到屋子去吧。”

    杜子琪淡然一笑,跟着刘明月走进了屋里。

    刘明月的父母还在药厂打理生意,平时都是深夜才会回来。现在这幢别墅里除了刘明月和吴妈之外,伙房里还有一个厨子和一个打杂的小伙子。

    刘明月把吴妈唤到跟前,对她说道:“吴妈,你去给子琪放热水,再让柳叔给子琪做生蚝鸡煲和干炒牛河。”

    吴妈应承着,退了下去。

    刘明月带着杜子琪来到了书房,杜子琪细细地观察着书房的布局。

    书房的主色调采用墨绿色,搭配着藤编桌椅,使整个房间显得安静而闲适。

    扇形的窗户上安放着百叶窗帘,窗帘下是一张宽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摆着刘明月的相片、一台留声机和几本书。

    杜子琪轻轻地拿起相片,这是刘明月刚刚步入大学校园时照的。那时的她青涩腼腆,与人交往总是十分拘谨。

    刘明月见杜子琪端详着自己的照片,便凑到他的身边,问了一句:“子琪,你觉得现在的我和大学时有什么不同?”

    杜子琪听到问话,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看到杜子琪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刘明月抓住他的胳膊,不停地追问:“子琪,你倒是说话啊!”

    杜子琪将目光移向她的脸,神情严肃地说道:“明月,你真想听实话?”

    刘明月推了推杜子琪,让他快点回答。

    杜子琪幽幽地叹息道:“明月,你……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刘明月面带羞红,纤手摆弄着裙裾,心下很是欢喜。

    在大学时代,杜子琪就对纤柔温婉的刘明月格外关心,而刘明月也喜欢阳光帅气的杜子琪。

    他们的恋情有幸获得了杜家和刘家的支持,杜子琪的父亲杜震云与母亲陈梦影,刘明月的父亲刘海山以及母亲白曼萍,相聚于大世界酒楼,在那宴席之间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两家约定,待到杜子琪和刘明月毕业后,就为二人举行大婚。

    然而世事无常,风云突变,杜家先是竞拍违约,接着借贷失利,而后公司又遭遇火灾,这一连串的厄运接连降临,杜震云心力交瘁,最终在四年前的那个萧瑟秋夜与世长辞。

    杜震云临终之际,紧紧握着妻子陈梦影的手,嘱咐她到了南洋后,务必要将子琪教育好,让他刻苦研读,多多学习本领。

    陈梦影眼含热泪,紧紧握着杜震云的手,颔首应允。

    管家陈清祥协助陈梦影将一些首饰和家当变卖,购置好了两张船票,一路护送着母子二人抵达码头。

    在码头上,陈清祥对着陈梦影恳切说道:“夫人,您和少爷一路务必多加保重,到了南洋后,切记用别的名字去处理事务,万不可透露自己的过往和住处。你们所有的生活费用,等我帮着老爷清理完资产后,再做安排。”

    杜子琪向来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花钱总是毫无节制。以至于到了南洋后,他很快就将手头的现钱挥霍一空。

    陈梦影多次发出加急电报,催促陈清祥汇款,然而却始终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经济上的困窘,迫使陈梦影放下了曾经的尊严,她去到别人家充当帮佣,扫地、洗衣、做饭、照看孩子,受尽了他人的白眼与冷落。

    虽说才刚刚过了不惑之年,可长期的艰辛劳作,让陈梦影看上去犹如饱经沧桑的六旬老人。

    杜子琪深切感受到了母亲的辛劳,他也毅然放下自尊,四处去打零工。

    扛袋子、搬砖头、修鞋、卖报,几乎所有的苦活累活他都做过,所有的苦楚他都尝遍。

    生活的磨砺让杜子琪逐渐走向成熟,可就在这时,又一个噩耗如晴天霹雳般传来,他的母亲突然病倒了。

    陈梦影在临终之时,对于杜子琪已无其他期望,她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够让自己的骨灰回归故土。

    杜子琪决心要实现母亲的心愿,他不仅要让母亲的骨灰回归故里,还要风风光光地为母亲举行大葬。

    杜子琪眼望着刘明月,心中却又被诸多烦恼琐事所羁绊。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吴妈从门外走了进来。

    刘明月唤杜子琪去浴室洗澡,杜子琪这才从失神中缓缓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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