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成亲之夜
孟一舟领旨退出勤政殿。
在回廊的转角处,一位身着宫装的妇人,瘦弱的身躯,紧紧地依偎在一棵苍老树干的阴影中,她静默地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满载着不舍与哀愁。
情如潮水,泪似珠落。
“贵人,该回去了。”身后的宫女小声的提醒她道:“要是被陛下发现,您又要挨罚了。”
“好!”
杜贵人唇齿间微颤,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不怕陛下责罚,只怕陛下迁怒于小十一。
她的小六已经流放于三千里之外,不能…
不能让小十一再出事了。
她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孟一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转身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但除了飘零的落叶和萧瑟的秋风,他并未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恍惚只在一瞬间,他收回了目光,朝着南苑厢房而去。
王小花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醒了。”
“……”干涩的嗓子,刚要发出点声音,就疼得厉害。
“喝点水吧!”孟一舟利落的将人扶起,喂了点水给她,并说:“明日成婚,后日随我去临都郡,以后我便是临都郡王,你便是郡王妃。”
成婚?“…成功了?”
尽管经历了润泽的洗礼,喉咙的嘶哑仍旧若隐若现。
“是,陛下赐婚,成全了你我。”孟一舟轻轻地垂下了眼帘,微微颤动的长睫毛,像是一叶轻舟在波涛中摇曳,所有的情绪尽数被隐藏在眼睑之后,令人看不出其情绪,“可还要再喝点?”
王小花既放心又贪婪地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你父亲的身后事,我已经命人安排妥当,日后你我二人去了临都郡,怕是不能常去看望,不过你放心,过年过节,我都会派人来上香。只是,你我完婚匆忙,怕是要委屈了你。”
“只要能帮到恩……风竹就行,其他的小花不在乎。”
孟一舟一边轻放下空碗,一边说:“你放心,三七热孝内完婚,并不违背你的孝道。”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她王小花,做了恩公的娘子??
还是郡王妃?!!
她卖身葬父,结果成了郡王妃?
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事!!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若是近,我现在就派人去将他们接来,或许还能赶得上明日的喜酒。”
王小花眸光一滞,心中想到了一人,但很快便被她抛出脑后,“没,小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那…真是可惜了。明日…咱们一个宾客都没有。”孟一舟有些惋惜。
母妃在宫里,不能出来观礼。
看来高堂之上是一个人都不会有了。
按理来说,他被封为郡王,又逢喜事,门庭贺礼应该是络绎不绝。
可惜…
他是孟一舟,是杜贵人的儿子,是孟一黎的亲弟弟。
朝中人对他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上赶着来庆贺。
只怕上午来庆贺,下午就降职了吧!
少年惋惜不是因为被哥哥、母妃连累,而是惋惜因形势所迫,不能给她一场热闹的婚礼,只觉得委屈了她。
“你昏迷许久,想来也饿了,我令人去煮些粥来。”
那份愧疚,一直萦绕在孟一舟的心头,让他不敢直视着王小花那双纯净的眼眸。
他起身匆忙,全然忘记了,王小花昏迷多久,他就守在榻边多久,以至于脚下虚浮,踉跄的绊了一脚。
“恩公…”
王小花的手比脑子快一步做出反应,伸手扶住了孟一舟,也本能得叫出了恩公。
这二字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血液里,再慌乱之时,她还是本能的脱口而出。
“没事!”孟一舟轻轻拍了胳膊上的手面,“我去去就来。”
守在门外的典儒,一直提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在知晓王小花醒的那一刻,就已经吩咐人去小厨房将一直温着的米粥端来。
所以孟一舟刚打开门房,米粥就出现在了他跟前。
典儒道:“一直温着,现在吃刚刚好。”
孟一舟接过米粥,转身走到了榻边,端起粥碗,一勺一勺将米粥喂进王小花的嘴里。
起初,王小花有些不适应,还说“小花自己来”之类的话。
但被孟一舟的这句话被否决了——“以后你就是我夫人,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分生。”
“吃完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还要完婚。”
“嗯!”
大脑处于一片空白的王小花,就这样被人喂完后,又躺回了床上。
本该有千千万万的思绪扰她安睡的,但三两个翻身,竟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红衣加身,盖上了红盖头,被人安排坐在床榻边上。
安静的可怕…
仿佛一根针落地,她都能清晰的听见。
没有悦耳的喜乐,没有宾客嬉笑,也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除了窗户粘贴几张喜庆的剪纸,屋檐上挂了几盏红灯笼外,还真看不出,这府上是在办喜事。
一没拜高堂,二没拜天地,三没夫妻对拜……
高堂无人,不拜也罢!
两人感情为零,无需天地作证。
至于夫妻对拜……
孟一舟一杯杯烈酒下肚,一生一世一双人,唯爱痴心永双结。
原以为他可以先爱后婚,没想到会是先婚……
屋内的王小花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得全身酸的难受。
害怕冲撞了什么,她不敢吱声。
不知是几时,只听到吱吱两声,打破了房内的静。
随后便是哒——哒——哒——的声音。
似是有人在朝着她走来。
“郡王爷,请您掀盖头。”
一个声音响起,是典儒说的话。
孟一舟拿起秤杆,挑起新娘的红盖头。
面容清秀,眉弯如柳,朱唇玉润,发髻盘起,几朵素雅的花饰点缀。
虽不惊艳,但尚有清新、婉约之风。
“请郡王爷和郡王妃喝合卺酒,寓意长长久久。”
孟一舟将酒杯端起,放在了王小花的手上,他一边教她如何做,一边与她共饮下合卺酒。
“咳咳咳!”
这是王小花初次饮酒,舌尖刚一触及,辣意便如火焰般蔓延开来。
双眼瞬间泛起泪花,喉咙仿佛被火烧,忍不住轻咳几声,脸上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孟一舟边接过她的空杯,边轻抚着她的后背。
“是我不好,备的酒太辣。”
典儒识趣道:“郡王爷,礼已成,小的告退。”
“嗯!”风竹点头,顺便将两空杯放回木托上,让典儒带出去。
“饿了吧!我让人备了吃的,你用一点。”
王小花探出脑袋,四处看了看。
果然桌上有许多吃的,恰好这时肚子也发出了咕咕咕声,她不好意思的点着头,“嗯!”
“来。”风竹惦记着她膝盖上的伤,伸手等着她上来,好将她抱过去。
她学着典儒道:“谢郡王爷。”
这小心翼翼的改口,让孟一舟神情一顿,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双臂用力,将她横抱而起,五六步便走到了桌子旁。
他微微弯腰,将人轻放在坐凳上。
“吃吧!”
王小花也不顾多少,拿起筷子就吃。
而风竹则是转身取了药膏来,放在她面前,“这是活血化瘀的药,抹在膝盖上,好得快。之前你一直昏迷着,是丫鬟帮你上的药,今晚……可愿让我帮你?”
郡王爷亲自为她上药?这怎么能行。
那可是天子的儿子啊!身份尊贵,她一个庶民,哪里敢让郡王爷为她上药。
“…小花自己来。”
这个回答在风竹的意料之内,他微微一笑,“也好。”
心想着是他冒犯了…
若非人走到绝境,清白姑娘又怎么会被迫卖身葬父?
如今被迫嫁于他,日后苦只多不少……
心有愧疚的孟一舟回头从柜子里抱出棉被铺在地上。
王小花看不懂他的举动,再加上饿的很了,所以只顾着填饱肚子了。
至于什么东西被她放进了嘴里,她不知道,只知道好吃。
孟一舟铺好后,见她吃的差不多,也放下了筷子,便贴心的又将她抱回了榻上。
“今夜虽是你我的成婚之夜,但到底于你不公,所以你睡床,我睡地。”
这哪成啊!
王小花再不懂事,也晓得不能让堂堂郡王爷睡地上!
“郡…郡王爷…这不妥,小花睡地上好了,您睡榻上吧!”
“如今已经是秋,地上凉气重,你是女孩子,不宜睡地上,而我在边关,时常打地铺,已经习惯了,没事。”
“这…这床够大,要…要是郡王爷不嫌弃,就睡榻上,小花人小,用的地儿不大,给一点就行。”
“不了。”风竹没听她的意见,替她放下帷幔,躺回了地上,闭上眼后,还不忘提醒,“记得擦药。早些睡,明日咱们还要起早,入宫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