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池萍碎

    零六年三月份我回过一次那里，然而并非十分想念，只是挤进巴士时蓦地感到无处可去。我此前也常出现这种状况，完全没有目的地，只满足于自己正从一地转到另一地，无休无止的。有时甚至不清楚该怎样把握情绪，或许根本就没有，连自己意欲何为都如坠五里云雾。时令更迭到现在，到底还是22岁了，我想。无论在此之前的我所得以生存的境地怎样漆黑黯淡，对时下的我而言都已无甚意义了。过去的怕也只能过去，我甚至想让时光倒流都不可能。

    但小柯究竟消失在哪里了呢果然消失了么

    我继续往山坡上走，并不是在找寻回忆，时间过去的太短,只消我稍微碰触到地面,它们便纷来沓至不由分说地融入周围的空气潜进我的身心。

    “喂,莫非真打算忘记不成？你这家伙别这么不近人情,我都没忘。快,来看看我。”

    周围正盛开着的黄色的小花,执拗地猛烈踢打我的脑袋。若非如此，我宁愿不相信撩人情怀的景致带给我的竟是失却。

    顺着长满核桃树的山路艰难的攀爬，刚爬到一半手臂被刮出一道血口，于是我停下来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对着往日不曾用心看过的花草浮想联翩。小柯也随即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凭依我的肩膀。

    “喂,这种时候你很想吻我吧”小柯觑一眼我的侧脸,害羞似的把玩起自己的衣角。

    “的确想那样”我说，“可总觉得难为情。”

    “一个多月以来你只在上个星期二抱过我一次对吧”

    “记得那么清楚？”我略为讶然。

    “女孩子嘛，很在意这个。”小柯显得有些羞赧。

    我温柔地搂过她的肩和她对住嘴唇，夹有茶叶香气的三月的暖风小心翼翼的包住我俩。我边抑制自己喘息的声音，一边感受小柯身体的温度。那温度使我至今无法忘记,或是无法产生忘记的念头也未可知。接完吻小柯悠地站起身，在旁边拣起一块石头击打我座下石头的棱角,直到把它敲掉。

    “这是做什么”我纳闷地问。

    “没什么，只留做记念。就在这里我第一次和你接吻，以后你若是不要我了吵着要和我分手,我就跑来这里把这缺口补上。”她神情肃然地说。

    “我不大会分析别人心理。”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她抢过话头看着远处，将这句话重复说了两遍。

    我靠近一点看着她的眼睛,她那富有纵深感的清澈晶莹的瞳仁,一如往日地撩动着我的身心。

    “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做个诚实的人。”

    “诚实的人也不免讲假话,就像你看见的树叶和花朵一样,它们并不知道秋天的时候自己会枯萎凋零，甚至永远不可能再活第二次了。”

    “明年它们会再出来的。”我思忖片刻努力回答道：“而且会比现在开得更加鲜艳呢。”

    “不不不，”她摇摇头争辩着说：“那只是另一个开始而已。”

    “别去想这些，我们好好在一起就是。”

    小柯嗫嚅着小嘴同我拥抱，良久，我才从她的发香里嗅出一股莫名其状的气味，为何她一定要离开呢？

    我躺在那块大石头的边上自言自语地一遍遍重复对话,俄而抬起头来长时间地和那缺口默然对视不知道小柯把棱角藏在哪了,真的带走了吗。我旋即起身在周围一带仔细寻找,不放弃任何隐蔽角落,分开杂草钻进杂木林,将我和她去过的地方按路径认真找了一遍。

    “早就没有了”小柯在一旁笑着说,“就连我也找不到了呢。”

    我马上停下来站住脚,一个人也没有。

    “但那的确是小柯的声音,真真切切”我对自己说

    然而无论如何都不敢大声呼喊,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她，目力所及无不是正嘲弄着我的树叶和花朵。

    “这怎么可能”。

    我穿过杂木林跃进核桃谷,这里每一棵树下都散落着未被人捡拾的黑色核桃，跪下来徒然看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拿在手上仔细看,一个也不像。

    “不用找了”。小柯的声音再次响在耳际：“找不到的你。”

    我心里失落了什么然而无从弥补,蹲在地上仰望树叶间狭小的天隙。陡然察觉到——人与物都已经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是一个未完整的念头。心里顿时生出悲戚来,我一旦从她身上察觉到什么,都痛楚得难以自禁。

    我还年轻,走出困境开辟自己以后的路也委实过于艰难,如何都要使自己清醒起来或试着让自己清醒一次惟其如此我才拿起笔,借死去的人留给我的感触持续写这篇东西。无论怎样,和小柯的幸福该做为自身的一部分,超过幸福的质而长期存延下去。可我不知该将它深藏于内还是排遣于外,仿佛怎么做都不完整也无法完整。村上春树说过,“文章这种不完整的容器,所能承载的只是些不完整的意念。”倘若真是如此，那并非是他一个人的看法，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