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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南派三叔新京报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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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新京报

    采写/新京报记者刘玮张赫人物摄影/新京报记者郭延冰

    南派三叔曾被外界认为是最审时度势的一位。在《盗墓笔记》刚刚开始创作,甚至连书粉都没有时,他便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幻想电影版应该由谁来出演。2014年组建公司后,次年南派三叔便将《盗墓笔记》拍成网剧,一夜间甚至造成播出平台瘫痪。随后电影版票房成功突破10亿,网剧《老九门》《沙海》相继热播,南派三叔也从畅销书作家摇身一变成为中国最值钱ip的拥有者。

    时间倒回到2006年,仍是外贸公司职员的徐磊在网络上贴出自己的第一篇《盗墓笔记》小说,引发一片轰动。在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盗墓”系列蹿红的速度十分惊人,点击量很快超千万,次年推出的实体书销售量也突破百万本。

    那一年,徐磊23岁。他没想到自己一拍脑袋,随便用小说中的人物“三叔”作的笔名,竟能在中国作家富豪榜占有一席之位。随后7年间,南派三叔围绕“盗墓”ip共创作了十余本书,笔耕不辍,成为写作圈的高产大户,也成为最值钱的畅销书作家。但在2013年,一句“抱歉,扛不住了”让因抵抗不住重压,身患心理疾病的三叔宣布暂时封笔,《沙海》成了他的封笔之作。

    南派三叔说,《沙海》是他在生命艰难时期最酣畅淋漓的发泄,也是他“嬉笑怒骂人生”的转折。曾经在《盗墓笔记》中孤军奋战,隐忍扛下外界一切阻挠的青年吴邪,在《沙海》中蜕变为敌人跪在地上都会笑呵呵扶起来的“佛系”中年人。这正是三叔的写照。“好好生活”成为如今三叔提及最多的词汇。

    曾想过30岁退休

    差点,就让欲望把我的生活毁了

    写作曾让三叔寄予无尽的欲望,他毫不掩饰当时年少轻狂的自己对于名利的渴望,“我曾经想30岁前得到一切,30岁后就退休,当个吟游诗人。但现在想想,没有生活,只追求欲望,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新京报:《沙海》的创意从何而来?

    南派三叔:那正是我抑郁症时期精神状态最差的阶段,所以我写《沙海》的初衷就是想写点阳光的、有朝气的作品,把自己逼出阴霾。“沙海”的意义就是太阳特别大,照着整片沙漠;而主人公黎簇也是一个完全跟“盗笔”没有关系的少年。

    除此之外,《沙海》也是我内心的一种发泄。黎簇虽然很痛苦,但他始终怀有希望。他抗拒规则、世俗,我很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但由于网络连载版本明显是精神病患者写出来的内容,里面有大量的哲学探讨,例如世界和我的关系,我想要得到什么。所以后来我在出版《沙海》第二部实体书的时候,不得不又从头到尾把内容全部修改了一遍。

    因为大多数内容是我内心阴暗面的一种喷发,很多读者看完之后感到非常不舒服,所以就全部改掉了。

    新京报:写完《沙海》后,你的病情真的就因此得到缓解了吗?

    南派三叔:写出来之后确实好多了。特别是你写出来的很多语句,令其他人也感同身受的时候。那时很多心情很丧的网友都特别喜欢转载《沙海》里的话,原来还有很多人和你一样痛苦。其次,我从侧面看他们,也相当于看到了别人如何从侧面看我。你会慢慢发觉,原来自己现在的样子是这样不堪。

    如果说以前我还会深陷在牛角尖里钻不出来,在那之后,我已经开始慢慢抽离了。所以到《沙海》第四本的时候我写得非常欢脱,有大病初愈、劫后余生,后面都是赚了的感觉。从“嬉笑怒骂人间”那一刻起,我再也不会去关注别人怎么评价我的作品,我开始更加关注自己的状态和想法。

    新京报:书中的吴邪人到中年,而创作中的你,对中年人的世界是否感到特别的好奇?

    南派三叔:我始终认为中年青年之分,跟阅历是息息相关的。从心态上看,我已经是中年人,我开始明白我做的工作、目的、欲望,和我每天过的生活是完全没有关系的。我必须过好每天的生活,才能在过程中去争取我想要的东西。千万不能因为欲望而把生活毁掉。

    新京报:你以前不是这么想吗?

    南派三叔:不是,我以前完全没有生活。我以前的格言是,30岁之前要拥有一切,30岁之后就抛弃一切,退休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想过的生活,其实是做一个吟游诗人,拿着一把吉他或者马头琴,到处去看风景、写歌,和陌生人喝酒吃肉。但后来我发现,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不可能发生。而你只有一边过你想要过的生活,一边分出时间去努力达成你的目标,这才是人世间的本相。

    直面病痛的折磨

    靠洗澡纾解,严重时一天洗七八次

    站在生命长路的中途,前看后望皆是茫茫,这是很多人到中年后所面临的困惑。而这种强压背后的责任感对于南派三叔来讲来得则更早一些,“我妈在我五六岁时会和我说咱家没钱,你要省着花”,再后来,变成了“《盗墓笔记》写不出来,可能有人就会发不出年终奖”,这样的状态严重到了极点,就变成了病态,“我打开word就想吐,看同一个电脑框最多不能超过三四个月,不然就会产生生理反应。”

    新京报:成为中年人之后,你有感受到更多身不由己吗?

    南派三叔:少年才身不由己呢,中年其实是有资格拒绝的。因为反正我烂命一条,随时都可以say no。少年时我还可以规定自己,过完春节,就拿一个布条写上“努力奋斗,今年四本书”套在头上。但现在,“我想写”必须是发自内心的,如果我不想写,就可以不写,甚至我能坦白告诉别人,我可能这辈子都写不出来了。

    新京报:很多人说,年纪越大,你要肩负的责任就越大,就没有那么随心所欲了。为什么你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中年人世界的裹挟感?

    南派三叔:所谓被裹挟,不过是责任感作祟。当大家都在叫你董事长的时候,你肯定不得不考虑,如果下个月工资发不出来了怎么办?你甚至会在午夜梦回时感到恐惧,但还要不停地给自己打鸡血。

    不过这个状态在我身上是没有的。因为在年轻的时候,我早就被裹挟过很多次了。从小我家家教就很奇怪,我妈会在我五六岁时给我看存折,说咱家没有钱了,你要省着花。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吓唬我,但家里没钱这个概念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直到现在半夜梦到存折,我都会惊醒。

    而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这样的裹挟又到了另一个极限。出版社、粉丝都对我寄予极大希望,如果《盗墓笔记》大结局写不出来,就可能有人发不出年终奖,粉丝会失望。但越是这样,我越写不出来。没有灵感、没有体力,我完全无法面对那些背负着希望的眼神,以至于那段时间我打开word就想吐。所以后来我换了大量的电脑,家里没用过几次的电脑叠成山,就是因为我看同一个电脑框最多不能超过三四个月,不然就会产生生理反应。我还会换wps、pdf、txt不同的写作软件,甚至会换大量的写作字体。因为我以为不停地改变我的工作状态,就像是换了一项工作。但这些其实并没有真正抑制我的焦虑。那时一旦焦虑上来,我就会通过洗澡纾解。有时最多一天要洗七八次澡。冷静下来就重新回去写,焦虑了就再去冲澡。这样持续下去,身体肯定会出问题。

    所以当我跟自己达成和解时,正是裹挟被我拿掉的时候。我选择不再逞强。如果这件事我做不到,即便别人对我期望很高,我也会诚实地说“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这种话,我以前是绝对讲不出来的。

    坦承“江郎才尽”

    人到中年了,还不得说点实话

    当年听到别人说他“江郎才尽”,三叔会当场黑脸走人,“你才江郎呢!”但如今,他已经能够笑着调侃自己,“我确实没有才华啊。”他开始与逞强的自己和解,并坦然接受他人的优秀,“因为你会发现,当你认怂的那一刻,会体会到,跪着原来是这么的舒服。”

    新京报:你如何看待“江郎才尽”的说法?

    南派三叔:现在我会坦诚说,可能吧。首先我确实没有才华,这点非常明确。因为作家之间经常会相互比较和竞争,以前我会认为自己很有才华,写的作品非常好,所以别人比自己成就高,我就会觉得压力很大,想努力超过别人。

    但在我生病之后,我最大的转变之一,就是可以承认我不如别人。当你承认他人比你优秀时,其实你的目标就变成,想要积极向他学习而非嫉妒。比如他比我勤奋,他比我有灵气,他比我执著,这时候你才会突然看清自己,你可能就是一个才华不足、心急、市侩,又充满嫉妒心的人。当我想明白这件事之后,我就开始拿笔记本去认真记录和每个人的讲话过程。我会问他为什么成功,能不能教我。我开始发现世界原来特别美好,再也不存在竞争对手,所有人都是你的老师,你的心态永远是在积极地学习和求教。

    新京报:但从一些量化的数字来看,例如粉丝量、销量,你都名列前茅。且文无第一,文字很难去分出高低,你又如何认为一些人就是比你有才华?

    南派三叔:作家心里都是有感觉的,对方是不是比你优秀。虽然文无第一,但每个作家都有一颗自卑的内心,大家都会认为自己不行。如果你去问作家们同一个问题,“你曾几何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是个骗子?只因为运气好才走到这一步?”我相信所有作家都会承认。甚至有些人半夜惊醒,都会担心自己被大家发现其实根本不会写作。所以还不如把心态放平和,鼓励自己不停地去学习,过好每一天。

    新京报:你如何从一个倔强的、自己承担一切的少年,转变为不再逞强的佛系中年人的?

    南派三叔:当你认怂那一刻,你会发现,跪着好舒服啊。你膝盖老是逞着,就不跪,就要站着成功!但你都人到中年了,还不说实话嘛?

    将完结“盗笔”ip

    没有句号的作品,也许是负担

    去年,三叔在公众号上连载了新书《盗墓笔记重启》,中年吴邪再度步入全新的冒险世界。有人猜测,盗墓笔记或将永远没有结局。然而三叔坦言,《重启》只不过是在为“盗墓笔记”的世界观继续做填补和收尾,他终究要为这个ip画上句号,去创作更具现实意义的作品。

    新京报:未来还会在“盗笔”这个ip上继续创作吗?

    南派三叔:肯定会继续,但只是把我整个世界观里想要写的内容全部写完,而不再继续扩充了。

    其实整个世界观当年在我的脑海里已经全部构思完成了,只差书写出来。之后我可能还会写一本书叫《大探险时代》,把大探险这件事再总结一下,我觉得我在这个类型上的创作就全部完成了。

    新京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为《盗墓笔记》画上句号的?

    南派三叔:从去年年底就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了。以前我一直以为《盗墓笔记》是写不完的,但在我写《盗墓笔记重启》之前,我大概把我的创作表列了一下,盘算我还有哪些故事需要写。我竟然发现,其实在有生之年《盗墓笔记》真的是可以写完的,而且一两年之内很快就会写完。

    新京报:你不会觉得遗憾吗?大家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故事,很多粉丝都希望你一直写下去。

    南派三叔:并非如此,其实粉丝也会感觉累。而且一个有句号的作品才是完美。当然,有些作家会写到去世的那一刻,但我36岁了,出道11年,它本身又是一个很窄的题材。所以即便未来我有了新的灵感,我可能也只是会补充一些新的内容,为这个题材去做一些贡献,但现在我真的想去创作一些不一样的作品了。

    转型

    新京报:会考虑把自己生病的经历写出来吗?

    南派三叔:我怕被人说卖惨。我的病情也没有到值得写书的地步。当然我有打算下半年去尝试写现实题材,去实采,因为我太想触摸现实的世界了。我的前半生,直到36岁,基本上都是在虚拟写作,我想去思考一下贸易战、打拐、扶贫、医患、监狱这些事件,并在采访的过程中获得更多触角,去明白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身份

    新京报:你更认定自己的哪一个身份界定?作家?编剧?还是企业家?

    南派三叔:三者相比的话,我还是更喜欢作家。但其实我一个都不想要。

    新京报:为什么?还是想做少年时吟游诗人的梦?

    南派三叔:对。其实最近我还想当个生活家。比如我想设计自己的园林,做一些实体创作。因为当你在庭院里搞创作的时候,每一颗青苔,每一棵树,每一颗石头,都得自己去设计。所有都是可触摸的。就像我喜欢养草缸,等到水草茂盛时,再看着鱼在里面游。平时我坐在那里可以一下看八个小时,无比的放松。

    其实也挺好的,只是有些遗憾,越写越长反而会毁了作品,作者本人也无法突破这个界线。当初三叔压力真的很大吧,粉丝、出版商的期待,精神问题,生活现实的压力,其实三叔的非盗笔作品也非常好,比如大漠苍狼,希望三叔跳脱盗笔这个荣光也是局限后,可以再次找回当初的感觉,同时也是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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