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末世废墟（3）
吕尚的家算不上整洁，只能说是布置得很温馨舒适，充满单身懒汉的生活气息。乔婉一路走，一路不经意触摸墙壁、家具、摆饰等等物品，但遗憾的是这些东西都没有附着多少向导的记忆，只剩下现代生活中最基础的那些功能。
男人给她提供了换洗的衣物和免费的热水澡，这一点乔婉非常感激。
简单冲洗一下之后，乔婉又回到了客厅寻找吕尚。吕尚的家是那种开放式厨房的设计，厨房、餐厅、客厅的区分并不明显，一张酒吧的吧台既是餐桌又充当隔断，一看就是不经常在家里开火吃饭的人，乔婉如此在心里下了结论。
吕尚正坐在吧台里面喝闷酒，乔婉瞄了一眼，他手侧的葡萄酒酒瓶里只剩下一半不到的液体。
听到脚步声，微醺的男人从酒精沉醉中抬起头来：“你看上去已经成年了，要来一点吗？”
乔婉摇摇头，拉开高脚凳在对面坐下。“我注意到你没有戴这个。”乔婉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吕尚的那个位置也同样空空如也。
“你是说向导环吗？”吕尚撑着脸趴在吧台上，茫然、迷离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颓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要求过我戴上它。”
“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为什么？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会有和其他向导不一样的待遇吗？”
“无所谓，戴不戴向导环对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不再打算当一个向导了，我也不再使用向导的技能。”
“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吕尚给自己的杯子续满葡萄酒，“你和我帮助过的其他向导都不同，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反而一直不停地在问我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冷静、那么游刃有余，就好像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一样。”
“谢谢你的夸奖。”乔婉面无表情地撒谎，“我的男朋友也经常说我临危不惧，我想这应该是经历磨难之后锻炼出来的一种优良品质吧。”
“诶，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
“好年轻啊。”吕尚晃了晃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如果我有孩子的话，现在也应该和你一样大了吧。”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乔婉按住他接着给自己倒酒的手：“吕向导你喝醉了吗？”
“我没有喝醉哦。”吕尚笑了笑，也不挣扎，“我十八岁刚成年那会儿，一心想着干一些叛逆的事情来宣告自己的成熟，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偷偷去了医院捐精。如果我的那一半起了作用，现在孩子刚好就是你这个年纪。”
“原来传闻中那位乐于助人的向导这么……”乔婉话到嘴边，斟酌片刻之后换了一个更加委婉的词，“……开放的吗？和一个陌生人讲这些事情。”
“是不是陌生人，你心里清楚。既然你是有目的而来，那么我告诉你一些小秘密也无妨。”吕尚这时又不像是一个沉溺酒精的人了，“方便你回去交差。”
乔婉收敛表情，眼眸半阖，低低注视着杯沿留有红酒渍的玻璃酒杯：“不知道吕向导是什么意思，我们确实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那就当我说的是醉话吧。”吕尚将手抽出，“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自从向导环推行以来，我的记忆力就一直不好，今天说的话时常第二天就会忘记。”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吕尚竟然还有心情安慰乔婉，乔婉都不明白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并不是真实世界了。这是最恐怖的一点，如果人有心要沉溺虚幻，那该如何把他叫醒。
乔婉默默看着男人踉跄走回卧室的背影，心头却不可抑止地泛起悲哀的情绪。像他这样玩弄幻想的人，也会被幻想所玩弄吗？
到了第二天，吕尚果然绝口不提晚上的谈话，就好像真的已经完全忘记了一样。乔婉相信他能有这样的能力，毕竟这里是他的世界，游戏规则全由他来制定。再讲如果不能忘记痛苦的事情，他一天天留在这里，和留在地狱赎罪有什么区别。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乔婉也摸索出了规律。白天的吕尚理性而又充满防备心，绝不让人轻易偷窥他的内心世界，同时也沉迷于扮演向导保护者这个角色，积极地为乔婉寻找逃离a市的方法。晚上的吕尚敏感、痛苦，必须借助酒精来麻痹自己，同时也心不设防，什么话都会往外说，比任何时候都更能触碰到真实的边界，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被拯救。但是随着第二天太阳的升起，这一段记忆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忘记得比梦还快，乔婉在心里苦笑。
闲暇时间里，乔婉也整理了一下这几个晚上的谈话内容。一些是吕尚在医院工作的经历，里面提到他曾经给一个生病了的小女孩送了画板和蜡笔，但是没过多久小孩就出院了，就因为她有觉醒成为混合型向导的征兆，所以贫穷的父母随手把她卖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哨兵。还有一些是医院为什么倒闭的原因，吕尚说自己开的是全向导医院，随着对向导的限制越来越严格，医院里工作的医护人员都被带走了，没有人手所以只能关门。
“那为什么医院墙上会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乔婉推测着询问，这是否意味着医院里曾经发生过抗争。
“我想要保护我的员工，不让他们被带走。”吕尚自暴自弃地耸了耸肩，“但是我一个人的能力太薄弱了，我被带头的执行者敲了一棍，昏迷醒来之后医院就已经成那个样子了。所有的仪器也被砸碎了。”
剩下一部分是关于吕尚的家世，他提到自己父亲姓姜，是某个商会的会长，想要自己继承家业，但是自己叛逆，只想要搞科研，还一气之下改跟了母亲的姓、离家出走，狠狠伤了父亲的心。而自己母亲姓吕，是一个画家，也是一位温柔的女性向导，在生下吕尚没多久之后就撒手人寰了。
“所以我基本上是一个被溺爱的家中独子。”吕尚自嘲地笑了笑，往嘴里不停地灌酒，“不过我大概是辜负了父亲的期待。至少我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我父亲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我赶快弄一个孙子出来，好让他可以培养下一个接班人。”
“这不会就是你捐精的理由吧？”
“你时间线错乱了，那时候我才十八岁，也不至于那么早被催婚。”
乔婉打了个哈哈，敷衍着结束了这个话题。被困在精神图景太久的人会淡忘时间的概念，到底是谁时间线错乱了还不好说。
夜间谈话里，吕尚还露了一手杰出的调酒技术，他解释是自己看着电视学的，但乔婉更偏向为他是跟某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学的。
如果这样总结下来，吕尚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呢？不会是拯救这个世界中的所有向导吧？乔婉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充足的时间陪他扮演虚拟世界的救世主。
又是一个晚上，白天的吕尚依然一无所获，伤感的灵魂又从躯壳里溜出来喝酒。
这次不同，他从房间里翻出一本相册，一边喝酒一边回忆过去的人或事。
第一页就是他和一个年轻女生的合照，两个人都戴着那种有耳朵的毛线帽子，笑得热情洋溢，看背景像是在某个游乐场游玩。后面也都是和这个女生的合照，有在实验室的照片，有在沙滩上的照片，还有电影院的、西餐厅的、路边烧烤摊的，好几十张，各种场景都有。
“这是我的一个徒弟，叫苏离，跟我学习向导技巧，偶尔也来实验室打打下手。”或许是提起久违同伴的原因，吕尚狭长的眼眸中重新焕发出光彩，但很快光芒就熄灭了，“她参与了叛乱，被执行者带走之后就当众枪决了。我想要买下她的尸体安葬，但是执行者没有同意。”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
吕尚没有否认：“喜欢又怎么样。这个乱世，喜欢是最廉价的东西。”
“我倒不这么认为。”乔婉依旧是在喝果汁，“我觉得包括喜欢在内的所有感情都值得尊重，相反非要追求一个在一起的结局才是没有意义的。”
“感情只会让人痛苦。”
“痛苦丰富你的人生，可以让你的精神变得足够坚韧。”
“老一派的向导说法。”吕尚摇了摇头，“我不否认痛苦或许有它的意义，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向导了。所以我也不需要痛苦，我只想要快乐，能让我忘掉一切的那种。”
“你忘不掉的。”乔婉纤细浓密的睫毛翻飞，露出底下那双朝露般清澈的双眼，“你生来就是向导，天性敏感，感情充沛，有着他人所不能及的共情能力。这是体质注定的结果，绝非人为可以更改。”
“不，我能够忘记。”吕尚也很固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听好了，在这个世界上，感情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只有活下去才是最大的意义。”
“你可是向导。”
“向导又怎么样！这个世界最不该存在的就是向导了！”吕尚低吼道。
“calmdown。”
吕尚只是气愤地把相册合上，赶客道：“今天的照片就看到这里吧，你该去休息了。”
是不是玩不起，乔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碍于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乔婉只能选择转身回到自己休息的客房。
“晚安，明天再好好聊吧。”
身后没有传来回复，只有倒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