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愚者之心
至于孙权是怎么威胁年终会议上的其他成员同意让他留任的，乔婉就不得而知了，她唯一了解到的信息是大会议室的桌子上多出了一个深刻的凹痕，刚好可以和她的那把□□吻合。
会议结束后，没有雪的g市难得在年尾转年初的日子里连续下了几场大雨，萧萧瑟瑟把一切秘密掩盖在雨声、浪声之下。
一切密谋最终化为迢迢白水中的浪花一朵，藏于历史，无人注意。
一月五日，辛夷办完转塔的手续，正式踏出了北上的征程。
乔婉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去吴塔的大门口送辛夷。
“你的伤好了吗？”辛夷上下打量着穿得厚厚实实、手背在身后的乔婉，眼神似乎要把她看穿。自从乔婉出院之后就搬回到孙家休养了，辛夷也一直没有机会和她好好告别，一拖再拖就到了最后一天，想说的话也要压缩到十分钟内说完。
“我早就完全好透了。”乔婉看着辛夷，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像雪融后湖面泛起的涟漪，“你去b市也要注意身体、多加保重，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安排一堆人给你当打手。”
辛夷凝视她许久，久到乔婉都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差不多过去半分钟之后，辛夷终于开口了：“你现在是真的很开心，真好。”
辛夷认识乔婉五年半，很少有见到她这么发自内心的开心。辛夷第一次见到她半夜梦醒之后久久不能入睡的脆弱模样，还被小小吓了一跳，自己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地陪着她，一直听着她小声啜泣到天明。
这五年半来，可以说乔婉有多少个夜半惊醒的时刻，辛夷就同样有多少个不能入睡的夜晚。
辛夷伸手抱了乔婉一下，这是有洁癖的辛夷第一次主动抱人：“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天都开心。再见了，我的第一个向导。”
送别之后，乔婉就近去了吴塔的食堂吃早餐，孙权和孙尚香已经早早在那里等她了。
“乔姐，坐这里。”孙尚香怕乔婉看不见站在椅子上奋力挥手，结果在引起乔婉注意的同时，还在食堂里引发了一阵小骚动。
孙权尽力无视其他人惊讶的目光，用勺子把碗里的豆花和糖搅匀：“这就是我讨厌在食堂吃饭的原因。”
“要保持亲和力，懂不懂。”孙尚香坐下来，转身拍拍孙权的脸颊，又硬生生给他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看，亲和力。”
“如果是孙权的话，还是考虑一下吧。”乔婉信手夹起一个虾饺往嘴里送，这是兄妹俩提前给她打好的早餐，放到现在不凉不热刚刚好。
“哼。”孙尚香气鼓鼓地转回身，黑色马尾在空中甩过漂亮的弧度。
“怎么了？一大早谁又惹我们香香生气了？”男人动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啊公瑾哥，早上好。你吃早餐了吗？要和我们一起吗？坐乔姐旁边吧。”这是孙尚香活力满满的声音。
“……公瑾哥，早上好。”这是孙权在停顿片刻后发出的声音，说完之后还试图悄无声息地半偏转身体，逃避周瑜探寻的视线。
“……瑜哥，早上好。”这是乔婉的声音，她虽然在尽量保持自己的声线和往日没有区别，但是还是没忍住撇开了头。
“干嘛啊，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个表情？”孙尚香叉着腰，歪头狐疑地问道，“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公瑾哥的亏心事吧？你们两个怪奇怪的。”
周瑜轻笑了一下，温柔转开了话题：“我已经在家吃过早餐了，我过来是找婉婉有事。”他侧头看到乔婉哽了一下，眸中笑意越发明显，“没事，你慢慢吃不用急，我等你。”
等到周瑜和乔婉离开之后，孙权才从专心吃早餐的假象中抬起头来，语气也变得有些担忧：“公瑾哥不会是觉得乔姐让他当众出丑了，要私下里揍乔姐一顿吧。”
孙尚香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在你心里公瑾哥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啊？”
“我确实想不到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支开我们单独聊天嘛。”
孙尚香双手捧着脸颊，露出少女怀春的表情：“肯定是交流爱意呀。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嘛，男主、女主解决了所有大事之后，手拉手嘴对嘴，然后再来一波互诉衷情。”
“哈？”孙权眼神逐渐变得疑惑。
孙尚香白了他一眼：“二哥是根木头，喜欢你的人一定会很辛苦。”
路过送餐盘的甘宁补上一刀：“确实。”
周瑜把乔婉带到了一个天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吴塔全部的风景。早晨的阳光落在天台上，风很静，远处传来鸟鸣的声音。
他手臂搭在栏杆上，微风吹起他的刘海，露出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怀念：“我以前也总是和伯符一起来这里，觉得看着吴塔一点点成长会很有成就感。”
“瑜哥找我有什么事？”女生清了清嗓子，再一次确保自己是正常的自己。
周瑜眼眸微眯，再度展现出了桃花眼看谁都深情的优势：“你还欠我一个回复，我是来向你讨答案的。”
“瑜哥不会还带了戒指来吧？”乔婉看向他呢子大衣的口袋，那里不显眼地凸出了一个方形盒子的形状。
“如果我说是，会对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有帮助吗？”
又来了，这种哄骗小孩的语气……乔婉扶额说道：“在我回答你之前，我们可以先接着说之前晚上讨论的那个话题吗？”
“哦？”周瑜语调微微上扬，“你有了别的看法吗？”
乔婉垂眸，没有提梦境里乔氏女给予的馈赠：“我最近脑子清醒了一点，关于这个问题也稍微想得更加深刻了一点。”她反复摩挲着手上的手镯，“固然我当时的选择是最合适的，但是合适就一定是对的吗？”
她皱起细眉，清秀隽丽的容颜因挣扎而显出脆弱的美丽，像在风中摇曳着凋零的玫瑰花：“毫无疑问，我当时做出了僭越的行为，我认为没有这个权力可以替律法先一步审判犯人。而这也是我痛苦的真正源泉——我虽然没有犯法，但是我违背了我的本性，漠视了人命的价值，沦落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那你就会错失良机，放走一个重创过吴塔两次的人。”
乔婉摇摇头：“我不会放走他。人的错误会被律法修正，律法的错误同样也该被人修正。”
“这是一条痛苦且漫长的路，你花费一生也不一定会走到尽头。”
“不会成功并不是不去做一件事的理由。”
这片大地上太阳升起又落下，有人追逐光亮，有人献身黑暗。乔婉曾经在阳光下以为须臾的光亮就是永恒，也曾经在黑夜中彷徨迷失，以为掉进深渊就再也无法回头。但是她挣扎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虽然说一句什么都不重要会让生活变得不那么痛苦，可是她无法忽略自己在拼命叫嚣着的良知。
不止要成为对的人，还要成为好的人。
这是愚人的选择，她不是天才，学不会放弃一些去换取一些。
周瑜收敛起笑容，手掌抚过乔婉的头顶：“虽然这一句话说得有点迟，但还是恭喜你，欢迎你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成年人的世界吗？
乔婉垂下眼帘，嘴唇轻抿：“接下来我该回答你的问题了，希望你不要失望。”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失望。”
“哪怕我拒绝你吗？”乔婉轻声说。
周瑜温和地笑了：“你本来就有拒绝我的权力，不是吗？”
“瑜哥，我甚至都能猜出你向我求婚的理由。”乔婉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扳着手指数，“第一，我是s级向导；第二，我和孙家交情匪浅，无论是孙权还是孙尚香；第三，我将来在吴塔的地位只会变得越来越高，你和我结婚不会被周家的长辈反对；第四，你刚好需要一个求婚对象来掩盖你提前从前线回来的原因，虽然我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而你也不会告诉我；第五，我就在你身边，你向我求婚大家都不会觉得意外，说不定还会有人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没错，我确实请的是婚假。”周瑜没有否认乔婉说的话，甚至还有坦诚承认的意味，“我不告诉你原因，是因为不想你担心，我有我自己的考量。”
“应该说你都没有猜到我会想到这一层吧。”乔婉苦涩地笑了，“或许换句话说，认为我不会往这方面想，才是你不告诉我的原因。真过分啊，一边说着爱我，一边又继续愚弄我。”
“当然我毫不怀疑你对我的爱意就和我对你的爱意一样深，只是你现在求婚的理由不尽是因为感情，只是出于需要。你需要一段关系作为交待，你需要一场婚礼作为借口。”
“这就是我拒绝你的理由——”
哗啦啦，阳光洒落大地，照亮无尽黑暗角落。
哗啦啦，树上的鸟儿飞起一片，飞向了更广阔的天空。
在周瑜的注视中，乔婉终于缓慢且坚定地把话说完了——
“瑜哥，你不能把人当成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