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最佳牺牲
鲁肃和孙权敲门的时候，陆逊刚好把陆叶雨的信烧成灰烬，世界上最后能证明陆叶雨是向导的证据在燃烧的火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信开头是“我做了一辈子叛逆的女儿、无情的妻子、不称职的母亲”，结尾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麻烦族长替我照顾好我的两个女儿”，但中间的内容可称不上谦逊，半是胁迫半是宣战，落款处漂亮的蛇形印章嚣张而又高调。
陆逊心里清楚这不是陆氏的印章，但是印章背后的来头还需要时间调查。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这个秘密接着藏下去。无论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乔婉，还是为了保护整个陆家，这个秘密最好随着去世的人一起埋在地底，永不见天日。
陆逊一边应付着鲁肃的询问，继续撇清陆叶雨和陆家的关系，一边不动声色打量坐在一旁，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孙权。年轻的塔负责人靠在椅背上，白衬衫下摆整整齐齐塞在黑西裤里，皮带系紧，勾勒出健美的腰身比例——肩宽腰窄倒三角，一看就是健身房的常客。
半个小时之后，陆逊终于回答完了鲁肃的所有问题，看两人神色无异，陆逊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正当他要起身送客的时候，突然听到孙权悠悠说了一句：“陆向导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陆逊捉摸不透孙权的风格，重新坐回椅子上接着虚与委蛇：“无论孙负责人觉得我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陆叶雨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觉醒任何的向导技能。”
孙权定定看着陆逊，说：“陆家作为江东两大的向导家族之一，先是愿意放弃地方已经建立起来的势力跟着我父亲一路南下，后来在g市又尽心尽力协助我兄长扫平所有阻碍，保护吴塔的地位不可撼动，这份恩情身为吴塔临时负责人的我自然是铭记在心，没齿难忘。”他随后话锋一转，“吴塔一直都很重视陆家的想法与态度，如果陆族长是有什么需要顾全陆家的难言之隐，但说无妨就是，吴塔绝对会努力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甚至在必要时刻坚定地站在陆家这一边。”
陆逊想到乔婉与孙家的这一层关系，被孙权这一套话砸下来竟然一时半会儿看不出孙权到底是知道了，还是没有知道。陆逊又看向鲁肃，这个人算是乔婉的半个老师，他又到底有没有进过乔婉的精神图景？有没有看出乔婉与陆家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在场三个人，难道全部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然而，孙权的下一句话就把陆逊从纠结之中解救了出来。
“我明白，陆族长是担心向导操纵哨兵完成自杀这件事情会造成社会对向导的恐慌，担心陆家会因此被波及、被牵连，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吴塔是绝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听到这里，陆逊终于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看来这人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转而露出得体的、无懈可击的微笑：“吴塔的好意我代表陆家心领了，但据我所知陆叶雨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还望孙负责人不要过于担忧我的身份和所在的立场是否会让我给出违背真实情况的回答，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此时轮到孙权收起了客套的笑容：“但愿如此。”
站在门口目送着鲁肃和孙权离开的背影，陆逊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感慨万千，果然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孙权都是陆逊的克星。
就如同宿命一般令人生厌。
道路另外一头，鲁肃看着孙权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腰板挺得笔直，似乎没有半点受挫的样子。
然而真的是这样的吗？
三、二、一……
随着鲁肃最后一声倒数落下，孙权愤恨地转过身来，有劲没处使的憋屈在脸上一览无余：“陆家那小子肯定撒谎了！”
鲁肃屈起手指在孙权脑门上弹了一下：“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办公时间不允许夹带个人情绪。”
“没有个人情绪。”孙权嘴硬地辩解道，“我这是哨兵的直觉。”
“你不是一直都说你是向导吗？”
“就算五五开的比例，那我也是有哨兵成分在的嘛。”
幸好鲁肃比起甘宁还是稍微文明一点的，如果现在是甘宁在这里，估计会直接说孙权算个鸡儿的哨兵，然后再嘲讽几句孙权拉低了整个哨兵群体的下限之类的话，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鲁肃不会损人，只能说他是一个文明人，选择了一条文明的道路。
鲁肃看着孙权先是一本正经地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会教出两个双体质的学生，而且一个是2a。”他顿了一下，迎着孙权期待的目光说出下半句，“一个是2b。”
“……”孙权梗了一下，“信不信我回去扣你工资。”
“您忘记了吗？”鲁肃幽幽地说，“我这个月的工资早就没有了。”
“嘿嘿。”孙权小心翼翼地赔笑道，“我也不想扣你工资的，只是没有想到张昭会这么小心眼嘛。”上个月鲁肃刚在直播里说完那一段“塔负责人的选择需要谨慎考虑”的话，结果不等隔天塔开放日活动一结束就被张昭带到了办公室以高层领导发言不当的理由扣除了下个月的工资。
孙权看了张昭给的文件，语句通顺、逻辑合理、用词严谨，甚至抽出了时间润色，连挑个错误打回去修改的机会都没有，估计是和直播同时起草的。
“你要是不想扣我工资，那你倒是别签那一份文件啊。”
“好啦好啦，你不要计较这么多了。”孙权揽过鲁肃的肩膀，“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一定请你吃饭当赔罪。”
“又是请我吃饭？”鲁肃说到这里就来气，“上次乔婉找我帮忙之后也说要请我吃饭，大半年过去了也不见个下文。现在你也说要请我吃饭，看来你和乔婉哄骗人的套路都是从一个地方学的。这个课程的名字是不是叫做空手套白狼？”
“我绝对请，现在就请，连她的那份一起请。这样行了不？”
鲁肃这才勉强气消，双手背在身后不说话了。孙权搂着鲁肃的肩膀一面走，一面想刚刚的对话：“你说，陆家那小子刚刚到底有没有说谎？”
“你对你妹夫的态度好一点，回头香香知道了又要收拾你。”鲁肃先是反驳了一句，再慢慢摇摇头说，“反正我是看不出他有没有说谎，估计要公瑾来才行。”
“算了，别麻烦公瑾哥了。”孙权垂头丧气。
“他只是想让你学着独立思考，又不是真的不帮你了。”鲁肃说道。
“我当然知道啦。”
鲁肃抬头瞟了局促不安的孙权一眼，突然会心地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慈祥的微笑：“你该不会是害怕公瑾吧？”
孙权泄气般地回答：“只是一点点。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我哥去世之后，公瑾对我有多严格，我怕他对我失望。”
“你不用想太多。”鲁肃鼓励他，“无论你做了什么，公瑾都不会对你失望的，公瑾早就把你当成亲弟弟一样的存在了。”
孙权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够说出口，只是化成了沉甸甸的三个字：“我尽量。”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除了蒋芸本人，剩下所有和陆叶雨有关的人——无论是蒋家的人，还是陆家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陆叶雨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相信自己的判断吗？”孙权问。
“我当然相信。”
孙权说：“我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鲁肃笑了一下：“你又没有见过蒋芸，你怎么知道？”
“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自己。”孙权说，“我知道陆逊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确信他确实是撒谎了。不过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样，好像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局面下我们都只希望一个结局。”他叹了一口气，“等明天上班的时候，把执行部、律法部、政治部的部长都叫过来开一个小会吧。”
“做我们这一行的，心不能太软。”鲁肃说，“这样就不会太难受。”
“其实只要我的心不软就可以了，对吧。”
“你的悟性很高嘛。”鲁肃笑着点了点头，这是他少见地露出了一种没有人情味的微笑，“当手下的可以心软，因为可以在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之后把对自己的仇恨转移到老大身上，恨世道不公、恨人情冷漠、恨这一行的世事无常。毕竟恨比爱长久，一直这样总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而当老大的就决不能心软，因为必须要顾全大局。”
孙权看向鲁肃，但鲁肃早已闭上嘴巴不再往下继续说了，他想或许需要顾全大局就已经构成了不能心软的全部理由。一个好的塔负责人，往往不会是一个好人，这是亘古不变的残酷真相。
“路灯亮起来了。”孙权又看向都市繁华的夜景，“走吧，我请你吃完饭就回办公室了。”
孙权不敢回家，因为他的心突然有点冷了，他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冻伤孙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