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执炬迎风（3）

    仅仅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不再躺在床上，而是置身于一片广阔的大草原，指尖触碰到的泥土、野草拂过他脸颊的痛痒感都在提醒他这并非梦境，他确确实实地进入到了另一片天地。周瑜蹲在旁边笑意盈盈地看他：“这里就是你的精神图景，现在你应该不会感到不舒服了吧。”

    重获自由的孙策喜上眉梢，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站起来，右手搭在额前遮住阳光，兴奋地四处张望。晴朗的天空中高高飘着几朵绵絮一般的白云，脚下的草原无边无际，一直绵延到天脚下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更远处是高耸入云的山峰，被淡淡的雾气笼罩仿佛是不可触及的海市蜃楼。

    “我的精神体呢？”眼看目所能及之处并无活物，孙策挑眉问道，“不会是害羞了，不敢见我这个主人吧。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呀。”

    “可能在山林里。”周瑜说，“我们可以去找它，也可以等它过来，看你决定吧。”

    “我吗？”孙策笑得自信，颇见几分日后意气风发的模样，“那肯定是要主动出击的。”

    两人开始了一段长途跋涉的旅程。孙策快步走在前面，周瑜默不做声地跟着，有意落后小半步的距离。但是不管他们在草原上往哪个方向走，都无法靠近森林，始终和目标隔着一大段距离。孙策疑惑地回头，背后也是广阔的草原和神秘的森林，在没有路标指示的情况下他甚至都无法分辨自己走了多远。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孙策喃喃自语。

    周瑜耐心地为哨兵解答：“这里是你的精神图景，一切都是因你而存在，它包含了你所有的思维、情感和记忆。或许你寻找的答案就在脚下的草原里。”

    孙策思索片刻：“这里既然是因我而存在，那么我要找的东西是不是该为我而来呢？”

    “不错的想法。”周瑜语气温和，“你可以试试。”

    有了决心之后，孙策重新踏上了走向森林的征途。只见他一会儿走三步，退一步，一会儿原地转圈换个方向，神神叨叨地念着不知名口诀。在拐过一个弯之后，森林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周瑜侧头看孙策，发现这人也在一脸得意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快来问我快来问我”。周瑜勾唇，大发好心满足他的愿望：“好了，说说吧。你是怎么找到路的？”

    孙策身后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他挪开脚示意周瑜俯下身子看，在他的脚印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新鲜的虎爪印。“你看，我就说了有指引的吧。”孙策如是说。

    两个十三岁的少年在森林入口站立。孙策好奇地探头，幽谧安静的森林里，高大的树木傲然屹立，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倾泻而下，在地上编织出一张夺目的光网。

    一阵风吹过，树木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只黄黑条纹相间的大老虎从林间闲庭信步地走了出来。这只老虎脑袋硕大，斑斓的面孔不怒自威，双瞳明亮犹如火焰燃烧，并且体型较为修长，皮下肌肉勾勒出富有张力的线条，四肢刚健有力地抓着地面，背后粗长的尾巴悠悠拂动。

    饶是一向沉稳的周瑜也忍不住低呼出声：“是华南虎。”

    孙策倒是大胆地走上前去，将手搭在老虎头上，像抚摸家养的猫咪一样挠了挠它的头顶，大虎闭着眼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十分享用这套按摩手法。周瑜浅笑，老虎果然也是猫科动物，生物学家诚不欺我。

    孙策不是耐得住的性子，两人一虎在森林中坐了一会儿之后，他就提出了要到周瑜的精神图景里看看，不然白白给一个向导看光了自己的精神图景他多亏啊。孙策拍着老虎的肚子，振振有词：“你把我看光了就要对我负责，我可是黄花小哨兵，还很清白的。”一旁趴着的老虎敢怒不敢言。

    周瑜捂着脸笑弯了腰：“行啦行啦，我带你去。”

    周瑜的精神图景与大多数人都不相同，这一点并不是指景色上的差异，而是因为周瑜的精神图景里有“人”的存在。他大胆地采用了活坐标的方式，在自己的脑海创造了类人的活物，把自身的秘密储存在脑海里的人身上，赋予他们背景与记忆，甚至某一种性格。

    当然，现在功力尚浅的周瑜并没有这个能力完成如此复杂的场景布置，未来吴塔的首席向导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成长。

    孙策和周瑜并肩站在桥头，看着古色古香的小镇里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对两个少年的凭空出现感到诧异，也没有人因为大老虎而惊慌失措。过客匆匆，但是一直没有人与他们打招呼，就如同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孙策好奇地扳过一个过路人的肩膀，强行与他对视。但未等他开口，路人倒是先说话了：“你好，今天不会下雨，我要去西边卖我画的纸扇了。”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孙策问他。

    “今天不会下雨，我要去西边卖我画的纸扇了。”过路人微笑着，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吗？我是新来的，对这里还不是很熟。”

    “今天不会下雨，我要去西边卖我画的纸扇了。”他只是徒然地重复这句话，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又像是被操控了的机器，存在只是为了执行制作者早已设定好的程序。孙策松开手，路人就安静地离开了，像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汇入来往的人群。

    孙策顿时就明白了，这里的人都有自己固定的活动轨迹，就如日月星辰一般，不会被任何事物强行更改。但他却好奇另一件事，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对他们的主人、精神图景的拥有者也会是一样的态度吗？

    周瑜微微一笑，随手拦住一个穿着蓑衣带着笠帽的路人，向他招手问好。路人的回复和先前倒是有了一点细微的区别：“欢迎回来，今天不会下雨，您可以尽情享受景色。”

    这里的景色与普通的江南小镇差异不大。头顶天空总是灰蒙蒙，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水汽，带着将雨未雨的欲说还休。往下是坐落在清澈小河两侧的白墙黑瓦，蜿蜒曲折的石板路，彩色布条点缀的戏台成了淡青天地间的唯一亮色。在这烟雨朦胧的小镇画卷里，有一艘乌篷船在河上温柔摇曳，泛起涟漪。

    欣赏完风景之后，孙策又开始留心观察每一个居民的外貌特征。他仔细打量，不少人似乎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对应的模板，但是又有一些变化，展示出与原版的不同，例如双眼皮变单眼皮、高鼻梁变矮鼻梁、厚唇变薄唇之类的。总之就是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是现实中的谁，但是细究下来又有一点不同。

    最神奇的是，他看到他和周瑜共同的数学老师在一家早餐店卖煎饼果子，而这位老师又是出了名的口味刁钻，对这些街头小食一直都嗤之以鼻，这种现实与虚拟的两极反转让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周瑜的恶趣味。

    “这里面有我吗？”

    周瑜眨眨眼：“生活里有个你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在脑海里又捏个你出来？”语气无辜，学孙策学了个十成十的像，“这不是自找烦恼吗？”

    “……公瑾，你变了。”孙策佯装痛心，“你再也不是那个一直夸我的好弟弟了。”

    周瑜领着孙策在小镇里逛了一圈，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又回到了最初的石拱桥上。孙策双臂交叠趴着桥的护栏上看水底的游鱼，问道：“你的精神体在哪？”

    “在水里。”他指指桥底流淌着的河水。

    “不会是鱼吧？”孙策的话脱口而出，但他又下意识地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周瑜是一个喜欢藏东西的人，他会把谜语的谜底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摆在眼前吗？

    周瑜没有回答，他翻过护栏，纵身一跳直接跳入水中。孙策来不及反应，身体先一步给出了答案，毫不犹豫地也跟着跳了下去。河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冰凉刺骨，只是暖洋洋、轻飘飘地把他包裹，犹如春天拂过的和风。

    混沌的水流之中，周瑜拉住他的手腕，引领着他往上游。等到再次冒出水面时候，眼前景观已经大不相同。如果把之前的江南水乡比作精致、耐看的小家碧玉，现在的景色就是名动四方、笑也惊艳不笑也惊艳的绝世美人，任何的赞美之词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周瑜动用他的想象力，在脑海里复刻了一个小型的乌尤尼盐沼，绝美的天空之镜。一尘不染的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高天流云，人行走于湖面犹如行走于云端。湛蓝的天空，湛蓝的湖水，一切都如仙境般美丽绚烂。孙策立于湖面，被这水天一色的美景所震撼，只觉得从里到外都受到了完完全全的洗涤。一直生活在丛林之中的老虎兴奋不已，在湖面上玩起了踩水花的游戏。

    此时，一匹白马从天边奔来，踏碎一地的日光。

    “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精神体。”周瑜拍拍马背，白马立刻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周瑜的脸和手臂，高兴地甩起了乌黑飘逸的马尾巴。此情此景之下，孙策突兀地想起了之前给妹妹讲的睡前故事，以前他还无法想象出男主人公的模样，但是从今天开始童话里的每一个白马王子都有了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