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执炬迎风（1）
孙策，孙坚家的长子，姗姗来迟地出生于十二月末，一个寒冷的冬天。
那个时候还是战国纷争的年代，塔与塔之间混战不断，异鬼尚是温和地在旷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一点也看不出日后攻击人的苗头。藏起利爪的江东猛虎挂着一个a级哨兵的名号，跟着不成器的东家南征北战，发誓要为了知遇之恩抛头颅洒热血。
正如所有武侠小说所写的那样，英雄难过美人关。在某次征战的间歇里，猛虎最终还是被江南女子的吴侬细语所吸引，忍不住在水乡古镇驻足。坠入爱河的情侣迅速步入婚姻的殿堂，两人婚后不久便喜得一子，这个孩子也就是孙策。但彼时的孙坚为了兑现对东家的承诺，在孩子足月之后就匆匆离去，仍然过着腥风血雨、朝生暮死的日子。他为了保护手无寸铁的母子也不敢太过靠近，只能在想家的夜晚拿出母子的照片偷偷怀念，把妻儿的一颦一笑小心翼翼地珍藏于心。
幸好母亲是个善解人意、温柔大方的女性，在她的抚养之下孙策并没有因为父亲角色的缺失而终日郁郁寡欢，反而成了一个孩子王，每天都带着一群小弟到处闯荡，上山下水，潇潇洒洒来去自如，只有在父亲回家的日子里，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正正经经读书习字，扮出一个乖孩子的样子。
到了六岁的时候，温驯的异鬼转了性子，开始转头攻击哨兵。孙坚的东家在异鬼的阴影下感到惴惴不安，也失了继续拼搏、激流勇进的斗志，遣散一众手下，带着一家老小躲起来避难了。得力干将孙坚倒是乐意看到这一幕，借着这个由头领了一大笔钱顺理成章地回家，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作为一个强力的哨兵，孙坚想要完全闭门远风波是不可能的。首先他的妻子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法对他进行精神梳理，所以他必须要找一个可以长期合作的固定向导搭档。他和定居在江东一带的向导家族达成了协议，他为他们所服务，而各大家族就要接纳孙坚一家，帮助孙家在氏族林立的江东立足。
而周家就是那个第一个向外来者伸手的氏族。
年轻的族长一眼就看中了哨兵内里的野心以及与欲望相匹配的实力，他相信孙坚会成为那个改变周家的关键人物，给这个古老家族注入新鲜血液。周异为孙家母子提供了新的安身之处，为他们与其他家族进行周旋，让他们在这一片严重排外的土地上获得了庇护。
这也是孙策第一次见到周瑜的地方。
自从搬到了新家之后，孙策就经常能从母亲的嘴里听到周瑜的名字，他的幼弟还在旁边咿咿呀呀地应和着，口齿不清地跟着母亲数落哥哥，气得孙策一连三天都克扣了弟弟的糖果。
周瑜，名副其实的隔壁家小孩，乖巧懂事礼节周到，传说中天文地理、四书五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每天还雷打不动地在房间练两个小时的琴。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孙母羡慕了，自家这个运动神经异常发达的儿子，少有坐下来消停的时候，让他坐在一个地方两个小时不许动比剥了他的皮还难受。
阳光开朗的孙策最开始并没有把周瑜放在心上，他到了新的地方也依旧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孩子王，把称霸小区放在第一位，每天都在忙着建造自己的帝国。
某个晴朗的下午，孙策终于依靠着他独特的人格魅力以及过人的武力压制把大半个小区里的孩子都征服了。他叼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叉着腰站在儿童滑滑梯的顶点，耀武扬威地宣布这里所有的娱乐设施都归他所有，下面一群小弟稀里哗啦地鼓掌。
这个时候周瑜出现了。他刚结束了练琴，周母觉得自家儿子整天闷在家里实在是文静过头了，就有意把他带到小区花园里溜达溜达，寻找几个同龄玩伴。周家夫人和孙策的母亲不同，她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个实打实的纯向，加上出众的外貌和周家族长夫人的身份，在江东一带的向导圈里还算有点名望。
一路上不少人向母子俩打招呼，小小的周瑜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带着微笑礼貌地朝着这些略为陌生的面孔一一回应。后来母亲遇到了更为熟络的朋友，就把儿子打发到一边的儿童游乐区，让他自己玩去了。
谁知周瑜脚刚踏上台阶就被孙策迎头撞了个满怀，两个小团子扑腾一下全摔到了地上。垫在下面的周瑜摔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咬着下嘴唇，眼角红红。他缓缓转过头去看那个把他撞倒的罪魁祸首，那人连头发里都是热腾腾的汗水，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亮晶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周瑜：“我抓到你啦！”
“你先放手啦。”周瑜委屈，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你的手好热，还有好多汗，黏糊糊的。”说完，他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无奈那边孙策还死死抓住他的手，像一个称砣一样扒拉着他。周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一半，又失去了平衡，像一只笨重的企鹅一样一屁股摔在地上。
“我才不要放开，我放开你就跑啦。”孙策哼一声，“我抓到你了，下一局轮到你当鬼。别以为你是小姑娘，我就会让着你。”
周瑜噘嘴，软软糯糯地说：“你才是女孩子，人家是男哒。”
躺在地上的孙策震惊了：“我不信，你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不是女孩子？你脱裤子给我看。”
周瑜直接震怒，小区里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小流氓，见面就要脱人裤子。周瑜死死地攥住裤腰带，不给孙策任何的可趁之机：“女孩子都是穿裙子的，我不是所以我是男哒。而且我、我干嘛要脱裤子给你看。”
在旁边躲着的小弟们也呼啦啦地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两个人拉起来，又急急忙忙地解释：“老大这个真的不是啦，他是我们族长的儿子，叫周瑜。”“老大别生气，下一局我来当鬼，你来藏。”
当母亲的也注意到了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动静，她还从来没看过自己粉砌玉雕的儿子露出现在这样呆呆愣愣的表情，捂着嘴偷笑，只觉得更加可爱了。她给在场的每个小孩发了一颗太妃糖，又上前摸摸孙策的头，嘱咐他以后多来找周瑜玩。
后来孙母从邻居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深知儿子多动性格的母亲心生担忧，毕竟人在屋檐下得罪对方就不好了，于是提着水果带着孙策特地登门道歉了。恰巧周异也不是一个经常待在家里的人，去到的时候只有周母在。两位美丽动人的母亲在客厅里寒暄，交流育儿经验，孙策就溜到琴房负责完成今天的关键任务——取得周瑜本人的谅解。
周瑜家是一个跃层，琴房被布置在了二楼走廊的尽头。房间的门毫无疑问是关上的，孙策也不打扰他，随意地盘腿在琴房门口坐下了，怀里放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孙策就这样隔着一道门安安静静地听周瑜弹琴，也不吵不闹，要是孙母走过来看到孙策乖巧安分的样子估计要感动得落泪了。
等到周瑜练完琴休息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周瑜拉开门，被门口毛茸茸的小脑袋吓了一跳，他一手放在裤腰带上，一手放在门上，犹豫着要不要躲回琴房直接把这个小流氓关在外面算了，但是他又想起妈妈嘱咐过他要有礼貌，不能把客人拒之门外。
孙策仰着头朝他笑，一口大白牙明晃晃地露在外面：“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我错了，对不起。”他捧起礼物举高过头顶，“送你，这是我最喜欢的军舰。”
没有哪个小男孩可以拒绝军舰的诱惑，周瑜也不例外。他毫不犹豫地抱住礼物，给孙策让了一个身位：“谢谢你的礼物，你也一起进来玩吧。”
琴房的配色以素白为主，地板铺了棕榈色的木地板，靠门的墙壁上挂着梅兰竹菊主题的四幅国画。木地板上铺着一块圆形的白色毛绒地毯，靠墙放着一架漆黑发亮的古琴，一眼看上去就价格不菲。古琴对面是一个大书柜，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周瑜平时看的书，最上层是乐理书、古琴乐谱和周瑜在幼儿园时期里荣获的各种奖项，中间层是周家夫人给他买的小人书和幼儿科普书，最底层则是挤得满满当当的国学经典。从崭新的封皮就能看出最底下的这一层翻阅程度明显不高，可能就是买回来的那天看过一次两次。
这些都让孙策感觉到很亲切，只要你也讨厌学习我们就是好朋友。
周瑜把地毯拖到一边，空出中间的位置来，接着他从大书柜后面拽出两包藏了好久的薯片，还有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棒棒糖、巧克力，一股脑全堆在孙策面前。真是为难周家保姆了，每次打扫琴房卫生的时候，都要对少爷的这些小心思装作视而不见。
完成一切之后，周瑜兴奋地拍拍手：“好了，我们可以开始拼了。”
因为蛀牙而被母亲禁止吃甜食的孙策眸光锃亮，激动得“嗷呜嗷呜”扑在零食上，犹如饿虎扑食。一旁的周瑜眼睛弯弯地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有朋友一起分享零食的快乐。
小男孩的友谊就是这么容易建立，过去的不快转眼烟消云散。
两个小男孩坐在地上面对面拼军舰，期间周妈妈还过来给他们送了一个果盘，吓得孙策把薯片打翻了，害得两人又花了不少时间把木地板上的薯片碎屑给一片一片地捡起了。这个时候，孙策就不得不佩服周瑜提前把地毯撤走的先见之明。
毕竟上门是为了赔礼道歉，孙策把拼图机会让给了周瑜，自己就负责找拼图，把同一区域的拼图挑出来堆成一小堆，周瑜要拼哪一块儿就往对应的那一堆里找。
周瑜拿着一块大炮位置的模型拼图，看着对面叼着棒棒糖认真区分拼图的孙策，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皱起鼻子反省自己的失礼。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孙策也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着他。迎着好奇的眼神，周瑜瓮声问道：“我叫周瑜，字公瑾，你叫什么呀？”
孙策笑容灿烂：“我叫孙策。爸爸叫我策儿，妈妈叫我小孙，你想怎么叫我都行。”这也算母亲的一点点私心，不想儿子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哨兵，只希望儿子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不管是老孙、小孙，还是小小孙，都要快快乐乐，平平安安。一家团聚比什么都重要。
周瑜歪着头想了一会，莞尔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那我们在历史上是好兄弟耶，以后还会娶一对漂亮姐妹花做老婆。”
孙策关注点清奇：“那我是大哥吗？”
周瑜认真地点点头。孙策大力地拍打周瑜肩膀，特别开心：“以后在外面玩大哥罩你！小区里的滑梯都是大哥的，放心玩！”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周瑜，“我也有别的名字吗？就是你说的后面字什么的那个？”
“伯符。”周瑜拉过孙策的手，用食指把两个字一笔一划地写在孙策的手心，“伯伯的伯，符号的符。”
孙策咧嘴嘻嘻一笑：“伯符！我叫你公瑾，那你就叫我伯符吧。”
军舰模型拼好之后，周瑜踮脚把它放到了书柜的玻璃后面，让威风的军舰和他喜欢的小人书待在一起。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对还在吃零食的孙策说：“妈妈说了，拿了别人的礼物就一定要还礼，要不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听吧。好不好呀？”他的尾音不自觉地上翘，带着些许江南娃娃特有的娇憨。
“好呀好呀。”
“你想听什么？”
孙策想了一会，说道：“你会弹小星星吗？我弟弟最近特别喜欢听这个。”
周瑜紧急搜索脑里记下的曲谱，发现自己的古琴老师好像没有教过他这首，茫然地摇摇头。孙策牵着周瑜的手晃悠：“很简单的，我唱给你听呀。”说完他就大声唱了一遍，第二次周瑜在孙策的伴奏下跟着在古琴上磕磕绊绊地弹了一遍。
“谢谢你。”孙策很满意，“你弹的小星星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微风吹起窗边下垂的白色纱幔，夏日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地面散落的糖果纸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