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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钱晓伟醉后吐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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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满地流淌的30年陈酿,钱晓伟的喉结不停地扯动着,止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他娘的,一桩又一桩倒霉事纠缠不休,浇愁也好解忧也罢,是该找个人来个一醉方休了!

    约谁呢?罗奎?康建?还是孙资?

    正打不定主意,手机响了,是贾亦真。

    “五华路派出所一个警察家里遇上了大事,他十三岁的女儿刚检查出白血病,正在四处筹措医疗费。这个警察是公安部二级英模,家里非常困难,我想策划一个爱心报道,号召社会各界人士捐款,帮他家渡过难关。”

    “亦真,这是大善事,也是好题材,我会最大限度调动采编资源配合你。要不这样吧,我请你到老罗记海鲜酒楼喝一杯,一起商量一下。”

    “老罗记?那可是你们这些老板摆臭谱的高档场所。我标准穷人一枚,你请我到那里吃饭,就不怕血本无归?”贾亦真的话永远那么刺耳,永远让人恨不得就跟他动刀子。

    钱晓伟是个文化人,动刀子的活干不来,动嘴皮子的活干得最利索:“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尖牙利齿,吃人都不用吐骨头,还偏偏喜欢白吃白喝,在你面前我早就血本无归了,不在乎多这一次。三丝烩鱼肚一碗,五粮液一瓶,六头鲍一份,十味鱼翅一盅,爱来不来。”

    “这么讲究的晚餐,我干嘛不来?”

    “那就不见不散。我可警告你,不许扶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啊!”

    两人在“老罗记”一个小包厢落座,钱晓伟招呼服务员点菜。

    贾亦真接过菜谱扔到了一旁,闭着眼摇头晃脑道:“三丝烩鱼肚一碗,五粮液一瓶,六头鲍一份,十味鱼翅一盅,外加一只清蒸野生王八、一条红焖眼镜蛇。”

    钱晓伟瞪直了眼睛,冲贾亦真嚷:“你还真不怕撑死!”

    “撑死胆大的,你钱老板胆子比野生王八还大,要死也轮不到我。”贾亦真堵住钱晓伟的嘴,又扭过头搭讪服务员,一脸的天真,“请问美女,六头鲍,每头有多大呀?我们两个要是吃不完,可以挥着鞭子赶两头回家吗?”

    钱晓伟又叫嚷:“别说六头鲍,就是十六头鲍都填不饱你的肚子,你以为是六头猪啊。”

    服务员莞尔一笑,道:“两位老板真是幽默。”

    贾亦真只顾朝服务员坏笑,指点着钱晓伟说:“我是假老板,对面那位才是真老板。你待会把他看紧点,免得他跑了单,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平日里经常干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美女,帮我们打开。”钱晓伟将自备的一瓶五粮液递给服务员,又冲贾亦真龇牙咧嘴,“我钱晓伟就是他娘的贱,每次都是花钱买不痛快!”

    服务员弓了一下腰,接过五粮液,笑盈盈地说:“老板,我们这里是要收开瓶费的。”

    贾亦真拉下了脸,翻着白眼问:“收多少?”

    服务员依旧一脸灿烂,答:“五粮液、茅台、1573,都是收200元。”

    贾亦真起身,从服务员手里抢过五粮液,嘟哝道:“不劳你的金手了,我自己开总可以吧。”

    “不就是喝个酒嘛,别搞得跟舆论监督似的,那么大一张黑脸吓坏了小美女,我可赔不起。”钱晓伟从贾亦真手里抢回五粮液,交还服务员,挖苦道,“你自己开,人家美女就要收你250了。200块钱买一张笑脸,总比买一堆不痛快强,我乐意!”

    贾亦真哼了一声,回敬道:“难怪别人背后喊你钱有多,人傻钱多。”

    钱晓伟说:“钱就是个王八蛋,你吧,就是把它看的太重。”

    “骂得好!痛快!”贾亦真大笑,拿手指点着钱晓伟,“钱,的确是个王八蛋,还是野生王八蛋!”

    两人唇枪舌剑间,野生王八上桌了。钱晓伟本来就是带着情绪来的,加上被贾亦真当面反复奚落,心情就像桌上那道清蒸野生王八,粘稠粘稠的混沌不开。

    他瞄了一眼兴高采烈、食欲大开的贾亦真,只见人家举着筷子叉起了一大块裙边,那可是野生王八身上味道最鲜美营养最丰富的精华。

    他心中不免感叹,这家伙岂止是从来就不讲客气,甚至连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都不懂,而他钱晓伟偏偏甘做人家的下饭菜。

    恍惚之间,他便觉得自己真成了那只清蒸野生王八,被贾亦真那副利齿反复咀嚼。

    钱晓伟从野生王八身上收回目光,又扫视着狼吞虎咽的贾亦真。与其说是扫视,不如说他在重新审视自己和贾亦真的关系。

    他们两个自然算不上挚友,甚至连朋友两字都配不上,如果非得牵强附会到一个友字上,顶多算是活跃在社交圈的损友。

    仔细一想,他又在心里摇头,损友两字其实是玷污了贾亦真。孔子曾经教导后人:“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贾亦真还没学会阿谀奉承,自然谈不上便辟;从没有当面恭维、背后诽谤的恶习,自然当不起善柔;一副铁齿铜牙却玩不转花言巧语,自然非便佞之辈。按照孔老爷子制定的标准,人家正直,是为友直,人家诚实,是为友谅,人家记者一个自然见多识广,是为友多闻。

    贾亦真简直就是天生的益友一枚哪!难道坐在对面那个从不讨自己喜欢的老同学能成为益友?如果他钱晓伟愿意,对面那张正横扫野生王八的大嘴巴能答应么?

    直觉告诉钱晓伟,对面那张白吃白喝惯了的大嘴巴一定会强烈抗议,他们两个只能同桌不能同道。两人从同学到同事,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却连一点朋友的交情都没有留下。想想真是无趣!钱晓伟望着贾亦真那张同样无趣的脸,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看着我干嘛?还含情脉脉的,有病吧?你。”大快朵颐的贾亦真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一直舞动的筷子正直扑热气腾腾的三丝烩鱼肚。

    “是,是,是,我有病,拿五粮液招待一个六亲不认的人。”钱晓伟一时真没了脾气,一边挖苦贾亦真,一边举起了酒杯,“正好我肠子都悔青了,用酒精清洗一下。”

    贾亦真抿嘴而笑,也不多言,“滋滋”两声酒杯见底。

    “自己招呼自己啊。”钱晓伟指了指贾亦真面前的分酒壶,说话间连喝了两杯。

    “你今天喊我来,不是陪你喝闷酒的吧?照这么个喝法,正事还没谈,你就趴桌底了。五华路派出所那个警察,正忙着给女儿筹措医疗费呢。”贾亦真停下筷子,端起分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你先征求一下分局和所里的意见,组织上同意了再做报道,另外还要和他们一起确定捐款的渠道。至于采编资源的调配嘛,这个这个,到时候我会安排民政口的记者和摄影记者配合你。”钱晓伟打了几个手势,外加几句官腔,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才记得跟贾亦真碰杯。

    贾亦真仰头痛饮了一杯,拿筷子指着钱晓伟,道:“就这么简单?”

    “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的事,你想要怎么复杂化?”

    “电话里三言两语就讲清了,还非得约我出来正襟危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手笔、大动作呢。耽误了我写稿,我可是靠稿分吃饭。”贾亦真放下筷子,一脸的不悦。

    “看看,放下筷子骂娘了吧,德行!好像这一桌子的酒菜,还抵不上你那几十块钱的稿分。这么简单的一笔账,你都算不清。”钱晓伟熟知贾亦真的脾气,懒得跟他计较,勉强挤出几丝笑容,拿起酒杯在桌上顿了几下,“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了贾大记者宝贵的发财时间,我赔罪。来来来,干了这一杯。”

    贾亦真没有响应领导干杯的号召,只是喝了一口茶,不依不饶话里有话:“发财是你钱老板的事,我贾某人只是靠勤劳的双手混口饭吃。还有啊,我没有算账的习惯,凡事都喜欢算账的人,一定喜欢算计别人。”

    “你看你,一言不合就伤人。二十多年了,没有哪回能跟你说到一起。”

    “知道跟我说不到一起,还厚着脸皮请我吃饭。”

    一向巧舌如簧的钱晓伟,被贾亦真的连珠炮噎得直翻白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顾自喝了一杯,又执壶满上,还洒出了些许酒水。他没有看贾亦真,只是盯着那只被糟蹋得七零八落的野生王八,其实满眼都是贾亦真那副不沾丁点儿人情世故的嘴脸。

    对面那位“砸脸哥”,他自己究竟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呢?记得市委书记娄雅琛说过,那是一张充满正气的脸。他忍不住抬头快速扫了贾亦真一眼,隐约看到那张正气凛然的脸上还藏着一股杀气。正是这股正气和杀气,已经置酉味道于死地、已经置封建国于绝境。那么,谁又将成为贾亦真笔下的下一个牺牲品呢?他又反过来一想,贾亦真的这股正气和杀气,会不会置他自己于万劫不复之中呢?

    浮想联翩中,他又顾影自怜,一不小心成了“干爹”的牺牲品、桑拿中心被端、摄影旅游节黯然落幕,自己才真正陷入了万劫不复之中。

    这个时候还替贾亦真担忧,他突然感觉实在有些可笑。他今天不是来规划和描绘贾亦真的美好前途的,更不是来深切同情魏妙果和封建国的,他是来买醉的,是想跟贾亦真痛饮一场的。

    可是这种沉闷的氛围,又怎么能将觥筹交错进行到底呢?看来得想办法充分调动贾亦真的举杯积极性了。拿什么东西来调动人家的积极性呢?钱!他知道贾亦真不稀罕钱,用钱都收买不了他,又何谈用钱调动他的积极性。如果换一种方式换一个角度,用钱收买他的那颗爱心呢?他会不会动心呢?

    钱晓伟突然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了,尽管这样做既伤银子又伤大雅,他还是愿意砸钱尝试一下。他现在不缺钱,缺的是一个有钱人一掷万金博一笑的乐趣,尽管贾亦真的笑时常比哭还难看。

    “亦真,你放开手脚做那个爱心报道,啊,我钱晓伟第一个响应。这样吧,我们两个每干一杯,我认捐一万,如何?”钱晓伟边说边端起了酒杯。

    贾亦真果然笑了,眼睛一亮脸色也一亮,举杯应战:“这种酒我愿意敬,敬你还算一条汉子。说话算话?”

    “人命关天的事,我钱晓伟绝无戏言。只是有言在先,不以我个人名义捐款,以鼎天广告传媒公司的名义,就是江琳的那家公司。”

    “你能做人家的主?”

    “我一直做人家的主。”

    “也是,你一直是她的男主人。”

    “纠正一下,我现在只是鼎天传媒的男主人公。”

    “好吧,我只管捐款到账,不管你的那些风流账。先干了这一杯,一万!”

    “一万!”

    “两万!”

    “两万!”

    但闻一片碰杯声,两个人不像在喝酒,倒像是在打麻将。刚打到“五万”,分酒壶见底了。钱晓伟牌瘾正浓激战正酣,又岂肯罢休?赶紧招呼服务员再上一瓶五粮液。

    贾亦真插话:“美女,不许上假酒啊。”

    服务员笑答:“老板放心,假一罚十。”

    贾亦真也笑,道:“上一瓶假的,罚我们喝十瓶假的,你们不谋财光害命。”

    钱晓伟搭腔:“假酒不妨碍吐真言,亦真,今天我就把心窝子里的话都掏出来。美女,快点上酒,假的我也认了!”

    继续出牌。

    “六万!”

    “七万!”

    “十万!”

    钱晓伟的舌头有些转不动了,一会望着贾亦真傻笑,一会仰头长喘着粗气,一会胡言乱语李白的《将进酒》,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贾亦真生来是个爱较真的人,听不得别人信口糟蹋酒仙的千古绝唱,不时声色俱厉予以批评和纠正,就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语文老师。

    两人正纠缠不清,旁边那一桌人的高谈阔论中断了这堂苦口婆心的语文辅导课。

    邻桌甲:“听市政府办公厅的一个朋友说,这次摄影旅游节属于私人订制,是分管旅游的副市长古向凌送给他情妇做的,根本没有走招投标程序,古向凌大笔一挥,一千二百万就到了他情妇公司的账上。一千二百万啊,起码赚个对开。”

    邻桌乙:“我也听说了,古向凌的情妇只管收钱,旅游局的那帮人累死累活替她做事,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拼命巴结。正是应了那句俗话,赚钱不费力,费力不赚钱。”

    邻桌丙:“山水青青你们知道吧,高档住宅小区,古向凌几年前就在那里买了一套房子,送给了这个情妇。你们以为他会出钱?想买单的人排着长队呢。”

    邻桌丁:“我小学同学就是山水青青的开发商,有一次他酒后吐真言,说送给古向凌情妇的那套房子,是装修好了再签购房合同,购房款和装修费,甚至连置办家电家具的钱,都是我同学包干了。我同学还说,古向凌那情妇去签购房合同时他见过,的确是个大美女,他当时一看就感觉好眼熟,后来才想起那姑娘以前是酉味道的服务员。”

    邻桌戊:“从桌上服务到了床上,哈哈哈!”

    贾亦真眨巴着眼睛,问道:“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钱晓伟满面泛着红光,打了一个嗝,回应:“是真的又怎样?他们去去举报呀,就这么点这么点背后嚼舌头的本事,德德行!就就是真的!”

    “民间传说不会空穴来风,看来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这些年,有多少民间传说,一开始被斥之为胡说八道,一到靴子落地,基本上都被验证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你也也喜欢嚼舌头,都是玩虚的,跟他们一个一个德行。”

    “山水青青那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我当当然知道,江琳就就是从我家搬到山水青青的,我亲眼所见,古市长亲自来接的。江琳的底子我清楚,那个时候,她她哪有这么多钱买房?”

    “摄影旅游节的事,你应该更清楚。”

    “我刚刚说了,今天把把心窝子里的的话,都都掏出来,给你讲点实在的,再给给你来点干货。那个摄影摄影旅游节,就是我提出的具体方案,也是我一手运作的,就是在古市长的办公室,跟他一起敲敲定的。什么他妈的招投标,见鬼去吧,古市长的一个招呼,比什么招投标都管用。还还有呢,不不是一千二二百万,后来又追加了一百一十四万,总共一千三三百一十四万,一三一四,你你懂的,是不?你懂的。亦真,你同学我就是就是会谋划,心中有有大格局,脑袋决定口袋哪。我同学你,就是不开窍,至今连一台车都没有,我心里不痛快,不痛快啊。今后一定会有机会,我要要带你干点大事,带你走走上致富路。你你这个人啊,就是太清清高,清高的后果很严严重,知道不?一日三餐喝喝清汤寡水,你你原本不该过这样这样的日子”

    钱晓伟高度评价了自己的聪明能干,又善意批评了贾亦真的甘守清贫,还抛出了切实可行的扶贫计划。

    这顿酒真正喝出了境界、喝出了面子、喝出了情义,远远超乎他的期望值。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别人赤诚相见了,其实他的骨子里喜欢这种推心置腹,因为他的骨子里还时常冒出一些坦荡荡的骨气,尽管这种骨气总是在利弊权衡中妥协和销蚀,但一颗初心隐隐约约还在。

    只是他一直挣扎在权利和金钱中,那里既没有赤诚相见的土壤,也没有推心置腹的市场,所以他只能在一个亦真亦假的两面人的灰色轨迹中继续沉沦。

    此刻,他面对的是如假包换的贾亦真,一个无公害的异类、一朵无污染的奇葩,可以不加防备,可以畅所欲言,所以他有强烈的表达欲望,有一肚子的知心话儿。可是这个时候舌头偏偏不听使唤,刚刚说到紧要处便语焉不详,一头栽在桌上沉沉睡去。

    “别想拖我下水,我可不上你的贼船。哎哎,你醒醒吧,那十万块钱,可不是说着玩的!还有,还有,你还没有买单哩!”

    贾亦真也说到了紧要处,可钱晓伟鼾声正响没有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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