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抗洪报道一举成名
直到晚上十点，钱晓伟才写完酉县抗洪救灾的长篇通讯，他大致数了数，4000多字，自我感觉还不错。再一看还没有标题，他一时又想不到特别合适的，加上晚班编辑小刘一直在催，就写上“县委书记落水激发抗洪斗志”，匆匆交稿。
钱晓伟知道稿件的重要性，不敢离开，便回办公室端了茶杯过来，抽了张椅子，坐在小刘一旁。
小刘正在看稿，马大明跨进编辑中心大门，问道：“酉县抗洪的稿子，来了吗？”
钱晓伟和小刘马上起身示意。
马大明过来俯身阅稿，一看标题就笑，说：“晓伟呀，落水改成落马，就更有新闻性了。”
小刘忍不住笑，一咧嘴口水就流出来了，赶紧捂住嘴巴。他那个刘口水的雅号，正是由此而来。
钱晓伟瞟了瞟自己可怜的茶杯，正好搁在小刘面前，一恶心就笑不出来，便一脸苦相，自嘲道：“马总，写了几千字，脑壳里跟浆糊一样，分不清落水和落马了。”
马大明似乎在自言自语：“落水比落马好，落水比落马好。”
“我看主标题啊，就用风雨中筑起我们心的长城，心是编辑中心的心，突出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的主题，你看是不是可以？副标题嘛，你再斟酌一下。”马大明看完全文，跟小刘商量道。
其实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商量。好比猫逮住老鼠，彬彬有礼地问道，我现在没胃口，能不能先玩死你？
马大明转过头，对钱晓伟说：“好好，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没有糟蹋这么优质的原材料。”
“请马总多批评。”钱晓伟矫情了一下。领导越表扬他就越谦虚，谦虚不当就成了矫情。他暗自出了一口长气，说，“周梓方书记和那个牺牲的战士，都是新闻要点，我都准备有图片，要不各发一张？”
小刘就望着马大明，一脸唯马首是瞻的诚恳。
“如今都说死人跟活人争土地，我们就没必要让死人跟活人争版面吧。一死一活两个人凑到一起，架是打不起来，死人没意见活人会骂娘呢。”马大明不像是在调侃，因为表情很庄重。
钱晓伟本来想跟领导保持高度一致，可是实在庄重不起来，又怕惹发小刘跟着笑，只好呲牙咧嘴强行忍住。
谁知小刘眼泪都笑出来了，大嘴巴捂都捂不住。钱晓伟只好对忍辱负重的茶杯，行了一个庄重的注目礼，表达了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同情。
临走，马大明又交代钱晓伟：“消防战士的照片留着吧，以后要是评为烈士，或者追认为什么，还用得上。”
小刘埋头看稿去了。钱晓伟赶紧拿着茶杯来到洗手间，冲了又冲，洗了又洗，闻了又闻，总觉得哪里还不干净。
第二天，江南日报头版头条，以醒目的标题《风雨中筑起我们心的长城》，配上周梓方的赤脚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
“钱记者呀，您的稿子写得太精彩了。吴部长要求酉县报和电视台，把您的报道作为范文，认真学习呢。月底还要举行全县抗洪救灾总结表彰大会，部里要为您请功哩。谢谢您啊，给小弟也署了一个名字。”钱晓伟刚上班，就接到小赵的电话。
钱晓伟本来就沾沾自喜，这下更加功成名就了，仿佛正昂首阔步在酉县街头，接受家乡父老的夹道欢迎和无限敬仰。
10天后，酉县抗洪救灾总结表彰大会，在县政府礼堂隆重举行。钱晓伟戴着大红花，坐在第一排正中间。这是他第一次在“钱晓伟”的位子上对号入座，既有些拘谨，又体会到独一无二的优越性。
在欢快热烈的《欢迎进行曲》中，周梓方和吴前勇等领导，迈着整齐的步伐，从主席台旁的侧门从容进入会场。全体人员不约而同起立致意，鼓掌相迎。
领导们在台上坐妥帖了，《欢迎进行曲》便戛然而止。钱晓伟心想，这个经典的曲子，要是改名为《欢迎领导进行曲》，就更加贴切了。
首先是主持人提议，为在抗洪抢险中牺牲的消防战士默哀3分钟。
全场肃立的时候，钱晓伟悄悄抬起头，看到主席台上那一排写着领导名字的台签，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此刻，他和台下所有人，就像面对一排灵位，正在哀悼台上低垂着脑袋的那几位。
接下来，照例是兼任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的副县长发言，之后是县长讲话。开头自然都是“尊敬的周梓方书记”，因为周梓方不仅是县委书记，更是市委常委，理所当然要受到尊敬和爱戴。每当此时，笑容可掬的周梓方，便投去肯定和赞许的目光。
最后是周梓方作重要指示。他看了看手表，说，我就不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只谈3点意见。他的每点意见有3个意思，每个意思有3个层次。于是3点意见就拉扯出27个层次，27个层次其实只有两个中心思想，万里长城垒于砖石，千里长堤毁于蚁穴。
两个古老的中心思想，被现代信息技术切割成27个层次，是需要智慧和时间的，也是令人钦佩和厌倦的。
钱晓伟满脸困色。
而主席台上的“无钱用”，一直是精神抖擞的，不时点头不时做笔记。突然间，他的两只手若即若离合在一起。
钱晓伟就在心里默念：掌声。
掌声果然来了。
又过了20分钟，正在记录重要指示的“无钱用”坐正了。
钱晓伟默念：热烈的掌声。
全场果然掌声雷动。
半小时过后，“无钱用”合起笔记本。
钱晓伟默念：经久不息的掌声。
整个礼堂果然沸腾起来。
掌声渐停，《运动员进行曲》响起，钱晓伟和其他“大红花”列队领奖。他从吴前勇手里接过“优秀报道奖”的荣誉证书，还有一个大牛皮信封，轻轻一捏，感觉很厚实，起码是2000元。他在心里已经谢过了，还感叹了一句，谁不说俺家乡好。
钱晓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总结表彰之类的会议，总爱高奏《运动员进行曲》。此刻他才大彻大悟，总结表彰就少不了荣誉和奖金，同志们为此奋勇拼搏，就是另一个赛场上的运动员。
这边总结表彰大会落幕，那边县委招待所食堂，为运动员准备了内容丰富的营养餐。
分管防汛抗旱的副县长招呼大家坐下。钱晓伟环视四周，发现桌子上早就摆好了台签，领导们和获得表彰者的名字有序排开。找了半天，他才看到自己和吴前勇在一桌，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感觉跟周梓方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远。
粉皮羊肉上桌。周梓方起身、举杯，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辛苦了，酉县抗洪救灾，之所以能取得阶段性的胜利，是因为你们和人民群众用血肉之躯，筑起了新的长城。我代表县委县政府，代表全县110万人民，衷心感谢你们！来，大家一起干了这一杯！”
现场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喝茶的，喝饮料的，喝酒的，只要手中有个杯子，就一窝蜂围过去，争抢着和周梓方碰杯。周梓方高举着一个空杯子，跟眼前成群结队的杯子们拉开了距离，向大家频频颌首致意。
钱晓伟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走到周梓方面前。
周梓方马上伸出手，说：“赤脚记者，我们又见面了，好好好。”
钱晓伟急忙放下酒杯，双手捉住周梓方的手，生怕它跑了，边摇边说：“周书记，我爸爸是一中的语文老师钱浩庸，他知道我今天要来参加这个表彰会，特地嘱咐我，代他向您问好。”
周梓方惊讶道：“哦，你是钱老师的公子呀，难怪写得一手好文章，出自书香门第，啊，就是与众不同。好啊好，也代我向你爸爸问好！”
钱晓伟又是一肚子的话儿要跟书记说，又激动得不知道从何谈起，连酒都没敬，只记得一个劲揪住周梓方不放。
正在尴尬时，吴前勇过来了，端起桌上那杯酒递给钱晓伟，解围道：“钱记者，我们宣传战线啊，今后呢还要周书记多关心支持，来，我们一起敬书记一杯！”
钱晓伟不由得感激地望了吴前勇一眼，这才松开手。他心里不免有些自责，刚才在会场，对善解人意的吴前勇太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