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轮儿
课间,张奇迹一手拎着书包,书包敞着口,在同学们中间转悠着,到谁那儿,谁就把从家里带来的铜钱扔进张奇迹书包里,张奇迹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糖给谁,拿得多的就给两个。
张奇迹昨天回家买了整整一块钱的糖,裤兜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你的呢?”张奇迹站在一个小女生面前,用书包碰碰小女生的课桌。
“俺家没有铜钱儿。”小女生说。
“咋没有?都有。”张奇迹说,“今天回家再找去。”
小女生低头不说话。
“听见没有?”张奇迹威吓道。
小女生抬头看看张奇迹,点了点头。张奇迹摸了个糖给她。
“谢谢。”小女生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糖压在了书本下边。
“你的呢?”张奇迹问小女生的男同桌。
“俺家也没有。”小男生说。
“有,今天回家找去。”张奇迹说,“明天找不来揍你!”
小男生答应了一声。
张奇迹继续往前走。
“给俺个糖啊。”小男生看着张奇迹。
“耶!铜钱儿没带来你还要糖?”张奇迹打量着小男生,“你脸皮咋这么厚呢?”
“她也没带。”小男生指着同桌,“你咋给她糖?”
“她是女的,你也是女的?”张奇迹说。
小男生又要说话,张奇迹指着他:“犟嘴揍你!”小男生默默低下了头。
教室里转悠完了,张奇迹又走到教室外,找到那些同班的小同学,挨个问他们索要铜钱儿,没有就没收他们的沙包、皮筋、毽子,没人敢吱声。
张奇迹又看着那些一年级更小的同学,正盘算着去跟他们“交易交易”,上课铃响了。课上,除了给炉子添了回碳,剩下的时间张奇迹就默默数着自己收上来的铜钱儿,一共五十八个,自感收获颇丰,边欣赏着战果又边琢磨着一年级那边的小同学们了,如果再加上他们给自己带铜钱儿,那过不了几天自己的书包都能装满了,心里不自觉的开心起来。
令张奇迹没想到的是,自己身上的两块钱买的糖三天就用完了,他痛恨起自己嘴馋多吃了几块糖,但收获已经很丰盛了。
星期六一大早,张奇迹缠着张茂去张茂奶奶家让老太太去张茂姨奶家走亲戚,自己顺便跟着去找货郎,把铜钱卖了换钱。
“你姨奶死好几年了。”老太太坐在堂屋门口的马扎上晒着太阳,对蹲在她面前的张茂说。
张茂看看身旁的张奇迹:“咋办?”
“姨奶死了,她家没别人了?”张奇迹问老太太。
“咦!她家有人也是小辈。”老太太说,“还能让我去看他们啊?”
“去一趟呗,奶奶。”张奇迹说,“你辈大,去吃他们一顿。”
“你这娃儿。”老太太鄙夷地看着张奇迹,“我是多没出息,还去吃人家一顿。”
张奇迹和张茂面面相觑。
“六里坡离咱这有多远?”张奇迹又问老太太。
“可不算近。”老太太说,“我骑三轮得骑俩钟头。”
“才俩钟头?也不远啊。”张奇迹心里突然敞亮起来,转头问张茂,“有两节课吗?”
张茂想了想回答:“三节课呢。”
张奇迹摆手:“那也不远。”
“六十里地呢,还不远,可不算近呦。”老太太说,“恁俩这一心想着上六里坡,干啥去?”
张奇迹从兜里掏出几个铜钱儿,说:“卖铜钱儿去。”
老太太从张奇迹手里拿了个铜钱儿看着。“这钱儿还能用啊?早些年都拿去炼铜了。”老太太说,“要这熊玩意儿干啥?”
“你不懂,奶奶,能换钱哩。”张奇迹说,从老太太手里拿回铜钱儿又塞回兜里,“奶奶,你那三轮借俺们骑骑呗。”张奇迹指着院墙根下的小三轮。
“玩儿去吧!”老太太拒绝得很干脆,“那是我的腿,我的拐棍,出门就靠它了。”
张茂的爸爸是家里老小,他大爷五十多,老太太七十多了,那三轮还是几个儿子拼钱给她买的,平时就爱惜得紧。
但张奇迹和张茂还是趁老太太上茅房的时候把三轮车偷了出来。
“要把俺奶奶气着,俺爸得打死我。”张茂蹬着三轮出了村东头,担忧地对张奇迹说。
张奇迹坐在后边车斗子里,拍拍身边鼓鼓的书包:“别怕,咱卖了这些铜钱就发财了,回来给咱奶买点心吃。”
“我说你不该都拿出来的,一下全卖完不就没了。”张茂说。
“你还担心这?”张奇迹自豪地说,“我这星期光从俺们班里就收上来老多,以后你也从你班里收,我收一年级到四年级的,那一星期还不得收两书包?”
“我可干不了。”张茂说,“老师不得揍我?”
“也是,你是好学生,还是学习吧。”张奇迹说,“老师都不管我。”
两个人轮换着骑了一阵子,眼看着过了两个村了,张茂突然忧心忡忡起来。
“咱这是到哪了?”张茂拍拍死命蹬三轮的张奇迹,“别走错路了。”
“前边问问去。”张奇迹气喘吁吁地说,“前边有个村儿。”
刚进村儿,一条大狼狗突然从一户人家蹿出来对着张奇迹和张茂狂叫,把两人吓得都浑身打了个颤。
“日他哥哩!”张奇迹全身的力气都用到了脚上,蹬得脚搭子都快冒火星子了,那狗紧紧在后边边追边叫,一直从村这头追到了村那头,追出村子了还不依不饶。
张奇迹实在是没力气了,索性把车闸一刹,跳下车来,从脖子上拽出自己的鬼脸儿石头,对着离他们几米远的大狼狗大叫:“急急如律令!退!”
大狼狗怔了一下,停住脚步,看着张奇迹,嘴里“呜呜”发着威胁的声音。
“滚!”张奇迹又大喊,“拉你去阎王老爷那把你炖了!”
大狼狗意识到张奇迹没什么威胁,又狂叫着追了上来。
“恁娘哎!”张奇迹一下跳上三轮,又开始狂蹬,“咋不灵啊!”
“快点儿!快点儿!”张茂使劲拍着张奇迹的背不断催促。
村外的泥巴路坑坑洼洼,小三轮都快蹬成蛤蟆了,跳起来落下去的。
猛然间,前面出现一个大下坡,张奇迹望着坡下的一片缠绕横生的荒草枯树,浑身凉了一下,伸手摸刹车,为时已晚,小三轮直直地向坡下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