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冰（十）
配合萧雅“演戏”给陆一策看的来天早上, 夏溪就去尹千秋办公室与他聊了一下。
她不是一个明明想要机会但却闷不做声的人。在她看来，机会需要努力争取, 叫老板知道她在渴望、她会珍惜。一个好的老板，会欣赏并且保护下属的这种进取心, 即使觉得对方能力不够也会开诚布公地谈。夏溪知道自己颇为幸运，因为江湛和尹千秋都是“好的老板”。
她在尹律师门口敲了下门：“尹律师。”
尹千秋抬头，逗她：“夏律师。”
“我想和您聊聊, 行吗？”
尹千秋将手里卷宗合上：“来吧。聊什么？”他一个人一间屋子, 不怕有人听见。
“嗯，”夏溪关好办公室的木门，蹭蹭蹭地坐上桌边椅子, “狮城集团那个案子，二审判了。”
“我听说了。”
“维持一审第一项，解除合同；撤销一审第二、三项, 改判狮城集团违约。”
“嗯。”
“尹律师, 我……我觉得……”夏溪鼓起勇气, “我也没做错事。”
尹千秋就笑了，令人如沐春风：“你当然没做错事。”
“要不, 输的就是咱们。而且狮城并不配合，坚持扯谎，我当然要问清真相, 这是原则。他们气急败坏我也没有办法。其实, 如果他们选择坦白, 我有信心不会输得那么惨烈。”
“这我相信。”
夏溪继续讨论：“所以, 尹律师，我想问问，自己有没可能接着代理狮城那样的官司呢？我知道上次是因为您有事请假，可我觉得自己表达也还可以。”一审赢了法正儿子，二审被fire……没有责任。
“嗯？”尹千秋还是在笑，“上瘾了？不想再做离婚、继承之类的小官司了？”
“倒也不是。”夏溪回答，“小也有小的意思，但是同时，大也有大的意思。”
“我看看销售部正在接触的客户。”尹千秋说着，打开电脑桌面他们律所用的一种办公软件，点了两个键，将一份表发到窗边的打印机，而后起身，缓步走到那边，伸手抽出文件。
夏溪觉得，尹律师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优雅，与噼里啪啦黑超特警周家二少很不一样。
尹千秋右手执着a4纸：“我看看有什么可以交给你的。”
“嗯嗯！不急！”
尹千秋看得很慢。夏溪好奇，也想瞧瞧纸上都有什么案子。她觉得如果有感兴趣的也许可以直接申请，于是抻着修长白皙的脖子，也尽量凑过去看。
她站在尹千秋右边。尹千秋正用右手拿着表格，因此夏溪看的不是非常困难，虽然她有一点散光。
唔，土地转让案件……合作开发案件……房屋租赁案件……哪个看上去都很有意思的啊。
“……”尹千秋看了两行，突然换手，很自然地用左手接过薄纸。
夏溪根本没有注意，脖子抻得更长了些，脸孔、颈子距离尹千秋非常近，尹千秋甚至能嗅到对方香气。
“……”尹千秋垂下眸子，微微望向自己右肩前边，夏溪专注的侧脸。
长长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饱满的嘴唇。
他甚至可以看清鬓角上的绒毛。
“……？？？”几秒钟后，夏溪觉得不太对劲，望向左边的尹律师，“！！！”
二人在如此近的距离视线相交，均是立刻别开目光。
夏溪觉得，尹律师的眼神有点……过于温柔。不过，尹律师的性格本来就很温柔。
夏溪后退两步，镇定下来，说：“那，尹律师您先慢慢看，随时叫我过来商量。”
尹千秋点头：“好，我会拨你内线。”
“嗯嗯，谢谢尹律师，麻烦尹律师。”
“别客气。”
“我，我回去做案子了。”说完，夏溪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
夏溪怀着复杂心情回到桌前，拍了拍脸，将奇怪的感觉从头脑中清除，继续工作。
其实，她有点困。昨晚萧雅与陆一策聊天聊到很晚，她只好在客厅不停地看电视。最后11点终于再次见到闺蜜，夏溪气得连骂人都结巴了。要知道，讲话是她最最擅长的事！小学、初中、高中毕业的同学录她都是在“特长”那栏写的“讲话”！
夏溪打起精神，撑起眼皮睁大眼睛，快速阅读手中合同。
没两分钟，接到了谈芊芊打过来的电话。
还是关于爸妈房子的事。那个房子，在她妈妈过世之后分属八人。也不知道是否因为部分影视剧的十分不负责的讲述，许多人都认为，配偶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子女是第二顺序继承人，父母是第三顺序继承人……人过世后，房产100转给“第一”，如果没有“第一”就100转给“第二”……谈芊芊的一家也是那样觉得。然而那是错误认知。配偶、子女、父母都是第一顺序，依然在世的人按照人数均分。
现在，谈芊芊的小姑、小叔小婶都已公证放弃，外婆也是，虽然谈芊芊说，在那之后，外婆时而忘记、时而想起女儿已经过世的事，但是每次见到芊芊都会想到她的妈妈，情绪低落至少一天，久而久之舅舅便叫她不要总去看外婆了。
目前，进度卡在“小姑夫”“两个堂哥”身上。
最近几天，谈芊芊在主攻“小姑夫”。当年，谈爸车祸去世，1/6房产到爷爷身上，随后爷爷离世，那1/6分给四个子女。因为继承所得算作婚内财产，所以小姑与小姑夫大撕并离婚时，她的1/24中的一半转在小姑夫那，也就是1/48。
“气死！”电话当中，谈芊芊道，“那个男人拒绝放弃！还说，我爱卖就卖，他来一起卖，该得多少就得多少！！！”
夏溪：“……”这种事情，也不少见。
“夏律师，您有经验。到底怎么能让那个男人同意？？？”
“只能劝服。”夏溪叹了口气，“就算到了法院也没办法。”
“劝服不了！软硬不吃！我、我小姑、我小叔小婶，口水都说干了！他就仗着已经离婚，和我们家断了关系，特不要脸！特、不、要、脸！那个傻-逼狡辩说，现在房子年年升值，他不阻挠卖房而是配合我们，已经很够意思了！我们要是再烦，他就翻脸、不在卖房合同上面签字！”
“那……实在不行，只好分他一份——如果能卖480万，就要分他10万，卖房时两个人一起过去签字。或者协议，比如……给他5万。”
“凭什么？凭什么？！”谈芊芊气得声音都抖，“我爸爸妈妈辛辛苦苦赚到的钱，跟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离婚，他都没有理由啃他老婆兄弟姐妹，何况已经离婚！！！”
“……”
谈芊芊骂了很久，才终于挂断电话。
夏溪：“……”房产律师才当两年，已经看过多少辛酸。多少人至亲刚刚过世就要面临争财产的豺狼虎豹。
哎。
…………
谈芊芊骂完，胸口剧烈起伏。
真是气死。
到底怎么才能叫那个男人同意退出？这是她的爸妈留给她的房子，她必须保护好它。
妈妈还在世时就特别看不惯她那个小姑夫。如果妈妈在天之灵知道房子被她最最讨厌的人割去了1/48，一定特别生气。
她要战斗。
想到妈妈，谈芊芊又哭了。她看着房子里她熟悉的妈妈常躺的沙发、常坐的椅子，扔掉手机，哭出声音。
她想：父母双亡就是这么可怜。被人欺负至此，都没人心疼、没人撑腰。
曾经幸福的她，现在的确孤苦伶仃。
哭着哭着，手机响了。
谈芊芊捞过手机，发现是“那个男人”。
她不想让对方听出她哭，没接，之后用力压住哽咽，直到觉得声音还算正常，才回拨电话，打算应对新的一轮战斗。
对方主动打电话来，倒是破天荒头一遭，不知会有什么提议，她得冷静下来应付。
没有想到，小姑夫第一句话竟是：“芊芊，我想了下，觉得你家东西……确实，我不该要。咱们去公证放弃。”
“啊？？？”幸福来得过于突然，谈芊芊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下午三点，公证处见。”
“好的好的！”管它是怎么回事，谈芊芊忙不迭地道，“不见不散！！！”
因为已经做过很多次的公证，谈芊芊很懂需要带的材料——一般人短时间还真准备不出。她叫小姑夫带上身份证、户口本，还有单位开的没有再婚的证明，下午三点在公证处的门口见。
…………
谈芊芊没爹没娘，小姑不愿见小姑夫，最后是小叔小婶陪她去的公证处。谈芊芊是他们二哥的独生女，他们谈家总归需要出人撑场。
谈芊芊一直怀疑小姑夫是在耍她。毕竟，忽然同意放弃这事……与那个男人一贯人设不符。
因此，在当真看到高大也可以说是英俊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时，谈芊芊都不敢相信。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如此顺利？
“哟，芊芊。”小姑夫又开始一贯的炫耀、吹牛、好为人师，“要去加拿大啦？读研究生是吧？到了那边，好好努力，找个有钱的外国佬……”
谈芊芊讨厌对方，只是随便“嗯”了一声。
小姑夫还在逼逼：“那边都有福利，干啥都是免费。哦，你可以从中国拿点东西去卖，他们特别喜欢、愿意花大钱买，赚钱特别容易——”
谈芊芊皱着眉头，也懒得反驳对方。奇怪，越是无知的人，越是愿意当人老师、教人做这做那。
她催促说“快点进去”，一边大步跑进了公证处，不愿再听。
公证办得十分顺利。谈芊芊再次觉得，自己在做梦——小姑夫还真老实同意放弃！她本来还怕那人故意搞鬼！
将所有问题询问完毕，已经认识谈芊芊的公证员笑着说：“行了，公证书做好后我会电话通知。”一般来说，一个人的事情，会由比较了解情况的同一个公证员来负责。
谈芊芊：“辛苦您了，谢谢！”
“没事儿。”对方爽朗地道。
出门后，小姑夫又是一顿逼逼，不过谈芊芊心情变好，也忍了，左耳听右耳冒，给她小姑夫一个面子。
最后，小姑夫走后，谈芊芊兴奋地对小叔小婶说道：“我真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搞定了！！！搞定了！！！”
小叔小婶：“…………”
“我之前还想，要不就找几个混子，把那家伙揍上一顿……要不闹到他的社区、单位，把他名声搞臭……还有……”当然，这些想法yy成分居多，只是自己想想、发泄情绪而已。
小婶说：“芊芊，别想了，完事了。”
“嗯！！！”
过了几秒，谈芊芊美滋滋地说：“说不定小姑夫也没有那么坏？这不良心发现，没有再抢房子~”
“……”小叔小婶似乎有话，几次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发出一声叹息。
然而，高兴的谈芊芊根本没注意到。那声叹息，很快便流散在公证处外柏油马路熙熙攘攘喧喧闹闹的人群里。
谈芊芊不知道，小姑夫忽然同意放弃继承，是因为，她那个经济状况也并不算很好的小姑姑，找到前夫，拿给了他十万，条件就是放弃芊芊父母的房子。
小姑姑只是一家纺织厂的办公室主任。厂子以前不错，然而现在整个棉纺加工行业都在亏钱，收入也变低了。十万，不至于拿不出，可也是个负担。
然而，她觉得，芊芊是她二哥唯一一个女儿。芊芊可怜，16岁时父亲突然去世，21岁时母亲撒手人寰。二哥二嫂生前无比宝贝独女，现在他们先后走了，自己这个做亲妹的，自然是要照料他们留的孩子。
她也那样做了。每回做好吃的就叫芊芊过来，还去芊芊家里帮她打扫房间。
可是，她的前夫，要分二哥二嫂房子。
她觉得，是她的错。她看错人、嫁错人，被对方的外表迷惑，稀里糊涂地嫁掉了，最后实在不堪忍受，终于离婚。要是她当初眼睛擦亮，芊芊也就不会……
面对拒绝放弃遗产继承的前夫，小姑求过、骂过，招数用尽，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又不忍心看着芊芊继续困扰苦恼，找到前夫，自己甩给了他十万，叫他退出。
事情终于画上句点。
在公证处外的微风当中，谈芊芊说：“好像，小姑夫也不算彻头彻尾地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