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二 扮侣
这弱柳扶风般的蒙面女子,自然就是鹿鸣涧。
她天生矮瘦,这么多年的锻炼习武也未见长高,薄而匀称的肌肉又被时兴样式的裙装牢牢遮盖,从外部以肉眼来看,丝毫猜不出她小小身子蕴藏的恐怖力量来,就与富贵人家的平凡少妇没什么两样。
将手搭在叶拾之手里,鹿鸣涧娉娉婷婷地迈下脚凳,就势变成挽着叶拾之的胳膊,表现得很有几分怯生生的闺秀之气。
杨宅的管家竟然是个中年女子,约莫四十多岁,但风韵犹存,嘴巴很甜地来迎二人:“表少爷,表少夫人,里面请。得知表少爷今日到,老爷特意退掉了外出的应酬,这不,在内堂专门候着您二位。”
说是内堂,其实绕过进门处的屏障,隔着一块铺了大理石地砖的院子,就能看见檐崖高耸的主厅。四平八稳的建筑风格,除了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建筑更为轩阔一些,看不出有何出格之处。
院中央摆置一个足有两人高的立塑,金光灿然,圆币模样,中间有方孔,赫然是一枚放大版的金制通宝——这是让踏足进杨宅的每位客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理解,宅子主人毕生所求,唯方孔君而已。
主厅上首,坐着杨氏如今的家主杨西平。
他是个大肚腩的中年男子,一袭宽大却仍贴在身上的翠色绸缎外袍,腰腹系着用金线揉成的丝绦,既显得华贵,又透出俗气。
乐师们在厅角或坐或站,演奏着曲调旖旎的靡靡之音,杨西平端着酒爵,随着乐声摇头晃脑,欣赏堂下妙龄少女们的曼舞飞袂。
“侄儿林落之,见过姑父。”叶拾之身着暗紫华袍,也做富商打扮,一进得厅来便朗声问安,执子侄辈礼弯身。
“呀,都是自家人,落之何须多礼呀!”
杨西平满是横肉的脸上,那双因淫声而陶醉眯缝着的小眼睛倏然睁开,露出夸张的惊喜神色。
“先前收到你信,说要来看你姑母,她可高兴地整宿睡不着呐!哎对了,你信里说,可能还有一笔大生意要带给姑父谈,可定下来了?是什么方面的?”
说话间,杨西平拍手示意乐师们止声,又挥手叫舞姬们退下,厅内霎时便安静下来。
“哎哟,这又是?”杨西平下了主座,来到叶拾之面前,扶他直起身子,又抖抖腕子让宽袖退后了些,露出手来指着微微藏于叶拾之身后的鹿鸣涧。
“一开口就是生意,侄儿还道姑父果然关心钱胜过我。”
叶拾之勉力控制面部,扯出一个不吓人的浅淡微笑,并侧过头,让进来之后便微微落后他半步的鹿鸣涧露出来。
“这是内子陆氏。侄儿年前远赴黑戈壁,收获颇丰,不仅赚得盆满钵满,也如愿抱得美人归。”
鹿鸣涧学着叶拾之的样子,对杨西平行了个礼,大眼睛半是好奇半害羞地眨呀眨的,却不叫人。
杨西平稍微纳闷,但不欲纠结这些末节,爽朗笑着拍拍叶拾之道:“好好好,你年纪轻轻就事业姻缘两开花,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言罢,他便状似亲热地引了叶、鹿二人往厅后走去:“这会儿时辰正好,酒菜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姑父府上厨子不少,各地菜系都能做,只是事先不知你口味如何,我便叫他们只紧着拿手的式样来烧了,给你接风洗尘——”
叶拾之和杨西平,一个是真神捕扮的假生意人,一个是真生意人,总之都是人精,言笑晏晏,相处得毫无初次见面的尴尬。
“多谢姑父。”叶拾之一手被鹿鸣涧挽着,另一手被杨西平携着,压下声音对后者道,“内子出身关外小部落,幼时受惊,得过场大病,虽然侥幸活下来,但身子骨弱,也不能说话了,绝不是故意怠慢姑父。您莫要见怪。”
“哦——”杨西平心里不知如何想,总之表面上做出了理解、同情的神情,目光越过叶拾之对鹿鸣涧道,“陆娘,待会儿吃饭你也不要客气。家宴,没那么多讲究。”
被设定为病弱哑女,鹿鸣涧自然只有含羞点头的份儿。
饭桌上,隔着大圆桌的遥远距离,叶拾之化名的“林落之”负责与杨西平夫妇对答,鹿鸣涧则埋头吃饭,煞是省心。
她从中几人谈话中听出,杨夫人林氏,也就是叶拾之假身份的姑母,确实出身东海大族林家,却不知叶拾之是如何攀上的这等关系。
饭后,杨西平很是自然地邀请叶拾之去议事,叶拾之欣然同意,林氏便提出带着鹿鸣涧在广陵邑走走,看看扬州的美景风月。
鹿鸣涧探询的目光投向叶拾之,见他微微颔首同意,但出言嘱咐林氏道:“陆娘性柔体弱,几乎无法片刻离我左右,逛园子就不必了,我会担心。烦请姑母带她先去厢房等我,陪她坐坐也好,侄儿很快就来。”
虽然席间叶拾之就帮身旁的鹿鸣涧布菜,而且是筷子上的鱼夹去她碗里,他却根本没看她,仍与杨西平说话,状态看起来很是惯性与自然,一副恩爱回护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林落之对其哑女妻子的感情格外深厚。
但如此“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态度,却让人感到些微怪异和不舒服了,似乎这林落之对妻子的控制欲,强到有些变态的程度。
然而看鹿鸣涧温顺点头,白娟蒙面上的剪水双瞳脉脉望着叶拾之,柔情不舍,又让人觉得他们确实两情相悦,旁人置喙不得。
林氏带鹿鸣涧去到为林落之小两口准备的大厢房。下人们早已将这里收拾罢,房间显得干净而满当,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林氏尽量和气地与鹿鸣涧说了许多客气的话,但鹿鸣涧到底是个“哑巴”,又性子胆怯,光靠寥寥的手势比划回应,毕竟难免叫林氏产生自说自话的尴尬感,很快就告辞了。
果然如叶拾之所言,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结束了与杨西平的会谈,匆匆告辞去见他的“琉璃嘎嘣脆小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