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 穿门
“掌教师叔祖这会儿不在,应是勤修不辍去了。”
陈迁时口中的“掌门师叔祖”,是纯阳宫如今的掌教,玉虚真人李忘生。
很久从前,“纯阳子”吕洞宾还在做掌教时,其大弟子“静虚子”谢云流叛出纯阳宫,宫中便惟余“玉虚子”李忘生、“清虚子”于睿、“灵虚子”上官博玉、“紫虚子”祁进和“金虚子”卓凤鸣五人在同辈中闪耀其名了,被江湖尊称为“纯阳五子”。
鹿鸣涧被陈迁时牵着,步出了纯阳宫正殿,陈迁时歉然道:“于师叔祖竟然也不在,倒是稀奇——她平日经常会在太极广场指导我们的。既然不巧,改日我再带你来拜会他们。”
鹿鸣涧拍拍他手:“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说话间,鹿鸣涧举目四望,见这里前临太极广场,后有无极道场,仰观天风流云,俯临万丈奇观,中间飞檐斗拱以卧雪相连。这里不愧是华山南峰之巅,天地灵气之钟秀,长年云遮雾绕,乃是修道习武之圣地。
她瞧见几个小道童们在崖边打闹,手头的扫洒工作都停了下来,心情很好地问陈迁时:“你小时候也是这般偷懒?”
“我来时都不小了,怎会与这些小童一样懒散。不过大略因此,也没什么朋友。”陈迁时浅笑着摇头,“除了早课与练剑,就和所有同门一样,我也要日日做些杂务,以拂拭心境。”
陈迁时指向大殿西侧:“有些时候是拎根大扫帚,在此清雪。”
他指向大殿背后:“有时候是找块干净的布,擦拭吕祖百字碑。”
他又指向北边,隐隐可见傍着险峻山路的一道天街:“顺着那边,能到老君宫。有的时候,我去那边帮助上官师叔祖分拣药材。”
“最麻烦的,也不过是辛苦些飞去朝阳峰,喂一喂清池里养的千年老龟。”他顿了顿,“左右都是些小孩子皆能做的易与之事,没有什么特别的。”
鹿鸣涧莞尔:“民间传说道士高来高去,我还以为你们纯阳宫修仙的生活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也与我这市井乡野的小药童差不多。”
陈迁时辩道:“我说的那是刚来时。日子久了,等到会画符、会算卦、会炼丹,方好歹算是养出了几分纯阳的根骨。”
两人踱步,来到了通往更高处的唯一一处巨大门楼下。
鹿鸣涧抬头望着,见正中方墙上以白玉雕刻着太极八卦,墙上首坐着个嵌碧玉的大肚子葫芦,朝上的弧面也覆着雪。
方墙左右两侧各起一巍峨门楼,飞檐挂灯,门楼上亦装饰了许多黄底太极图案。两个门楼开一葫芦形的轩门甬道,左侧门上匾额曰“天意”,右侧则曰“人愿”。
“这里叫做‘两仪门’。万物由太极而生,过太极,穿两仪,方可抵修道之所。”陈迁时介绍完,便眼睛一眯勾唇笑道,“每个新拜入纯阳的弟子都要经历一番‘两仪之惑’的考验,不如阿涧猜猜,如何同时通过这两仪门?”
“同时……那自然是不能从两边门洞走。”
鹿鸣涧微微一沉吟,便踩了“扶摇直上”凌空而起,想要从方墙上的大葫芦上飞跃过去,结果一个“蹑云逐月”却撞上了气墙,被强大的反震之力冲撞,她连忙调整内息稳住身体,虽然无碍,但也落回了地上。
陈迁时在旁笑而不语,似是享受她想办法的样子。
鹿鸣涧继续喃喃自语道:“不对的,新上山的纯阳弟子通常并没有功夫傍身,这通过考验的法子,定然是寻常人也能轻易做到。”
她疾退数十尺,远远观望着两仪门。
几息之后,鹿鸣涧便胸有成竹地飞了回来,脚踏实地,双手背在身后,从两仪门两旁留出的空地直接走到了门后去。
她施施然站定在“人愿”门的对过,朝着门这头的陈迁时微笑:
“我可通过了?”
从黑暗的门甬中望过去,鹿鸣涧的倩影就像落于一个葫芦形的纸上——黑葫芦里装白雪,白雪中又有个着黑衣的雪白美人。天工般的巧思。
“地无极,大道自然。阿涧悟得很快,比我天分高。”
陈迁时走到鹿鸣涧身边,满眼忍不住的笑意。
“修道之人最怕执著己念,不能超脱。两仪门是虚幻,先过后过也是虚幻,修道之人,不拘泥于三界桎梏,跳出五行方能寻觅大道,达到天人合一之境,这就是越两仪而至太极的道——这是代掌教师叔祖当年收我时说的。”
鹿鸣涧摇头:“看来我是注定修不得大道的了。”
“怎么?”
“跳不出五行三界,我对红尘贪恋着呢。”鹿鸣涧笑嘻嘻道,“听说天上仙宫里,最好吃的东西也不过蟠桃,那有什么意思?离了辣椒油盐,我可不如死了算了。”
“瞧这小肉肉,怎么能是虚幻?”陈迁时捏了捏鹿鸣涧的脸蛋,“看来我也真是没悟性的。”
鹿鸣涧听着陈迁时语气豁达,不像是自暴自弃,虽不知道这种想法对他的修行来说是不是好事,但至少她听了,心下是偷偷高兴着——
倘若陈迁时真要修道修仙修去了天上,恐怕她也不能随他乘风归去。
————————
倏忽,悠长钟响,在山间连绵,回荡不绝。
鹿鸣涧与陈迁时对望,便点头,随着他一起回到了太极广场。
很快,除了那些被关禁的和闭关突破的,现下身在山上纯阳宫弟子都会聚在了此处,足有几十人之众。
一位清冷坤道立于阶上,高冠上覆了白色长纱,水月观音。
众纯阳齐声对她行礼曰:“清虚真人。”
“清虚子”于睿点头回礼道:“我纯阳秘典《坐忘经》被盗,先遣的十几个弟子前往空雾峰缉凶,至今未归。掌教师兄闭关尚不得出,此事却耽误不得,你们中有谁想作为第二批去追回和救人,自来与我说。”
她语气平淡,声量也不大,但用了极为精纯的真气送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