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识谋
安宁一愣,心惊肉跳。
“收受贿赂,就是‘品性’有亏。就算这在恶人谷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罪状,但手段和底线灵活者,也极易授人以把柄。我们这些‘新人’在被考验,孙儿你这个考官又何尝不是?”鹿鸣涧冷笑一声,用残忍又怜悯的目光看着安宁,“姑奶奶我啊,虽不知你是尸菜田第几个管事了,但你想想从前那些,最后都去了哪儿——你这关的考官,莫不与这尸菜田里的肥料一样,是期满即丢的耗材。”
言罢,鹿鸣涧便踩着“点墨江山”不见了踪影。
安宁继续以滑稽怪异的姿势啃着泥,却再也顾不得狼狈和考虑稍后的面子问题,眼中心中恐惧渐浓。
他想起,他来上任那天。前任管事的半颗头颅,就瞪着眼睛,烂在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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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不远,鹿鸣涧便见田野里遍布毒虫猛兽,正如安宁所言。
半具像是牛羊的大型白骨插在地里,被腐蚀和啃食而斑驳破落,下生零星几棵荒草,显得突兀又凄凉。
一声微弱而哀切的呼唤引起了鹿鸣涧注意。她循声望去,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
男子神色隐含痛苦与绝望,颓然坐倒在路边,而正眼怀期盼地仰面望鹿鸣涧:“姑娘,救救我!”
鹿鸣涧落在了能与他正常交流、但又保持相当距离的地方,闭口不言,只冷淡看着他,示意自己在等下文。
男子见她并未直接掠过不理人,已是非常欣喜,抓住救命稻草般,飞速介绍着自己与当下状况:
“在下崔靖,长安人士,因重病缠身已无多少时日可活,便千里迢迢来此,求肖药王救我一救。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适才竟又被一毒蛇咬了,彻底走不动路了!姑娘若是恶人谷的侠士,能否求姑娘帮在下一个小忙,送在下去肖药王处?”
肖药王……鹿鸣涧暗忖,这崔靖管肖药儿叫“药王”而非“毒王”,看来真是对他指望得紧了。
这肖药儿列身十大恶人日久,原来确也曾是名满江湖的药王,救活了诸多伤病几死之人,可谓神乎其技,早先与万花谷“药圣”孙思邈齐名。
鹿鸣涧早就在章敛处听过这肖药儿入谷的传奇事迹——
却说他自幼随其父肖病钻研医术,待到独自行医时,妙手回春,手下未有不治之症,且伤愈之速自古未有。
河朔大侠吴广与孙思邈有旧,一日与其相遇却被药王看出端倪,孙思邈细加诊查,吴广之体分明曾被人以霸道药物辅以绝毒吊住性命,药物激发潜力续命,毒物缓缓蚕食精力,受术之人体质便随药物毒物缓缓改变,经年累月,早已无药可医。
自古医者父母心,孙思邈见竟有如此施用医术之人,遂决心弄个水落石出,肖药儿所为之事终于被查了出来。
其用心之歹毒、牵涉之广泛,皆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江湖中找他求医过的人,一时纷纷自危。
而诸事败露,肖药儿在江湖中再无立足之地,唯有落荒而遁,逃入恶人谷中。
传闻中与他关系不好的亲妹子“毒医仙”肖毒儿,亦随之不再故意与他作对,似乎也销声匿迹。江湖传说中,肖毒儿被他入谷前辣手除掉,
而鹿鸣涧前日才知道,猫婆婆就是肖毒儿,并未被她哥哥肖药儿害死,便怀疑此间传闻不能尽信。
这时从陌生人口中,偶然听闻有关肖药儿的事,便更加谨慎起来。
见鹿鸣涧仍站在远处不动,这男子急切道:“待在下痊愈,必有厚报!”
鹿鸣涧看了一眼他脚边不远处。一条儿臂粗细的斑斓长蛇断作两段,盖偷袭这男子不成,被其拦腰而斩。
鹿鸣涧取出行医用的薄手套戴上,关切靠近道:“其实,在下出身万花谷,亦略通医术。要是阁下信得过,不如让在下先看诊一二?”
那崔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面上现出感激与惊喜之色,连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可鹿鸣涧指风忽至,将他要穴点了个结结实实,他手中隐藏暗扣着的淬毒薄刃也被鹿鸣涧掰开取出。
崔靖面色变得难看,阴鸷地望着鹿鸣涧,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鹿鸣涧把玩着那薄如蝉翼的毒刃,笑吟吟道:
“肖药儿将你医好,却叫你出来掳人给他,是也不是?”
崔靖见阴谋已被喝破,也不装了,无赖反问道:“我在此多年,绝知你非是我恶人谷的人,却如何得知这等情报!”
“我虽面生,家师却深谙谷内事,早就交代过我——若我还没加入恶人谷,任何人让我去找肖毒王,都是另有所图。肖毒王对恶人谷之人只能医好不能医坏,可他还有一条规矩——求他医治之后,须得为他掳来一年轻之人,供其钻研医术。”鹿鸣涧笑着,将缘由一一道来。
这崔靖刚明白了始终,还没来得及说任何话,便被鹿鸣涧一刀割了脖子。用他自己准备的那淬毒薄刃。
“叫你这伥鬼死个明白。”
鹿鸣涧收起薄刃,平静离开,根本不往肖药儿那毒皇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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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行过养着众多猛兽的一片区域,鹿鸣涧见到了“尚兽苑”的匾额,得知这出是恶人谷豢养凶兽的处所。
她出于好奇而靠近一观,登时再次感到了不适。
虎豹狼熊等大兽虽为人看顾,却能够在苑中自由徜徉;身着囚服的活人们却被关在笼中,似牲口般畜养,甚至和小些的动物一起,被当成磨砺大兽的刀石、新鲜高级的粮食。
人类的惨叫与大兽的嘶吼同时贯耳,鹿鸣涧不忍再听,离开了这处猎场。
顺着三生路,她终于抵达了安宁所说的第三关,平安客栈。
这客栈位于恶人谷正中,位置特殊,交通八达,是战略要地,外貌看来却普普通通,与山野间地方大些的客栈并无二致。
鹿鸣涧心下哂笑——
平安客栈名曰“平安”,就和长乐坊名曰“长乐”一样,透着股自欺欺人的劲儿,却又让人忍不住对其存着希望与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