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上岸
楚晚晚虽然性子骄纵,但作为大帮会之主,眼光和心胸还是合格的。
她直直盯着唐乾道:“我不是替妖女说话,是我们如今也要赶时间,有更重要的事。计划既已败露,我们必须赶在她报信给恶人谷之前,带着兄弟们跑路了。若金水镇和啖杏林据点没有被咱们浩气盟占下,咱们继续留在枫湖寨就是孤立无援。”
秦沐道“晚晚说得有理”,其他几个兄弟也都称是,可唐乾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帮会又不是他的,远不如他弟重要。
看了看四下,还有那鹿鸣涧遗下的破船,唐乾眯眼道:“你们回,我要去捉那婆娘。”
秦沐恨道:“我不拦你。你若真追上,将她杀了是最好不过。”
楚晚晚皱眉,看唐乾心意已决,只好叹道:“若能成事当然好。妖女狡猾异常,你别着了她的道儿,若事有不济,唐乾,万勿逞强,保全自己为上。”
唐乾本来生气楚晚晚,见她说得关切,这才终于冷静了些,脸色终于不那么黑如锅底,勉强道:“我自有分寸。”
待唐乾上了破船,朝着地下河下行的方向独自走了,秦沐与楚晚晚等人方上了他们来时所乘之船,原路返回。同行者有会解穴的,已帮着楚晚晚恢复了行动能力。
楚晚晚披了秦沐带来的兽皮大氅,坐在可容纳数人的小舟正中,与帮着划船的秦沐低声交谈,才知“花丛”男们早就安全离去了。
秦沐道:“那夜清晨我试探穆帮主,他们全不知晓夜里发生何事,连我说鹿姑娘独自西行了,他们也只是惋惜她不告而别,没什么旁的反应。”
楚晚晚皱眉道:“难道是给他们察觉了,故意演的?”
秦沐摇头道:“我倒觉得不像,或许确实交情不深。我当时想着,要是妖女死了,一切计划照旧,权当没这波折,用不着出手对付他们;而要是真给妖女跑了,一切都也迟了,杀他们也于事无补。若是没什么堂皇理由,硬要拘着他们不放才是奇怪,万一妖女伏诛、一切无事,反给他们这些不要紧的白白死在据点中——他们帮会到时候定要寻仇,咱们可解释不清楚。”
“还是你做事妥帖。”楚晚晚吸了口气,将厚厚的氅子裹紧了些,方低头道,“秦郎,可恨这次怪我大意,方落了敌手。原来我一直以为,咱们俩人联手足够厉害了,却没想到……我离了你那么几刻,连个小丫头都没能对付。”
想起这番狼狈,秦沐脸色也很是阴郁后怕,却仍是温言安慰楚晚晚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咱们做这卧底时,不也早就存了随时败退之心么。点子扎手,晚晚不必太过自责,以后小心,不要离了我左右。”
楚晚晚黯然道:“我不能总是诸事依赖着你了,再多外力,不如自家多加勤修。他日再见,我定要,我定要让她……!”她咬唇握拳,似涌起了好大动力。
秦沐讶然看了一眼楚晚晚,复杂中涌起欣慰。
秦沐说不上来自己这种扭曲的心态是怎么回事。他愿意竭尽性命护楚晚晚,也希望她能努力奋进,多些自保之力,与自己亦能配合更好。可内心深处,他又怕她当真要独立自强了,自己在她那里,便再也不是最特殊那个。
当下秦沐拉起嘴角道:“好,回去了我陪你修行。”
楚晚晚顿时现出和从前一样的依赖爱慕之姿,甜甜撒娇道:“秦郎,就知道你最好了。”
秦沐方才心下定了。
楚晚晚被俘,昨日还有平时与秦沐关系好的兄弟暗示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夺权,接过帮会的盘子,恐怕是素来偷偷在替秦沐不平,还以为他是被楚晚晚捉了什么把柄,才这么多年始终尽了大力辅佐她。
奈何秦沐竟是真心待楚晚晚的。他让那兄弟慎言,这类事情休得再提,便忙于去救楚晚晚了。那兄弟万万没想到,真有像秦沐这般有能力的男人是自甘居于女子之下的,怒其不争之下已经离了帮会。
秦沐第一念头想挽留,却终于没说,放了那兄弟离开。
昔日,秦沐尚在少室山出家,因犯错而被罚于后山做杂役,遭到同侪师兄欺侮,慌乱中踩空掉下断崖,是盘山路上游玩的楚晚晚轻盈飞起,将惊魂未定的他托住救下。
那时候,他在楚晚晚怀里,与她旋转,可能只有几圈,但秦沐觉得刹那永恒。
落地之时,楚晚晚用粉红色的绸扇掩嘴巧笑,甜哑着道:“小和尚脚下恁个不当心。”
秦沐的心便再也不当心了。
他与她频繁相会,能破的、不能破的戒,他都破了。
再后来,秦沐终于厉害到可以把当年欺负他的师兄们都揍趴,而楚晚晚不再满足于和他相会,她说她要去落雁城,要他与她同去。
秦沐没有二话,就随她离寺而走。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心不在佛前了。
少时的苦闷和迷茫,在楚晚晚的活泼热辣、主动诱惑中被驱散殆尽,他人不能理解秦沐的痴心,秦沐自己却很清楚。别人都以为是楚晚晚事事依靠他,可实际上在情感中,她才是主导的那个,他靠着她的依恋,才有安全感。
楚晚晚对他而言,就像青灯另一边的滚滚红尘,曾救他脱离苦海,又在别人无数“她那样水性杨花的女子总有一日要背叛你”的声音中,她毫不在意,待他如一。
在佛祖和楚晚晚中,在兄弟和楚晚晚中,在所有人和楚晚晚中,秦沐都选楚晚晚。
他怎么可能不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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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另一头,鹿鸣涧吞下了一枚“飞鱼丸”,游水速度变为正常人数倍,已潜流而走。地下河分叉口不少,她也未曾走到过另一端,不知出口究竟在哪,只能摸索着游。
好在运气不错,她终于找到出渭河的洞口时,天光乍破。上得岸来,浑身冰冷,她打了数个喷嚏,心下又是轻松又是懊恼。
恼的是“饮血蛊”的副作用尚未痊愈,又透支体力在冰河游水,自己这身子要想恢复到十分健康,恐怕要调养好大一阵子;喜的是这番劫后余生,虽然损失惨重,但毕竟捡回了一条命,值得庆贺。
为了方便游水,她上身只着裹胸布,将各种重要物事打了包裹顶在头上,下身亦脱得只剩短裤,如今衣不蔽体,还得重新烦恼这事——
而此时,一只花斑猛虎恰好就坡上树间,正居高临下观察着鹿鸣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