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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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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章敛还是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正襟危坐道:“你难道以为,我真不知道自己厨艺什么水平么。”

    鹿鸣涧震惊:“什么,你知道的吗!”

    章敛抬手掩嘴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才把扭到一边去的脸扭了回来,直视着小徒弟说:“当然了,我味觉又没有坏掉。就算是王婆卖瓜也要自卖自夸两下吧,总不能端出来食物就说我做得很难吃,多没面子。”

    鹿鸣涧恍然,继而偷笑:“我还以为师父您这样自诩‘天下一流’的人物,指定不能承认自己有做不好的事呢。”

    章敛一贯的理直气壮:“天下一流人物又不是神仙,诸般求不得,也会意难平,有何不能承认。”

    “真没想到。”鹿鸣涧啧啧有声,“对师父刮目相看了。我还以为,师父全身上下就嘴最硬了,烧化了怕是都能捡出一张完整的嘴巴来。”

    章敛现在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拳头:“?小女孩家家的怎么满嘴浑话?怕揍花你脸蛋你说为师不给你面子,但你要再和我臊皮,我可不能保证还忍得住。”

    鹿鸣涧马上噤声,捧起咸粥挡住脸,对跟章敛皮的尺度这块儿已经拿捏。

    “徒弟小小年纪什么都做,我做师父的,却连你的口味都不知道。”

    鹿鸣涧埋在碗里的头抬起来,听见师父怅然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一样。说要照顾你们,到头来,总还是你们在迁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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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鸣涧动了动腮帮,咽下了这口饭。目光不自觉移向了窗前,章敛的书桌。

    章敛的铜绿镇纸,外观和阿甘缩小版形象一样,也是他自己做的。它蹲在那儿,压着一个信封,正面红框无字无题,似知其归处只有这里。

    这是昨天师父收到,师叔托人寄来的。

    去年师父给师叔去了信,详说谷外种种、云游见闻,还道收了自己这个徒儿。

    年底,师叔回了信。信封和今日这个形制一般无二,拆开后内无一字,只掉出一大一小两个墨书“平安”的黄底纸符。大者有章敛中指长,小者有鹿鸣涧拇指长,皆用红绳子穿了,可挂在腰间。师叔的字有种张牙舞爪的美感,和师父的端方隽秀完全二致。

    附信而来的还有一株药材。鹿鸣涧认得,那是“当归”。

    师父坐在窗前,半晌无话,最后小心收起了啥也不剩的信封。当归当晚便被他煎煮成药汤,哄着鹿鸣涧一并喝了;大平安符被他换了条更长的红绳子,挂在了他自个儿脖颈。

    他没回信,也没搭理鹿鸣涧问的“要不然咱回去看看师叔”。

    十二个月匆匆过去,又临近年关了。

    师叔的来信仍是无字,两个新平安符,只换了红底。

    但今年没了“当归”。

    他们在互相说什么,鹿鸣涧不懂,但师父肯定是懂的。

    昨夜,鹿鸣涧醒了,见师父披着棉袍,手捧着那新红纸符,在窗边映着月光看。眼含笑意,十分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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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你也太会给自己贴金了。”

    鹿鸣涧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摇头:“啥迁就不迁就的,你教我那——么多东西,都不要一个铜板的学费,除了工钱还给我零花钱,我就给你做做饭、洗洗衣服啥的,谁来不说一声赚麻了呀?还真以为我是愿意宠着你?”

    章敛张了张嘴:“……”

    “没错,我还真是愿意宠着你。”

    鹿鸣涧小脸一板,学着章敛平日训斥完之后补一句“还不是我宠着你”的语气,然后自己破了功哈哈大笑,趁章敛发愣还没回过神来骂人,赶紧收了碗跑河边去洗了,嘴里还嚷着:“估计师叔也是!”

    “……孽障。”章敛揉了揉眉心,笑着低声对空气骂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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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后,夏日清晨。

    鹿鸣涧拖着装了四个轮子的小车,走在长安郊外居民区的早市上。

    “小鹿姑娘,张大夫的身体好些了没有呀?”

    “是啊,张大夫太辛苦了,你可得多照顾你师父一点!”

    “唉,还年纪轻轻的,可别自己先病倒咯。”

    卖绿叶菜的陈大娘、肉摊的范屠户、卖西瓜的孙爷爷等乡亲都在关心着章敛,虽然鹿鸣涧一一笑着回应了,说师父估计再有几日就好全了,让大家不必担心,仍架不住这边多塞几捆菜、那边多装几颗蛋的。

    章、鹿师徒二人在这处住了已两年有余。一开始,见他们风姿不凡、一身文气,乡民们还道他们父女俩是大城来的贵客,不过旅居一时,谁料他们竟盘了个铺子做起生意来。

    乡民们最初还担心“张秋收”大夫出身江湖大势力,“秋收医馆”定然收费太高,而不敢接近,后来大着胆子来看,才发现药价和诊金竟都算亲民,个别药材比城里的老字号药铺医馆卖得还便宜些许。

    口碑渐渐传开,说乡里新开的那间医馆好得很,坐柜台的小鹿姑娘年纪虽小却机灵热心,张大夫更是妙手回春、神乎其技。待得名声传了出去,连城里都常有达官贵人派车来请他们。

    后来,乡亲们得知两人是师徒关系,张大夫一表人才居然尚未婚配,想给他说媒的人是三天两头找上门来,加上看诊的排大队,本就不那么坚挺的木头门槛,险些都给人们踏破了。

    章敛既诸事须忙,又生性惫懒,尤其不愿多做应酬,鹿鸣涧就不得不经常帮师父敷衍此事,按照之前章敛教过的口径:

    “师父喜欢武艺高强的烈性女子,可他一介布衣游医,既无功名、又无武学,加之带着我这小拖油瓶,年纪还大了,哪有女侠愿意跟他?”

    这套说辞被讲得多了,那些企图牵线的大娘们、芳心暗动的姑娘们,最终也只得纷纷黯然作罢。

    章敛没想到生意如此火爆,苦笑连连。毕竟医馆只是他明面上的事业,他不欲于此占用全部精力,遂逐渐装成了积劳成疾、需要调养的模样,不仅医馆的打烊时间提前,更经常干脆放假。

    譬诸这几日,医馆挂了牌子,说张大夫染了风寒,暂时不接待新病人看诊,但门还照开,有需要的话还可拿着之前的开过的方子,自去找鹿鸣涧继续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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