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雨夜孤影倦认前世错
雨一直下到半夜。
褚师潼辗转反侧许久也未能入睡。
心中之事仿若千千结,每一条都纵横交织着将她裹得死死的,怎么也挣脱不开。
尤其是关于褚师枫的事,她每每想起就气的睡不着。
这般阴毒之人,不是褚师绚就是褚师桓。
亦或者是许久都未曾有过动作的褚师寒。
这三个人她一定要想方设法除掉。
一日找不到秦威,褚师潼就一日无法放心。
她对身边人的能力逐渐开始产生了怀疑。
睡不着的那些时间里,她细细琢磨了很多关于身边人的事。
那些人也不是没有能力。
只是没有能力找到秦威。
褚师潼一直想着秦威的下落,她已经迫不及待的需要那把刀在手中了,可不知为何,似乎老天在跟她作对似的,怎么也不肯让她找到。
秦威消失的太过彻底。
甚至彻底到有些不正常。
记忆中他的村子,他的家人,全部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丝毫存在过的证据。
他的存在,像是褚师潼临死前的一场对绝对忠诚和绝对暴戾的盛大妄想。
她甚至脑海中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秦威消失了?
不。
不可能。
褚师潼翻来覆去心中烦闷。
她不屑于这般依赖她人,可眼下周围的人都让她用着十分不顺手,像是在逼着她承认她需要那把锋利顺手的刀,那条忠心狠辣的狗。
脑海中,前世的一个场景仿佛被擦去尘土的铜镜一般依稀浮现。
那是夺嫡的大后期,朝中除了褚师潼就只剩下褚师绚一人。
形势大好。
褚师潼慵懒的靠在榻上翻着今日手下之臣上奏批斗褚师绚的折子,越瞧越高兴。
秦威跪在她脚下,像是一只被人欺负的小狗,冷硬的眉目间隐藏着几分难以诉说的委屈。
垂落的几缕墨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跪地良久,背脊依旧挺的笔直。
作为柒王手下权利最大也是最受用的人。
此时此刻,只因为给褚师潼上错了一份糕点,便被罚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褚师潼心情愉悦,放下书信时余光瞧见他神色间仿佛有几分委屈,便扶着桌子缓缓坐直了身板。
沐浴过后只穿着一层雪白里衣,双足赤裸,被精心修理的干净整洁,抬起时裤脚上收,还露出一截白皙粉嫩的脚踝。
她像是逗狗一样,以高不可睥睨之姿用足尖轻轻抬起了秦威的下巴,神情傲慢,不可一世。
男人俊美冷漠的表情隐隐有些克制不住,脖子上的青筋隐隐欲现,沐浴过的花香气萦绕鼻尖,褚师潼轻佻的动作他感觉自己像是花楼里卖身赔笑的小倌。
耻辱和难堪的感觉,诡异的化作瑰丽的红霞弥漫在脸上。
可褚师潼并未看到秦威平静目光下克制的疯狂,准确来说,她甚至未曾仔细去看。
因为在她心里,秦威只是一条狗而已。
无论是一身里衣的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落魄之际披上他的衣裳,甚至面对无数个想刺杀她的暗卫被他抱在怀里,他几乎千疮百孔,而她毫发未伤。
她都觉得是应该的。
跟一条听话忠诚的狗,讲究什么男女有别,讲究什么恩情,讲究什么主仆之间和谐共处。
都是笑话。
她那时心气高傲,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以为皇位已是势在必得。
面对秦威被罚跪两个时辰,也只是飘飘然的一句。
“跪不住了?”
秦威抿唇,垂下眼睑,外表在如何冷硬,对她说话都是小心至极的乖顺。
“属下有罪,自该认罚。”
褚师潼的嘴角轻轻勾起,浅如琉璃的眸子里弥漫着嘲讽的笑意。
“你似乎看起来很不服气呢。”
他越是这般乖顺,褚师潼心中的戾气便越是疯涨。
那时,秦威这种毫无缘由的至死忠诚,让她肆无忌惮。
秦威低声道:“属下不敢。”
褚师潼故意火上浇油:“你若不服气,大可跟本王直言,本王身旁不缺你这一个护卫,多得是人看中你现在的位置。”
她就是故意的。
闲来无事,她惯来喜欢逗秦威,看着冷漠死板的秦威一忍再忍,好似这种无限试探换来的忠诚,才能让她一直悬浮的心有所安定。
秦威的眸色悄无声息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这句话触碰到了他无法忍受的底线,一直以为的乖顺竟在此刻被亲手推翻。
他缓缓抬眸,对上褚师潼的视线。
望着那双冷茶色的琥珀瞳子,冰冷透彻毫无感情的眼睛,永远都在试探的不信任感。
秦威也像是终于无法继续忍受了一般,神情冰凉的开口。
“若殿下不需要属下了可以直言,无需这般试探,属下自会另谋发展。”
褚师潼上一秒还带着笑意的眸子,下一秒仿佛瞬间跌入冰窟,寒彻入骨,微眯起的眸光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息,像是能把眼前说出这句话的人千刀万剐。
她沉不住气了,缓缓俯身靠近,声音阴冷,语气仍旧勉强保持着从容。
“威尔,你有胆再说一句。”
秦威定定与之对视,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让,一字一句的开口道:“若是殿下不需要属下了,属下自请退离。”
褚师潼深吸一口气,尽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下一秒,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打在秦威的脸上。
力气不大。
打的速度也不快。
凭秦威的武功,想躲开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褚师潼心知肚明。
他不会躲。
秦威被打的稍稍偏过头去,淡淡的红印在他本就苍白的 脸上格外显眼。
“是本王太过纵容你了是吗?”
褚师潼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本王离了你难不成就夺不到这个皇位了?”
秦威却在此时,慢慢将头转过来,眸光深沉,言语里却带着十成把握一般,笃定的说:“您离不开我。”
沉默的空气带着无声的硝烟。
两人眸光的对峙,仿佛岩浆灌进了冰山之中。
褚师潼的暴脾气难以克制,秦威情绪稳定的可怕。
“滚出去!”
褚师潼拾起桌上的茶杯,对着秦威身上狠狠扔去。
已经微凉的茶水洒了秦威一身。
杯子也在砸到秦威身上以后,摔到了地上。
所幸褚师潼是照着胸膛砸去,并未朝着脸扔。
秦威无声起身,行了个礼之后沉默的离开。
也正是经此一别。
褚师潼生气把秦威调去了看不到的外围做护卫。
后没几日褚师御过世,褚师潼迫不及待发动兵变,百官面前被戳穿身份,众臣纷纷倒戈向褚师绚,褚师潼及其当时身旁所有护卫以大逆不道谋反罪被全部拿下。
在狱中时,褚师潼听说秦威带兵包围了整座地牢来救她,但似乎在众人得知她是女儿身之后,连手下的士兵都开始了反叛。
出了内贼,秦威救人不成,反因重伤而死。
褚师潼回想起这件事,忽然想起了秦威那句话。
——您离不开我
好似确实有所因果。
若是逼宫那日秦威在,褚师潼还有一丝可能离开。
但褚师潼不愿相信。
若是信了,岂不是说明她想要那个位置,就真的离不开秦威的帮助?
她在朝中费尽心机才一步步走到那日,怎么甘愿承认即将登上天下至尊之位的自己需要一个奴隶的帮助。
不过一条狗而已,又不是千军万马,凭什么值得她低头。
可想起秦威说出那句话时坚定的神色。
褚师潼心中的火气和委屈就伴随着铺天盖地席卷。
直到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火气,她抄起一旁桌上的茶杯狠狠扔了出去。
“你做梦!本王才不需要!”
“嘭——”
瓷器的碎裂声连连炸响。
伴随着的,是褚师潼从未有过的,仿佛困兽一般发泄的狂怒。
“没有你!本王照样可以!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守夜的碧水吓了一跳,她连忙进屋查看,只看到地上碎裂的瓷片。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您是不是梦魇了?”
褚师潼听到碧水的声音,好似神智才从过往的回忆中被拉扯出来。
她喘着气,好似噩梦惊醒。
看着一地狼藉,心中说不出的悲愤化作酸意弥漫鼻尖。
手狠狠拧了拧胳膊上的肉才将前世失败的事当做窝囊气咽下。
“无事。”
褚师潼沉了口气,语气干哑疲惫道:“做噩梦了,你先下去吧,明日再收拾。”
“是。”
碧水临走之前,犹豫的在屏风后停留了许久,才小声说道:“殿下,那个叫「秦威」的人季大哥已经派人去找了,听说这次派了上千个人去各州搜查,殿下放心,一定会找到的。”
“知道了,下去吧。”
碧水走后,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的黑暗。
无尽的压抑中,良久才传来一声无奈而疲惫的叹息。
“是我错了,快出来吧”
时至今日。
她才终于承认了自己当初过火的试探错了。
直到清晨,雨声渐渐变小,褚师潼才蹙着眉沉沉睡去。
得了休沐特许,也因为昨日睡的比较晚,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
还是被碧水喊醒的。
“殿下快些起来吧,小侯爷和司世子都在前厅等着了。”
褚师潼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想起昨日因为褚师凡被褚师御下旨奉命带兵出征之事,从朝中回来就特意送了请帖去长公主府。
她现在是不知道怎么见长公主。
因为长公主当初要求她斩草除根,递请帖的时候,褚师潼并未这般做。
现在好了,褚师枫瞎了,全京城都以为这件事是褚师潼做的,褚师潼倒好去见长公主了。
至于司景离不知道他为何跟褚师凡一起来了。
褚师潼揉着眼睛,任凭碧水扶着起来更衣。
“堂兄从哪里来?”
“从宫里来,今儿小侯爷被传进宫,陛下下旨让小侯爷带兵出征,还给小侯爷定了封号呢,赐了「定德」二字。”
看来是躲不过了,旨已经接了,收回是不可能的。
抗旨不遵,死路一条,只能去了。
褚师潼眼都睁不开,听到这封号多少明白了些什么。
长公主的封号是「文德」,褚师凡的封号是「定德」,看来褚师御现在对长公主有了嫌隙,否则褚师凡作为武将出身,怎么可能用这两个字。
怪不得褚师御让褚师凡前去,看来也跟长公主最近的动向有关。
或许是觉得自己跟长公主走的太近,褚师枫之事长公主也多少有参与其中。
“让季书去查一下最近长公主府的动向。”
“是。”
待褚师潼沐浴更衣完,已经过了四分之一个时辰了。
她一身黑衣如常踏进前厅,照常听到褚师凡和司景离在斗嘴。
“你也真是话多,堂堂侯爷还管人家几时起,官儿还没当上,权职倒是学会滥用了。”
这话是司景离说的,且语气里充满了嫌弃。
褚师潼无奈笑笑,估计是褚师凡坐不住了抱怨几句让司景离听着了。
褚师凡撇嘴解释道:“我就是说一说, 世子殿下你说话真难听,什么叫官儿还没当上,我去战场还能不立功?你当小爷这一身本事是吓唬人的呀?我上了战场第一个往前冲,等我赢得一身战功回来娶媳妇的时候,世子殿下你可别说些子什么膈应人的话,听得人牙酸。”
“本世子穷疯了才酸你。”
司景离的话里透着点莫名的优越感,道:“本世子在媳妇面前不可能像你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怂的像个鹌鹑。”
褚师凡被怼成了哑巴,憋屈的不行。
抬眼看到褚师潼进来了,眼前一亮,跟看见救世主似的,赶紧上前诉苦。
“小七呀,你可终于来了啊,你再不来我可要被世子殿下骂成哑巴了呀!”
褚师潼笑笑,看了司景离一眼:“世子殿下才不是那样的人,堂兄莫要夸大其词。”
司景离依旧一身红衣,鲜艳似火,如同他本人,俊美明艳,矜贵之气一览无遗,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有种对完美之物心生向往的感觉。
只是他却没有平日里那般反驳褚师凡的意思。
望着褚师潼,眼神有些犹豫,欲言又止般。
褚师潼察觉他有些不对劲,但什么也没说,也没问。
想跟司景离说话,都是在褚师凡走了之后的事。
碧水着人送了午膳上来。
褚师凡瞧着满桌的饭菜,欣喜之色流露于表。
“小七,你这儿的兔子饭终于变成满汉全席了。”
“这就满汉全席了?”
褚师潼轻笑道:“我早就不吃兔子饭了,这些都是米其林的新品,堂兄应该经常吃吧。”
“没。”
褚师凡的筷子根本停不下来,紧吃着还说:“我一直在军营里,好久都没吃这么好的饭菜了,刚回家得知你给我送了帖子赶紧就过来了,一会儿吃了饭又要回军营,可得在你这儿多吃点,不然下次吃这么好的饭菜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褚师潼知道此事无法挽回,只得叹了口气,道:“堂兄,你带兵出征之事,姑母怎么说?”
褚师凡顿了顿,有些莫名其妙的说:“怎么说?还能怎么说?自然是支持啊,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母亲都支持我去军营了,自然也支持我带兵出征啊。”
褚师潼的眸子无端深邃了些,她心不在焉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有意无意的问。
“那堂兄觉得此次前去,战事大约多久起?胜算又有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