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的有神仙么
顾青君离开凌府后,跟随穆清河,邱念禾一同回到了七绝门。门派的师兄弟们对顾青君这个新来的小师弟并不排斥,反而对他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在得知顾青君即将回七绝门时,他们早早地搭建了灵堂。七绝山向来与世隔绝,只要本派的人不出去乱说,为顾丞相私设灵堂的事,外人不会知晓。
当顾青君踏入七绝门时,师兄弟们的脸上都流露出哀伤之情,他们分立两旁,引着顾青君走进灵堂。他走到每一具尸身前,轻轻地抚摸着他们的脸颊或手指,仿佛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与他们进行最后的道别。
“这是铃铛,母亲的义女,铃铛的娘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她病逝之后,母亲将铃铛收为了义女,这丫头从小就喜欢黏在我身边,听我给她念书。”
“他是长风,府里的护卫,跟了我十年,顾家出事之后,我收到信件,送信之人称有顾家解围的证据,是长风要代替我去探探凶险。”
“他叫碧桃,刚入府时,我们都笑话他,说一个男人居然叫了女孩子的名字,他解释说因为他娘喜欢吃桃,衣服又多是绿色的,所以他一出生,他爹想不出其他名字,瞅着桌上的桃核,当即决定取碧桃二字。”
“这是临风,是府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我已答应他,去除他的奴籍,让他可以参加今年的科举。”
“这……是秋宁,侍候了我二十年,无论在京都,还是跟着君上去封地,她始终留在顾家不肯离去。母亲托媒人说过好几门亲,都被秋宁回绝了。犹记得我小时候生病,都是秋宁守在我身边,亲自喂我吃药。我从小立志将来做个镇远大将军,却误打误撞做了户部侍郎,为此,与父亲起了争执,父亲要动家法,还是秋宁求得情。”顾青君越说越想哭,他红着眼睛,身体因悲痛而不住的颤抖。
顾青君逐一报出他们的名字,然而剩下的尸身要么是没有头颅的,要么是不完整的,着实无法辨认。
穆清河和众师兄弟,每个人都有内心不愿触碰的伤痛,听着顾青君一一说出顾家每个人的故事,无一不感同身受,潸然泪下。
忽然,顾青君想起那个身份不明的人,于是重新找寻一番。由于大部分都是残肢断臂,其他师兄弟拉回来的时候,勉强拼凑了几具完整的,他根据面容的特征倒是能对上名字。麻烦的是,其余的拼凑不出来的都装在了一个棺椁里,所以他只能在一堆残肢里扒拉,纵然他记性不错,府内那么多的丫鬟家丁,凭着一根手指,一条手臂,他也猜不出是谁的?
穆清河以为顾青君在找爹娘,他走上前,指着内室的方向说:“顾丞相和丞相夫人,师兄弟们分拣出来了,单独供在内室。”
顾青君顺势抓住穆清河的手臂,焦急的问道:“师兄,不对,人数不对,多了一个人。”
“多也不奇怪,我们赶到的时候,一群狼正在啃食尸身,我们一部分人轰赶狼群,一部分收敛尸身,乱葬岗的尸身堆积如山,又被狼群啃的这一块,那一块的,我们也不可能蹲在那直接拼,看少了哪块,再剖开狼腹一块块寻去。我们只能将能找到的尸身用席子包裹起来,不可避免地,可能会多包裹一两件无名之辈的。反正他们弃尸荒野,葬哪不是葬?我们不可能再送回去。”站在穆清河身后的师兄开口说道。
穆清河回手一巴掌打在那人胳膊上,愤怒地斥责道:“胡盛,瞎说什么呢?”又转向顾青君,语气缓和地安慰道:“别理他,他说话向来不知轻重。你继续说,你刚才说多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顾青君沉声道:“顾家登记在册的家丁丫鬟是三十四人,加上父亲母亲,应是三十六人。可在乱葬岗中,是三十七具尸身。多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穆清河沉思片刻,回答道:“通常无人认领的尸身都会丢弃到乱葬岗,他们没有棺椁,尸身交错重叠,可能是很早之前扔到乱葬岗的,恰好与顾丞相的尸身在同一个地方。”
顾青君继续说道:“顾家的尸身都有草席包裹,我仔细查看了,周围的尸身大多数身上身下都没有草席,即便有几个有草席的,也因为年月已久,变得破烂不堪。而多出的一具尸体下的草席,却与顾家的草席一模一样。。”
“你怀疑有人顶替你的身份?这怎么可能?未免太荒谬了。”穆清河直截了当地说出了顾青君心中的疑虑。
顾青君坚定地回应:“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找到那具尸体,看看能否查明其身份。”
“这里没有他的头颅,估计已经被狼群吃了,仅凭棺椁里的残肢,你如何分辨的出来?”穆清河皱眉望向那具令人惨不忍睹的棺椁,问道。
顾青君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尽力吧。”他开始仔细挑选出带有特殊印记的残肢,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府中家丁和丫鬟的记忆,寻找谁身上可能有类似的胎记。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查看了几个残肢后,却一个也没能确定。当他拿起一块小手指时,再次陷入沉思,试图从这个微小的线索中找出答案。
顾青君仍然没有回忆起任何有关的记忆,但是手里的物件却触发了穆清河的某些思绪。
穆清河瞥见那根小手指上有一块蝴蝶图案的黑色印记,他从顾青君手中接过那根手指,反复端详,然后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扑到棺椁前,开始在那些残肢中翻找,直至一块又一块肉块和骨头被精心挑选出来。
顾青君被穆清河突然失控的动作吓到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求助,望向了邱念禾。
接收到顾青君的眼神求助后,邱念禾走到穆清河的身边,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情绪激动。
“大师兄,你看到什么了?”邱念禾问道。
穆清河双手颤抖地捧起一块碎块,声音断断续续,又哭又笑,充满了情感的波动:“是……是沄儿……沄儿在里面……”
邱念禾眉头紧锁,试图确认:“你是说,这是穆清沄的尸身?”
穆清河紧握那根小手指,眼中的泪水更加汹涌,他指着上面的黑色蝴蝶胎记,声音哽咽:“沄儿的手指上有这个黑色蝴蝶胎记,你看,这无疑是他,他终于回来了。”
穆清河的泪水滴落在那根手指上,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伤和痛苦。他的双手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压力和痛楚。
邱念禾的眼神中也充满了震惊。他凝视着那堆碎块,无法接受失踪多年的穆清沄以这种方式和大家团聚。
师兄弟们听到穆清沄的名字,全都保持了沉默。
不意外的,顾青君也听到了穆清沄的名字,如果穆清河没有认错,那么多出的人就是穆清沄,因为顾家的家丁里并没有叫穆清沄的人。他有太多疑问需要穆清河给他一个答案,可眼下,他不宜去追问。于是走进内室,站在顾丞相和顾夫人的棺椁前,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低声细语地说:“父亲,母亲,我回来了。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没能保护好顾家和凌家。但请相信,我会为你们报仇,会让那些害死你们的人付出代价。”
穆清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他坐在地上,抱着那堆尸块倚在棺椁的一侧。
邱念禾见状,朝着其余的师兄弟挥了挥手,大家很默契的一起退出了灵堂。
顾青君在内室中待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沉,他才缓缓走出。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决心。他单膝跪在穆清河身边,说道:“师兄,我们可以聊聊么?关于你弟弟穆清沄。”
穆清河泪眼婆娑,他没有看向顾青君,回应道:“你先问吧。”
顾青君想了想,问出第一个问题:“穆清沄的样貌是怎么样的?”
穆清河愣怔过后,明白了顾青君的问题,继而道:“沄儿失踪了十三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很大的变化?我印象中的沄儿,眉眼神情和你很相似。如果长高了些,估计身形应该与你也有八九分相似。”
穆清河的话印证了顾青君的猜想,如果没有以假乱真的容貌,验明正身这关就过不去,哪怕幕后之人权力滔天,也不能令所有人都任他摆布。“所以,是穆清沄代替了我?以顾青君的身份,被斩首?”顾青君说道。
“你以前与穆清沄可认识,相熟?”穆清河怎么能接受自己的亲弟弟为了非亲非故的人踏上不归路,他追问道。
可穆清河忘了,几个时辰前,他不也是为了一面之缘的顾青君,冒死进京都。如果他没有蒙混过关,下场将与穆清沄一样。
顾青君遇人无数,真说遇到和自己长相差不多的,必然会更加留意,怎么可能一点印象没有:“不认识,也没有交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穆清沄会出现在那里?我与穆清沄素昧平生,他怎么会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不认识的人?会不会受人威胁?师兄,要不我再去一趟京都。”
“不行。”穆清河斩钉截铁的回绝道:“你刚刚死里逃生,不可再冒险行事。难道,你忘记了拦阻你的那个军爷?若不是你脸上恰好有伤遮掩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顾青君道:“你是说吴都尉。他不过趋炎附势之辈,何足畏惧。”
穆清河又道:“我不管他是吴都尉还是李都尉,总不能你每次都用这个办法蒙混过关吧,那张脸还要不要?”
顾青君:“这么大的抓伤,好了也会留疤,干脆用来作遮掩的借口,不好么?”
穆清河瞪了一眼顾青君,他们相处了三天,顾青君连他的姓名都不曾问,只知跟着邱念禾喊师兄。甚至对于七绝门是何门派,更是漠不关心。仿佛他除了顾家和凌家的冤屈,对其他事情心如死灰,留在哪里?去向哪里?有没有危险?事不关己。
穆清河自豪的说道:“你恐怕不知道,七绝门的医术在整个江湖,甚至整个盛凉,都是数一数二的,若不是隐居在七绝山里,上门求医者没有一万也有上千。”
有关七绝门的传说,顾青君略有耳闻。他经常听太医院的御医谈论,说七绝门有本神书,凡是入了七绝门的人,跟着神书修炼里面,便可羽化成仙。或是,身患绝症恶疾,无法医治的,遇到七绝门的神仙,立马病好无恙。故而,学医者都希望进入七绝门一探究竟,如果再能看一眼神书,立死无悔。
顾青君意外进了七绝门,可他不相信神仙,不相信因果循环,如果有,他倒要问问,顾家忠心奉君,为何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灵堂外开始下起了大雪,七绝山山势陡峻,四季温暖,常年绿树茵茵,几乎不曾下雪。今年,已经临春的时节,竟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掩盖掉顾青君的脚印,仿佛他从来不存在过。
顾青君站在屋檐下,伸出手,白色的雪花落到手掌中心,变成透明,最后化为乌有。此时的他不正和这场雪一样,雪停了,冰化了,到时谁还记得这场大雪。他仰起头,任由雪花飘进眼里,嘴里,头发里,一点点感受雪的流逝。他对穆清河说:“师兄,我想找出那个幕后黑手,我想知道是谁陷害了顾家,是谁害了父亲?不过,请师兄放心,我会暗中搜集证据,不会在没有充分证据之前轻举妄动,也不会让这件事给七绝门带来任何困扰。”
“想好了从哪查起么?”穆清河问道。
“顾家没了,凌家也没了,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你查到最后,发现就是君上忌惮顾家权大遮天,才会迫不及待的铲除顾家,到时,你该怎么办?”
“父亲如果是攀炎附势之辈,当时加入太子阵营不更好,为什么在前路渺茫的情况下。毅然决然的跟着君上回了封地。君上不也正是因为父亲的忠心,才让他坐上了丞相之位。”
“那时,君上只是个王爷,他不是盛凉的君上,在最落魄的时候,你父亲的追随自然难能可贵,可当了君上,身边不乏忠心耿耿的臣民,时间久了,君上需要的不在是忠心,而是能让他永远当君上的野心。顾丞相是忠心,也是愚忠。”
“不管怎么样?君上不该杀了父亲,父亲不该被扣上谋反的污名。”
穆清河知道顾青君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会支持他,帮助他成为那个能够为亲人复仇的人。可他又不希望顾青君查明真相,自从他第一眼见到顾青君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和自己亲弟弟有着九分相似的少年。他的弟弟失踪了多年,落得死无全尸,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真相,可他不能为了真相,将顾青君推入深渊。
他们两人就这样站在夕阳下,彼此看着对方,眼中都充满了坚定和决心。他们都明白,接下来的路会非常艰难,但他们都会坚持下去,直到最后。
顾青君转身,走向了黑暗。他的心中充满了决心,他要找出那个幕后黑手,他要为他的家族复仇。他知道,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
而穆清河则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已经把顾青君当成了穆清沄,对穆清沄十三年的亏欠,他想偿还给顾青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