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绝杀
观众席。
戏曲协会的副会长、主任和副主任都到了，另外四位老戏迷也都到场。
楚怀礼亲自主持这场比赛。
他缓缓走上台，看着下面的老朋友们和剧团的其他人，缓缓开口：
“在场的各位，都是这些年的老交情了，但是在比赛前我还是想说一句，希望大家一会儿评判的时候，能做到公平公正不藏私，更不需要看在我这个老头子的面子，照顾我那尚且年轻的孙女。”
这番话，后面的两人都听到了。
楚晚棠描完唇，对着镜子看里面的自己。
爷爷说的没错，她不需要徇私，他们楚家人向来磊落。
方令仪瞥了一眼已经妆成的楚晚棠，微微勾唇：
“没想到，这种时候了，老团长还能这么自信。”
楚晚棠闻言放下手中笔，看也不看她，只回了一句：“有你自信吗？”
方令仪一噎，她当然自信了！
《贵妃醉酒》可是她的拿手戏，也是过去几年琼音楼最叫座的表演曲目。
“人都到齐了，老团长让我问你们谁先开始？”
汀兰从外面进来，没有任何情绪的问。
“我来！”
方令仪最知道什么叫先入为主了，她可不希望楚晚棠在自己前面表演。
不等汀兰说完，她就起身朝外走。
楚晚棠也站起身，认真整理衣服，检查妆容。
“晚棠。”
等方令仪出了化妆间，汀兰走过来，拉着楚晚棠的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你等下不要有压力，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
楚晚棠勾唇，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带了笑，她抬手抱了抱汀兰。
“嗯，我会全力以赴。”
外间已经传来了音乐声，方令仪身姿款款上台，一开口就如天光大亮，手执金色酒壶，窈窕身形将杨贵妃醉酒的媚态，表现的恰到好处。
楚晚棠站在侧台，静静看着台上身影，双手紧握。
方令仪的昆曲功底自然也是非同一般的，要不然也不会这样骄傲。
她的每个眼神，回眸，动作，都像教科书一样标准。
最重要的，她看上去很自信，非常自信。
台下的几个老戏迷们，已完全被她带入，摇头晃脑的跟着无声哼唱。
倒是戏曲协会的三位领导，看的很严肃认真。
楚怀礼看似在看着舞台，目光却像是落到了很远的地方，神色惘然。
几分钟的表演，方令仪这几天练了几百遍。
本来就是她擅长的，这一战，她信心满满。
一曲结束，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是老戏迷和戏曲协会的领导们。
琼音楼的其他演员，都在安静坐着。
方令仪大方的谢幕，眼神凌然扫过昔日伙伴，无所谓他们什么表情，什么举动，鼓不鼓掌，等她赢了这次比试，有他们受的。
观众席里，悄无声息进来了两个人。
秦濯萧坐在一众人身后，卜印错落坐在他侧后方的位子上。
今天是楚晚棠人生中里里程碑式的一天。
小姑娘不让他插手琼音楼的事， 但他不能缺席。
侧台的楚晚棠也看到他了。
两人越过舞台上的灯光，彼此隐没在黑暗中对视。
秦濯萧举起手，给她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
楚晚棠笑着点了点头。
这家伙，一早说有重要会议要开，吃了早饭就走了。
现在才十点多钟，人又出现在这里。
她哪里知道，秦濯萧为了能到现场，将原先定在十点的会议，改到了早上八点。
“加油啊，晚棠。”
方令仪已经下台，她刚才从戏曲协会的那些人脸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表情，气焰更加嚣张起来。
楚晚棠沉默着，提裙缓缓上台候场。
音乐起。
她纤手捏着金色酒壶，莲步款款而入。
“金炉香冷空罗帷，百花庭前月低垂；昨夜欢情只在梦中回味，且饮了这一杯，醉醉醉醉，华清池水余温在……”
她的声音曼妙空灵，丝丝绵绵如融化在了空气中，一词一句钻入在场人的耳中，融入血脉，淌进心里。
姿态轻盈，低眉垂首间将杨贵妃的娇憨，媚态以及酒后的微醺撩人神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尤其后面那句那几句，将为爱烦忧，空缺寂寥的感觉，都自腔调和神态中表现了出来。
她身材纤瘦，却一点都不失雍容华贵。
半撑着桌面的样子，仿佛将人代入了贵妃卧榻的真实画面。
眉眼间灵气尽显，媚态丛生。
一曲毕，她正了身体，脚步稳健的走到台前弯腰谢幕。
台下的人先是怔愣，直到她谢幕起身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表演已经结束。
老戏迷中有两人激动的站起身，一边大喊着“好！”一边热烈鼓掌。
在他们的带动下，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
不同于方令仪刚才稀稀拉拉的掌声，这一次，琼音楼所有其他人都站起来为她鼓掌。
戏曲协会的副会长，更是发现了宝藏一般，眼睛里发着光，看着楚晚棠仔细打量。
从现场反应来看，高下立判。
但方令仪还是不死心。
站在台侧，愤愤盯着台上接受众人喝彩的楚晚棠。
楚怀礼上台，将方令仪请出来。
两位参赛者一左一右站在他两边。
“现在，请大家为她们二人，投票吧。”
楚晚棠的表现太过惊艳，以至于大家几乎都忘了刚才方令仪的表演是什么样的。
其中一位老戏迷，在楚怀礼说完后立刻举手。
“我投这后面的小丫头，以后只要她的场，我都要来看。”
“我也投她。”
四个老戏迷，很快就统一了意见，站成一排。
方令仪惊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这些人，以前可是只要是她演出，都会来看的人啊，怎么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目光投向戏曲协会的人。
戏曲协会副主任在和她目光对视的时候，低下了头。
副会长看着台上的楚晚棠，笑的像是捡到了宝。
“之前在电视上看过这孩子的表演，倒是没想到，现场要比电视上还要来的惊艳。老楚啊，这孩子，要不是你留着有大用，我都想跟你要人了。”
这夸赞，是真心的。
绝非看在楚怀礼的面子上，在场的人都明白。
楚怀礼笑呵呵的看了眼自己的孙女，又看向双目发光的副会长：
“说那么多做什么，投票吧。”
副会长笑着点点他。
“你这个老头啊，我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还要问，自然是这边的，楚晚棠，真是后起之秀啊。”
楚晚棠微微弯腰致谢，笑的恬淡。
剩下的主任和副主任，也很快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只是副主任在犹豫过后，将自己这一票，投给了方令仪。
要不是脸上有厚厚的妆容遮盖，方令仪此时脸色怕是已经比白纸还要白。
她咬着牙，努力扼制着自己的情绪。
高下已有定论。
楚晚棠六比一胜出方令仪。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给方令仪的那一票，更像是同情票。
而也正是这一票，让方令仪愤怒不已。
她根本不想听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很没有风度的转身直接回了后台。
后台空荡荡的，安静的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呜咽声。
她疯了一样的将桌上东西尽数推到地上。
看着镜子里自己被眼泪弄花的脸，开始疯狂擦脸。
又将头上钗环胡乱扯下。
“凭什么，凭什么！”
她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冒出几个字，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突然，化妆室的门被推开了。
是戏曲协会的副主任，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木匣子。
“令仪。”
她看到眼前情形也是吓了一跳，轻唤了一声方令仪的名字，才制止住她疯狂扯自己头发的举动。
方令仪被老朋友看到这副狼狈模样，觉得没脸见人。
不说话，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副主任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缓，生怕刺激到她一样。
“令仪，你表演的很好，每一句唱词每一个动作眼神，都非常标准，是教科书式的表演，可正是因为太过标准，反而显得刻板，不像晚棠那样灵动，活灵活现……”
“够了，不要再说了！”
方令仪听不得别人夸赞楚晚棠，怒吼一声打断她，依旧没有转过身来看。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骄傲和追求，但是令仪，这些东西，有时候是把双刃剑，当年你要进入我们剧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太过追求功利，这些，会毁了你的。”
副主任言尽于此，抬手将盒子放在方令仪化妆桌上。
“这个手镯，我还给你。我今天这一票，也不是因为你给我送了这个手镯，而是为你对昆曲的热爱。令仪，我希望你以后能走出心魔，静下心来，才能唱好昆曲。”
这个手镯，是方令仪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她姥姥送给妈妈，妈妈又送给她的，算是祖传的翡翠手镯，也值不少钱。
在定下来比赛那天，她找了自己的老熟人，也就是苏陵戏曲协会的副主任。
她也很不明白自己，明明那么自信。
可是一想到对手是楚晚棠，又焦虑的整夜睡不着觉，第二天就去找了她，还送了礼。
而如今，这被她视如珍宝的礼物，被送了回来。
那张票，也不是镯子换来的。
更像是，别人对她的施舍。
方令仪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也不说话。
副主任叹息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化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