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明舜本来在殿内跟谢缙奕一起候着, 云谏来时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意,煞气汹汹地像随时就要跟人开战,而守在门前的谢缙奕首当其冲。
冕安的巡卫纷纷守在邀月宫门口, 却被谢缙奕下令不准伤害跟前的人。
明舜费劲拦住云谏, 拼了命地解释盛怀昭没有性命之忧, 却还是险些没拦住。
所幸盛怀昭出来了。
少年周身的所有戾气像是瞬间祛净, 谢缙奕看着他迅速安静下来。
“……怀昭。”云谏的声音听起来愈发可怜, “你怎么在这里。”
成为焦点的感觉一点也不好,盛怀昭抬手招了他一下:“怎么不好好休息?”
他只是想让小哭包过来,却没想到云谏像只小鼯鼠般一步扑入他的怀里:“你去哪里了,这里又是哪里……”
他往后踉跄两步, 险些跌倒, 这才想起来小哭包是没有任何与冕安仙岛有关的记忆的,一觉醒来看不见他自然是心急如焚。
掰开云谏的手稍松, 盛怀昭默默认命,随小鼯鼠黏在身边。
江尘纤虽然隐隐猜到两人的关系,但听到云谏的话时仍不自禁蹙了下眉。
若说在魔域里云谏的表现只让他觉得意外,那么现在的云谏便有点不合常理。
是他亲自将乐雅宫击溃的, 按理说应当是最清楚此地不过,而现在又为何会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他看向盛怀昭, 跟前的少年却没有回应, 只是安抚般轻摸云谏的后脑勺。
“我没事,别着急,衣服都乱了。”
盛怀昭耐着性子帮小哭包系好腰带,触及这段材质极佳的布料时才略不自在。
……围绕“腰带”发生过的事情, 可真不少。
守在门外的护卫被江尘纤遣散, 他看了一眼谢缙奕, 大约猜到先前的情况。
江尘纤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贴在盛怀昭身后的少年一双黑瞳沉静,仿若伺机而动的猎食者,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谢缙奕下意识挡在江尘纤面前,隔绝这道不怀善意的目光。
江家少主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威胁,眼看气氛又紧绷下来,轻咳一声别开话题:“我先前提的事,怀……盛公子你……”
“没事,随便叫吧。”盛怀昭也往后侧了侧肩,露出笑容,“他没什么安全感,给江少主添麻烦了。”
“不必见外。”江尘纤看着云谏四肢包扎的伤口,蹙起眉,“冕安有灵泉,有助于疗伤洗髓,温养灵气,二位不妨现在去泡一泡。”
他刚说完,系统就跟道:宿主,冕安的灵泉可比世外山的功效还强,你正好体虚,赶紧去泡一会儿。
它在盛怀昭觉得胸口疼时就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如那个医修姐姐所说,情况并不乐观。
碎裂的灵核若要修复难于登天,但如果能让体魄强壮一点多少也能延年益寿。
“那便多谢江少主好意。”盛怀昭顺着道:“我打算今夜去冕安走走,不知可否方便?”
“自然,”江尘纤道,“你们是冕安的贵客,不必拘谨,随意而行。”
江尘纤让战敖过来领人去灵泉,盛怀昭谢过跟前的人,朝明舜递了个眼神,三人便从邀月宫离开。
云谏随在他的身侧,偷偷摸摸往明舜的方向瞥了好几回,瞧见他跟盛怀昭并排站心里便不太舒服,不自觉加快步伐,贴靠到盛怀昭身侧。
又偷偷摸摸攥着盛怀昭的衣摆,想要借此彰显自己才是更加亲近的那一方。
这点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尽数落在盛怀昭眼底,余光里映着他自以为聪明且沾沾自喜的小表情,便忍不住叹气。
云谏小心翼翼,像是怕自己拽紧了引起跟前人的注意,一心偷偷摸摸打算回到偏殿再放手时,盛怀昭微凉的掌心轻轻一拢。
云谏松开衣角,转而与盛怀昭牵手。
明舜跟在两人身后,晃神走慢了些,回过神再加紧脚步时,却看到两人交扣的指节。
他轻咳一声:“那个,我听说冕安也有药圃,之前就想去看看了,你们受伤需要温养,我就不跟过去了。”
战敖了然,递了一块引路灵牌给明舜。
盛怀昭长叹一口气,小明舜目睹一切,煞费苦心地让两人独处,放谁眼里都足够感天动地。
“这里便是灵泉,若有需要用玉牌传唤即可。”战敖侧身,灵泉的结界似感应到两人,开出一个口子。
进入结界,盛怀昭轻抬手腕,将两人交扣的手放到云谏跟前。
“还想牵到什么时候?”
“你不见了,我担心,就想握久点。”云谏依依不舍地松开,又小声问,“你怎么能让他叫你怀昭。”
盛怀昭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江尘纤。
他倒是没什么所谓,叫名字总比一口一个盛公子要好点。
见他不回答,云谏又字音黏连:“怀昭。”
“只是图个便利,”盛怀昭轻戳他的脸蛋,“不用那么在意。”
云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想生闷气,又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在意。
欲言又止好几回,到底是害怕盛怀昭会生气,干脆错开话题:“我们先前不是在魔域里吗,这里是哪里?”
盛怀昭其实有些头疼这种动不动就要变着法子跟云谏解释处境的时候,他整理了一下语言:“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谢缙奕的师父淮御剑君开了魔域,将我们救出来了。”
“淮御剑君?”云谏沉思半晌,“那个问鼎八荒,威慑四海的元星宫仙君?”
“你对他有印象?”
云谏点头:“他很强。”
淮御剑君名扬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讳太正常不过。
冕安的灵泉堪比五a度假区,白雾缥缈,灵气弥漫,光是站在此处便心旷神怡。
盛怀昭下意识回头:“你会难受吗?”
云谏是魔修,灵气充沛的地方大多令他不适。
小哭包却只是摇头:“没什么感觉。”
能温和到魔修都能接受,此处的灵泉确实适合盛怀昭这种病弱体虚的人泡一泡。
“你要是不适应,就在池边等会儿。”盛怀昭轻揉自己的肩膀,踏入水中。
自穿书以来,他基本就在受伤中度过每一天,几乎是没有伤口愈合的时候,而今好不容易闲下来,他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放松的机会。
他把外衣随意地解开放在池边,只着一件中衣踏入水中。
池底布满圆润平坦的灵石,平衡水温且舒缓疲倦。
盛怀昭头发系得随意,很快就被洇湿成一缕贴在侧脸。
系统:宿主,感觉如何?
盛怀昭:仿佛有一群提针拿线的小精灵在缝合我这个破布娃娃身上的伤口。
系统:……
把自己形容成破布娃娃可还行。
灵泉的效果比想象中还好,盛怀昭很快就有点昏昏欲睡,半倚在池边。
不知趴了多久,潺潺的水声在耳边破开,盛怀昭雾湿的眼睫微睁,看到的就是俯身在池边的云谏。
小哭包将阻碍他视线的湿发轻顺到耳后,嗓音轻柔:“我也想泡。”
盛怀昭慢慢站直身子,打了个呵欠:“这么大个池子,你想去哪泡就去哪泡。”
跟前的人没有回话,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看到的就是云谏委屈巴巴:“我想跟你一块儿。”
系统:宿主,我怎么发现你好像很喜欢诱小哭包说实话呢?
小哭包说也想泡,显然不会是真的单纯想下池子,他分明知道,却总要把人逗得一张脸通红。
盛怀昭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有点习惯这样欺负人,象征性地反省一下,随后抬手:“拉我。”
云谏顺着手腕将他抱了起来,池水温热,白色的中衣贴合在盛怀昭的胸前,莹白的锁骨如隆冬的雪,透着一股脆弱的病气,只要稍碰上去就会晕开一片浅色的红。
盛怀昭没有支点,云谏只能伸手轻扣他的腰,慢慢将人扶上来。
但他的腰带松松垮垮的,云谏下意识怕拽开了他的衣服,改握为掌,却因布料太过丝滑,掌心一错顺着盛怀昭的椎骨托到后腰。
然后,他感觉到盛怀昭轻之又轻地颤了一下。
跟前人呼吸微屏,等膝盖曲撑在池边,不用倚靠云谏时才挣开他的手:“啧,往哪摸呢?”
小哭包血气上涌,整张脸红成了桃子,手足无措地坐在池边,像个小媳妇:“抱歉,抱歉。”
盛怀昭轻笑,慢条斯理地把衣领拢好:“要不捏个诀,把我衣服烘干?”
云谏听话地给他施了个净衣诀,盛怀昭便坐在池边:“你不是要泡吗?下去吧。”
他脸上的失望藏都藏不住,但盛怀昭却没纵容,轻拍他的脸蛋:“乖。”
盛怀昭坐在岸边,脚还泡在水里,云谏便似找到最后的支柱,像落水的小猫般把下巴靠在他的膝盖上,先斩后奏,再抬着一双纯澈的黑瞳看向跟前的人。
盛怀昭又听到系统被他的眼神萌得在颅内嗷嗷乱叫。
……不过,是挺可爱的。
他忍了半晌,抬手揉了一把云谏的发顶:“好好泡,把伤养好。”
泉水潺潺,身后的丛间发出窸窣声响,一头白鹿缓缓走到两人之间。
它走到池边俯身,颈间的灵环光线微闪,崭新的两套衣服跟装满吃食的灵台浮在跟前。
……这五a景区的服务生还挺高级。
灵鹿回首而去,盛怀昭看着那漂亮剔透的桃花酒壶,略感兴趣:系统,这是酒吗?
系统:醉仙亭,对修士来说是甜味儿饮料,对普通人来说修真界二锅头。
在泡温泉时浅酌一杯乃一大乐事,冕安招待客人准备得相当周到。
系统正暗搓搓地想怂恿盛怀昭喝一口,但他宿主的注意力却被腿上的云谏吸引过去。
小哭包那双漆黑的眼眸亮着光,轻轻地牵着盛怀昭的衣角:“兔子。”
灵台中央放着的一盘小糖糕,正是先前在偏殿吃过的那盘兔子。
盛怀昭顺着云谏的意思把兔子糖糕端到跟前:“想吃这个?”
云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盘子,像馋了的小猫,用侧脸轻蹭他的指节:“偏殿里本来有一只,但是脏了。”
他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下口。
盛怀昭心说那只兔子还是你碰掉的。
就着被蹭的角度,盛怀昭顺着侧脸轻捏了一下云谏的耳垂:“那吃点东西?”
云谏轻抿嘴唇,期待地看着那只兔团子。
盘子落到他跟前,还有一个银勺,盛怀昭捏捏他的脸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眼前人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可怜兮兮地自己捏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敲碎小兔子。
盛怀昭支着下巴观察着他,明明都是同一张脸,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跟前人放软态度。
毕竟很难将眼前这么乖巧听话,惹人怜惜的小可怜跟晚上那个肆意妄为,薄情寡义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问:“怎么突然手忙脚乱地跑到邀月宫找我?”
“做噩梦了。”云谏想起先前惊慌失措的原因,情绪更低,“相当不好的梦。”
“说给我听听,噩梦说出来就会消失了。”这话说出口,盛怀昭都有一瞬意外自己的熟稔,好像他经常以这种方式哄过谁。
“我梦见……我伤了你,在很多地方,世外山、延风派……”云谏轻摁了下眉心,“真实得不似梦,但却不是我所经历的。”
盛怀昭听着他一桩桩地数出来,瞬间明了这不是梦。
冰山察觉到白日有另一个自己,哭包同样也发觉不属于他陌生的记忆。只不过无论是谁,记忆都是残缺不全的片段,小哭包应当没有夜间那么敏锐,没意识到是另一重人格,只当成噩梦一场。
盛怀昭想了想,偏着头:“那你会对我那样吗?”
“当然不会。”云谏急声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精致的玉瓷杯被捏在指尖,盛怀昭斟了半杯的醉仙亭:“是啊,我也相信你不会这样对我。”
云谏下巴靠在他的膝盖上,顺着他的指节轻轻扣住无名指。
在无人察觉的细节里,小哭包眼睫轻垂,落出暗色。
冕安大殿,江尘纤站在讯明镜前,面色凝重。
镜中,江宗主的脸色深沉:“魔域的事情,你娘都告诉我了,我就问你一句话,救出菀珠的修士,真的是魔修?”
乐雅宫被毁,魔域大开一事已经已经传遍四洲,都说江氏与魔修有关联。
可惜他现在身不在冕安,无法第一时间处理此事,只能托人去求元星宫求证此事真假,却没想到最后甚至惊动了淮御剑君。
心绪越来越沉时,他却听到江菀珠被救的消息,好坏参半,江宗主忧心不已。
谢缙奕俯身在前:“江宗主,此事是我的过错,我……”
“缙奕,我问的不是你。”江宗主凛然断声,“他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做了什么坏事就让你顶锅,你再这样下去,他永远不会反省。”
谢缙奕脸色微凝,沉默着没有回答。
“江尘纤,说话。”
“是魔修。”江尘纤双拳紧握,“镇魔珠是我搜集回来的,人皮也是我买的。”
“人皮?”江宗主怒不可遏:“你现在是铁了心不往正道上走了是吗?”
“错在我,待母亲回来我定会彻查此事,领罪受罚。”江尘纤低头,“但一切尽与那个魔修无关,他是救出菀珠的恩人。”
江尘纤这十来年被心结束缚,无时无刻不后悔当初魔域里发生的事情,如今心结终于解除,他知道自己曾经做的时候要被问责,也从未想过推卸。
是他当初鬼迷心窍,听信那个魔修所言,说皮是从下葬死人脸上割下来的……一时道心不稳,铸成大错。
但他从未想过逃避。
云谏与盛怀昭确实是他们的恩人,既然答应报恩,那便言出必行。
江宗主冷声:“你娘已经在赶回去的路上了,你最好把事情完整地告诉她。你惹出来的所有祸,都得自己收拾残局。”
随后讯明镜骤暗,彻底断了联系。
江尘纤长松一口气,倦怠地站在原地,谢缙奕抬手搀着他:“怎么了?”
“没事。”江尘纤摇头,时至今日才意识到自己从前的行为有多不顾后果,“你老实告诉我,外面都是怎么传的?”
谢缙奕唇抿成一条直线,在江尘纤视线的跟随下,低声:“都传江氏与魔界勾结,出入魔域畅通无阻,还包庇剥皮魔修。”
江家的名声有一半毁在了他的手上。
江尘纤的唇颤抖了一下,抬头看着他:“我真的错了吗?”
谢缙奕看着他茫然又自责的模样,抬手轻落在他的发顶:“先前是错了,但万事都能弥补,尚可回头。”
江尘纤双拳握紧:“缙奕,日后你管着我,若我再这样……”
“缙奕管不到你的,不如入元星宫。”
谢缙奕微愣,回头便看到淮御剑君翩然而来。
两人微顿,纷纷低头:“君上。”
“身体恢复得如何?”淮御剑君看向谢缙奕,“与一个道龄小你这么多的修士打成平手,回去当认真反省。”
谢缙奕当即点头:“是。”
“尘纤,拜师帖一事,可曾想好?”
江尘纤沉默半晌:“魔兽并非我亲手所斩,而且以如今江氏的名声与我延风派弟子的身份,拜入元星宫容易招人口舌。”
他相信盛怀昭与云谏一定会选四洲大会这条路,他也想要履行承诺,至少给他们提供一个保障。
淮御剑君沉思片刻:“我听闻那位叫云谏的修士,在来冕安之前曾毁了延风派的主峰?”
江尘纤这才想起自己因何去寻他们三人,随之便把林掌门与守山恶虎的事情尽数告知。
淮御剑君轻扬道袍,转身落座:“叫那小佛修过来。”
明舜本来还在药圃兴致勃勃地研究各种琪花瑶草,看到一半便被战敖请到了主殿,心虚又茫然。
听说是淮御剑君召他是,便更加惴惴不安。
毕竟这位是当今的人界至尊,威名远扬的剑仙,平白无故找他一个和尚定是有事盘问。
踟蹰不前之际,明舜忽然想起盛怀昭在延风派的一言一行,似落定决心,脚步坦然地向大殿走去。
但他预测中庄严肃穆的盘问没有到来,淮御剑君见他第一句话便是:“本君已派元星宫的弟子去调查感慈寺之事,相信不久后便能查明真凶。”
提及感慈寺,明舜压抑隐藏的已久的悲戚涌上心头。
那晚事发突然,他躲在佛像里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血腥味已经遍布整座寺庙,他被救出后一心寄托于延风派,期望方丈的旧交能查清真相,却没想到差点死在恶虎之口。
这些天他本已绝望,打算将此事归藏在心里,等有能力查清真相时再翻出旧事,却没想到淮御剑君会助他。
小和尚屈膝一跪,重重地磕了个头:“多谢剑君。”
“降妖除魔,当是正道修士该做的,你无需如此。”剑君端肃,“今日我请你来,是有事要问。”
前夜云谏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而那个姓盛的小修士心府深沉,想知道延风派一事,明舜是最佳的选择。
江尘纤与谢缙奕也在殿内,听完明舜的复述,自然也明白延风派的不对劲。
尤其江尘纤。
他早年因魔域一事浑浑噩噩,像惩罚自己般拜入了延风派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宗门,为的就是让自己清楚他天赋有限。
但饶是如此,当年的延风派也是扶危济困、除暴安良,虽然名气不大,但也是美名。而自从掌门因白虎丧命,传位给姓林的之后,延风派愈发颓靡不阵,与其说像个修真门派,倒不如说是凡间纨绔子弟的收容所。
有人暗讽是江氏开的头,江尘纤不屑与这些人做口舌之争,便又回了冕安。
却没想到只是寥寥几年,延风派便堕落成这样。
他问:“你说,林掌门为取剑骨算计云谏?”
“是,可惜当晚云谏蛊毒发作,寡不敌众。”明舜笃定点头:“后来为了杀人灭口,他们还把我跟怀昭推下山崖,企图让我们丧命虎口。”
只要是万年难遇的剑修天才,一般都是天生剑骨,林掌门心生邪念杀人取骨也是正常,但……蛊毒?
“此蛊根深蒂固,来历已久,像是刚开始修行就被人种下的。”明舜只怪自己学识不精,“但他失去记忆,而且还有……”
话音至此,明舜骤然噤声。
离魂症一事牵连云谏性命,绝不可随意透露予他人听,他又犯错了。
谢缙奕跟江尘纤还没反应过来,淮御剑君却是站了起来:“他失去记忆,可是因患有离魂症?”
明舜脸色发白,却见谢缙奕低叹道:“原是如此。”
淮御剑君长眉紧蹙:“明舜,本君并无恶意,你说清楚些。”
“也,也不一定,”明舜又开始磕巴,“他,他毕竟是魔修,兴许走火入魔了也……”
淮御剑君却识破他的慌张,凝神:“天赋异禀,剑修天才,离魂症。”
云谏而今的处境,与元星宫那位从昼夜明飞升弘真天的大能一模一样。
“缙奕,你当初说他虽为魔修,但却能驾驭紫曜剑,是真是假?”
谢缙奕点头:“是,甚至能比弟子还得心应手。”
看着淮御剑君眼底跃动的明光,谢缙奕便清楚他现下心情的转变。
他对那位弘真天大能略有耳闻,传言是当世唯一一位差点渡劫成一界之主的人,只可惜这位大能患有离魂症,渡劫失败后想尽办法铲除异己,最后死相奇惨。
此事年代久远,谢缙奕都曾以为这只是杜撰的传说,而从淮御剑君的反应看来,这是真的。
向来端庄自持的剑君神色微变,转而看向江尘纤:“他们今日可是要下冕安城?”
江尘纤连忙回神:“是。”
“本君去看看他。”
江尘纤答应带云谏与盛怀昭绕一圈冕安,首先是想以冕安的最高规格厚待贵客,其次是真心想与两人交好。
自江菀珠出事后,他身边除了谢缙奕便再无他人,而今他们曾同生共死,在江尘纤的意识里已然与众不同。
淮御剑君开口要同行,江尘纤顿时就成了那种在家里操心弟弟妹妹的兄长,辞别剑君后火急火燎赶到两人休息的偏殿,想让盛怀昭与云谏做好心理准备,好好在剑君面前表现一番。
毕竟以后都是要入元星宫的,想要仰仗剑君的照拂多少得留个好印象。
战敖传音说两人一刻钟前才从灵泉出来,如今回到偏殿,江尘纤便急忙刹住脚步,转头去寻人。
但没想到他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轻纱帷幔间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对,纠缠。
盛怀昭身着一袭桃粉纱裙,浑身灼着薄薄的旖旎色泽,乌发凌乱地撑在床面。
而云谏则是满面通红地在他身下,手忙脚乱得像被活捉的幼猫。
“……谁呀?”盛怀昭的嗓音别样慵懒,拖得又慢又长,像是相当不满意有人误入此地。
两人皆是散发,坠落在床间勾连,密不可分,像是极其亲密之事被人中断,江尘纤下意识生出内疚与歉意来。
纱帐间本来满脸羞愤的云谏眸色瞬变,扬起床面锦被将人严密裹卷,随后护在自己身后:“江少主。”
江尘纤清了下嗓子:“我有要事与你们说,在外面等你们。”
随后回头,紧闭房门。
云谏神色稍沉,先前江尘纤眼里的那抹讶然挥之不去,一想到他看到盛怀昭的样子,心里便不由生出一阵阴郁。
但云谏还没来得及辨清情绪,袖子忽然被身后的人一扯。
他又被摁了回去,随后便看着盛怀昭愤懑地掀开锦被:“你裹我?”
云谏护着他的肩膀,生怕他一个不稳磕着碰着:“怀昭……”
“你把我裹起来,藏在身后了!”盛怀昭脸颊嫣红,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水粉,透着淡淡的慵懒娇横。
“不。”云谏委屈地摇摇头,“你,你穿得太少,我是怕你受冻。”
“我热。”盛怀昭被他这么说,才想起自己先前在干什么。
一回来云谏就把他往被褥里赶,像是要炸春卷似地把他往里放,还说什么绝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他什么样子了,怎么就不能让别人看到了?
而且身上这衣服怎么越穿越不对劲,收腰束肩就算了,领子是居然还有软绵绵的花边,蹭在脖子上痒得不行……
眼看着盛怀昭又要去拽跟前的领子,云谏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腕:“别,我帮你松开就好,不能,不能拽……”
盛怀昭被他的温声细语弄得有些泄气,哼了一声,撒开手让他来松。
相处这些日子,云谏向来只看过他冷静自持的模样,眼下他的反应新奇且特别,趁着整理衣领的时候,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识海的系统长长叹气。
盛怀昭能变成这样,还得从灵泉说起。
他全然没把系统说的那句修真界二锅头放在眼里,无所忌惮地喝了两杯酒。
一开始他还挺不屑一顾,说什么他以前酒量就很好,修真界的酒也不过如此等,结果还没等云谏把那盘兔子甜糕吃完,他就差点栽进池子里。
小哭包差点吓得当场哭丧。
然而这不是最要紧的,重头戏是盛怀昭发酒疯了,被云谏捞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抗挣扎,没两个来回他就拽坏了材质纤细柔软的里衣。
那只灵鹿不知道受谁的指使,送过来的两套衣服一男一女……系统还以为小哭包会完成自我牺牲的壮举,穿一次女装,然而是它把小哭包想太纯洁了。
这就是盛怀昭为什么穿着桃粉纱裙的原因。
“我见不得人?”盛怀昭打了个酒嗝儿,眯着眼睛凑到云谏跟前。
醉仙亭是用灵植酿造,没有浓烈的酒气,只有清新香甜的味道。
云谏心虚地错开眼神,只觉得自己要被那点酒气蛊惑,稍不注意也要醉了。
“不,你,你当然能见人,是我……”云谏当时想的是赶紧让盛怀昭换好衣服,随后回到偏殿将人藏起来,却没想到这身纱裙能将他的身形修饰得如此惑人。
世人常说女子曼妙,云谏从前不觉,而今却发现自己移不开眼。
“你太好看了,我怕别人看了,对你心有歹念。”他眼下两道红痕向来惊艳,现在却在盛怀昭黯淡三分。
“歹念?”盛怀昭迷迷糊糊地重复这两个字,柔弱无骨般靠在云谏的肩膀上。
他突然不动,云谏以为他终于老实安分了,却没想到盛怀昭倏然又抬头:“我……想了想,对我歹念最重的……就是你了。”
云谏眼睫轻颤,喉结细微地动了下,却没有回答。
“敢做不敢认。”盛怀昭轻哼,又似觉得刚刚说得不够重,含糊接道,“有贼心,没贼胆。”
他攀着云谏肩膀的手徐徐垂落,划过前胸时却被云谏轻巧拢住。
掌心的温度比指节要烫一点,盛怀昭迟钝地挪下视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刚想挣扎,就被云谏轻扣指间,抬到唇前印了个又轻又浅的吻。
似灵蝶轻落在上面,只有痒在细细蔓延。
“……其实都有的。”云谏凝着他模糊不清的眼眸,慢慢地将额头与他相抵,“我只怕你不高兴。”
盛怀昭轻闭了下眼睛,也不知疼不疼,但下意识就认为云谏碰了他的脑袋。
“你惹我……不高兴……的事……还少吗?”
云谏茫然一瞬,低着头小心翼翼:“我都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盛怀昭像是不喜欢他凑过来的视线,往前用额头轻碰了他一下,将人推远。
云谏吃疼,指尖轻揉自己的眉心,心想着道歉总归没错,却发觉盛怀昭按了一下掌心。
“你的剑……弄伤我的手……”盛怀昭的嗓音有些闷,听起来似很不高兴,“你知不知道……很疼的。”
云谏眸色微漾。
他在灵泉的时候虽然与盛怀昭说自己做梦了,但却未将这个片段告诉他。
因为用剑伤心上人一事太过狠绝,即便是“梦”他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会做的。
盛怀昭却知道。
……那些所谓的“梦境”,是否他也知道?
云谏尚未想出答案,指尖却被盛怀昭紧紧一攥。
他低头,身前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带着一点稚气的咬牙切齿:“……狗男人。”
趁盛怀昭安静下来,云谏轻托他的手背,顺着指节慢慢撑开。
虽然恢复得好,但他仍然能看到除了掌心纹路外淡淡的伤痕。
这是真的。
他真的曾经这样伤了怀昭。
指肚顺着伤痕轻轻摩挲,云谏的嗓音渐渐喑哑:“……对不起。”
他将人从跟前抱起,横七竖八的睡姿确实不能看,刚想把他挪到金丝枕上,一只手猝然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与盛怀昭的距离猛地拉近,两瓣菲薄的唇就在眼前。
“你刚刚,把我藏起来了……”盛怀昭覆手一扬,被褥便如一张巨大的网,瞬间将两人兜拢在里面。
云谏下意识撑在他的两侧,怕碰着伤着他哪里,丝毫不敢懈怠。
盛怀昭微乎及微地哼了一声,尾音匿藏得意:“那我也……要把你藏起来。”
跟前的少年微顿,光线不明的被褥指尖,黑瞳微漾。
似乎是被这句话触到了内心某个隐秘的开关,他在刹那间便如缴械投降般垂下头。
云谏轻靠在盛怀昭的颈肩,无可奈何地舒出一口气:“……怀昭,这可让我怎么办。”
他只是酒后随口一言,却在须臾便令他心甘情愿。
所幸眼前这人已然与他有婚约在身,否则云谏到真的会生出那种将他匿藏起来的心理……折断所有朝向盛怀昭的目光,让他仅被自己所仰望。
作者有话要说:
你很危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