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途中
“这……是哪？”
钟咏芳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突如其来的陌生。
将瞳孔填满的是平整的顶，并不是自己昏倒之前，位于自己头顶的，火红的金钟拱形顶。而且周围虽然还有丝丝的轰鸣声，也不是之前火浪的肆虐。空气里的味道也完全没有了燥热，平淡得有些令人反胃。
“你醒了？”
这声音……
钟咏芳转头向那个声音的源头看去，自己的视线却完全被一道看不清但结实的阴影所阻碍。想要起身，全身因法元枯竭而造成的身体上的酸痛却让她无法自如。就在这个时候，自己的肩膀则被两股向上的力量扶起，帮助了自己坐了起来。
用力摇了摇脑袋，钟咏芳揉着太阳穴，重新恢复了视觉，才发现自己现在根本不在擂台之上。但也没有在纯白色的病房之中，而是在一辆列车之上。对面的窗户外，任何景色都以极快的速度在不停倒退，唯有眼前的座椅位置始终出现在视线之中。
“回……回陆一吗？”
钟咏芳下意识地念叨了一句，不过转念就将这种猜测自我否定了。来的时候都是用的传送阵，捌一不会这么抠门，连几个人所需要的传送法元都不肯出吧？
“来来，钟咏芳，看这边，看这是几？”
自己的右侧再次传来了和刚才音色相同的声音。转头看过去，只看到陆醒在自己的对面，隔着座椅之间的桌板，冲着自己挥动着只伸出一根手指的手，戏谑地看着自己。
“别闹了。”
另一个声音传来，位于自己的背后，同样熟悉。钟咏芳将自己搭在宽大座椅上的双腿放了下来，将身子扭转到面对陆醒的位置，余光确认了，自己背后的那个人是林宇浩。
此刻的他正将双臂搭在桌面上，一只手拄着下巴，转头看向窗外，角度看上去不是很自然，更像是故意扭头不去看车里情况的感觉。
“我们……这是要去哪？”钟咏芳含糊地问。
“回家啊回家，我们要一起回家。”
听到陆醒这样的回答，钟咏芳更摸不着头脑了：“回……家？陆一吗？”
“你还真把那个地方当家啊。”陆醒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回你的家，是你来到陆一，啊不，准确来说，是谢前辈把你带进吾术世界之前，你所在的位置。”
谢前辈……
“你是说，我姐姐？”
听到钟咏芳的反问，陆醒先是一愣，仿佛这样的以问代答超出了他的预期一般，嘴角微动，仿佛在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回味。但仅是片刻，就恢复了他刚才那种大大咧咧的模样：“是啊，她是从一个小山沟里把你带出来的，我们现在是要把你带回去。”
“带回去？”钟咏芳此刻的脑子彻底浆糊了，有一大堆的疑问和担忧一瞬间涌上脑海，承载不住了，自然而然，脱口而出：“那陆一那边怎么办？恬恬怎么办？我们这样算不算无故逃课啊？下来处分怎么办？还有，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去？带回去做什么呢？”
“停停停，哎呦。”急切的问话，带着语气一起提升着音调，让陆醒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并且赶紧阻拦：“恬恬那边你放心，月漪和孙哥已经安排好了。钱也不是问题，不用担心这场比赛的胜负会决定恬恬的治疗水平。”
陆醒简单的几句话，却能够将钟咏芳的所有疑虑打消。
孙哥，应该就是几个人在顾恬恬病房门口遇见的那个男人了吧。劝陆醒参加跨校，还能够被陆醒邀请进病房看病，怎么看，这样的人在顾恬恬这个问题上是值得信任的。
至于那个“月漪”……
想到这里，钟咏芳将目光落在了陆醒的一边脸颊上，肯定是早就看不到上面的五个指头印了，估计，和自己为顾恬恬所担心的那种情况，仅仅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至于说为什么要带你回家……”说到这里，陆醒还特意卖了个关子，得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摇头晃脑地看向了窗外，一副留了个自我满足的悬念的样子。
“咏芳，你有想过，如果没有吾术，你会是什么样子吗？”
林宇浩的一句话，让钟咏芳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倒不是因为这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哲学问题需要认真回答，而是林宇浩这个问题正好切中了自己眼下的痛点。自己正在为逐渐地，无法清晰地掌握法元而焦头烂额。尤其在这场比赛过后，原本擂台上的紧张，加上为了顾恬恬的治疗费用，她可以拼尽全力到忽略自身体内法元的亏空。
可当冷静下来之后，当现在坐在列车上的时候，在听到林宇浩这么问出口的时候，钟咏芳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体内的雷元已经很难调动起来了。即便已经全身心投入地使用意识去感受，雷元运行也慢如乌龟。
这不是个好兆头——自己的终点靠近得太快，让她还没有什么有效的准备。
而这时，林宇浩问出的这句，则将她的心理防线轻轻敲开了一条缝隙，让她不得不再次陷入到这份苦恼之中。
“没有吾术啊……退学？退学之后干什么呢？”
回想一下，钟咏芳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从记事以来就被自己的姐姐送到了学园，年龄到了，巫术标准到了，就自动升入了学府。普通人是什么？她没当过，也没接触过。
“行了，一切的一切，在你看到你家乡那边的情况之后就都清楚了。”
见钟咏芳短时间内也没有什么反应，陆醒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考。
“所以……你在双人战的时候消失，是去处理顾恬恬的事情去了？”
沉默了良久，钟咏芳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对陆醒提问说。
陆醒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好了好了，闲话交代完了，应该回到刚才的话题了吧。”
片刻的沉默，让林宇浩插进了话。见没人有异议，林宇浩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自己稍稍正面向陆醒一些，双臂撑在桌面上，向陆醒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既然你已经解决了顾恬恬的治疗问题，为什么在传音符里没有明说，还要我们去参加双人战？”
“这可不能怨我啊，”陆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呵呵一笑：“当时虽然已经解决了顾恬恬的治疗场所，可还没解决她的转移问题啊。校医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转移病患，所以事情还没落听，我也不好下结论。万一最后没有谈妥，就还是需要你们赢比赛。后来成功转移了之后就没有联系上了。”
“没能联系？”林宇浩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的涵义，那个时候应该是指自己已经上了擂台之后的事情了。可能陆醒联系了，但自己却没办法匀出精力去接收消息了。
“成功转移？”钟咏芳浅浅地念出了这四个字，心头若有所思。
“老崔拦着了呗，就是为了让咱们专心比赛。”陆醒将身子向椅背一靠，头扭向了窗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目的，反正就这样咯。”
“可……”钟咏芳依然不理解，如果真的由崔云城精心布置的拦截，陆醒作为一个学员，哪怕再有能力也不可能突破这样的防守吧。
经由钟咏芳疑惑的目光扫过，林宇浩只好粗浅且敷衍地解释了一下：“他的能耐，对付学府里的那些人还没什么困难可说。”
“那倒不至于。”对于林宇浩的解释，陆醒赶忙摆了摆手：“他的守卫只是学府的普通保安，和那次你们去调查监控的时候没啥区别，我还没动手，那只雷猫就动爪了，三下五除二就都解决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醒对面两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抗议。
“打了那么久，然后直接被抬到校医那边了吧。”陆醒一边说，一边低头翻着包，掏出两盒热气腾腾的雾气，“法力的亏空我是没办法，肚子的亏空我还是能给你们解决的。”
这边的车上狼吞虎咽，而那边的城里，也在推杯换盏。
“哈哈哈哈哈，崔校长，这次你还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啊。”
酒桌之上，并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一个崔校长，和一个没有在捌一学府出现过的人。
此刻的崔云城已经有些微醺，说话都有些模糊不清了：“那，没有，我们是，啊，互帮互助，啊，不就是塞个人进跨校对决吗，没什么感谢可承啊，倒是我们的新宿舍，还得仰仗您，啊，多投资，才进行下去的啊。”
“嗨，为了陆一的发展，也有我家族的一点私心，这样的交易很值得啊。”旁边那个人哈哈一笑，显得十分豁达。
听完这话，崔云城仿佛清醒了一些，盯着那个人有一会儿，然后才哈哈地跟笑：“不管为了啥吧，各取所需，啊，各取所需。”说完再次端起手头的酒杯，作势要和那个人碰杯。
可那个人却摆了摆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崔校长，刚刚四个学府的聚会上您已经喝了不少了，眼下还是要好好休息吧，酒，什么时候都能喝。”然后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崔云城也跟着站了起来：“好好，那您就先忙，我也不再留您了，下次再聚，一定不醉不归。”
两个人打着哈哈，崔云城送走了和自己再喝一局的这个人，将门轻轻关上之后，又靠在门板上，紧贴门板的耳朵努力地捕捉门外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直到几乎完全听不清，崔云城才把身子翻个九十度，背靠在门板上，眼神从刚刚交际时的无神迷乱逐渐转为了坚定有神。玩弄着手中的盈满酒杯，崔云城左右晃动着，将杯口对准自己的嘴唇，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酒气。自然垂下的手在袖口的位置不停地盘算，嘴巴里念念有词：“一个，两个，三个……这次的交易很值啊……”
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崔云城站立转身，打开了门，朝着饭馆的门口走去。
食物并不尽人意，仅仅够勉强饱腹，让人连舒服的饱嗝都打不出来。
外卖用的盒子早已冷却，三个人都不知道面对彼此，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表露什么样的心绪。
陆醒虽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靠着椅背，眯着眼睛，可并不能给人以安全感。他自己就是个闷葫芦，里面有几颗灵丹妙药，如果他不说，没有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何谈信任。
林宇浩则是扭头看向窗外，景色根本看不清，列车的速度太快，将窗外的葱葱郁郁模糊成一片带有棱角的青黄不接的颜色，看多了这样的景色，眼睛比盯着太阳还累。
钟咏芳的目光和余光则将两个同伴的状态尽收眼底，可她心里盘算着的，却只有陆醒到底有什么目的。旁边这个林学长，很明显是被陆醒裹挟而来的，不然根本无法想象，陆醒口中说的“回家”和林宇浩有什么关系。那不是钟咏芳自己的所谓的“家”吗？无论如何，林宇浩都没有跟来的道理。连带着陆醒说的带自己回家，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都很难分析出来。如果不是这几天的并肩作战，加深了她对于这两个人的了解，再加上本身自己是个能力强大的巫师，钟咏芳甚至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要把自己拐卖到什么深山老林的地方的作恶者。
“啊？”
看着自己踏上的，下车的车站，钟咏芳心中的众多疑云终于从口中发出了雷声。
“啊什么？咱们买的票就是到这里啊。”
陆醒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身子在前面带路，头则稍稍后转，表达着自己的不解。
“不是……”钟咏芳手臂不知所措地朝周围指指点点：“这地方是哪儿啊？我的老家原来是……深山老林？”
车站的周围完全被一片片绿色的丛林所笼罩，而这个所谓的车站，并没有那种钢铁丛林的肃然和忙碌。鼻翼间的空气沁人心脾，但又充满一种陌生的诡异。列车穿梭百里，最后来到了陆醒预定的目的地——黎州。
准确来说，是黎州的外郊边缘。原本这样的郊外是不会浪费资源去建设车站的，但自从十几年前在这片郊外上空出现了大片雷云后，借由此种异象，这里居然被冠以“雷谷”之名，当作了旅游欣赏之地。但在最近，这里的雷谷渐渐不像之前那样壮观了。而这也是一周前陆醒和林宇浩前来调查的事件。
“可是，我记得曾经的雷谷天空暗得分不清白天黑天，这……”钟咏芳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到的是几乎无云的天空与夕阳。
“等会儿你就知道什么情况了，跟着来吧。”
看了一眼陆醒的招手，钟咏芳张了张自己的手掌，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