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世 将出暗狱
她已许久未唤过他七郎。
赵元沾心中明白,低头淡然一笑,将她揽入怀中:“虽然对你家网开一面,但外界都以为你已经丧命于相府。犯人名录上已经勾掉了你的名字。你要明白,从此你在外不能露面了。”
何令儿喟然长叹:“只要我家人免了市曹刑戮的罪过,在这世间有个去处,我便是现在死了也心甘。”
赵元沾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我心甚慰,也不枉我遭了官家……”他欲言又止,何令儿心中更增柔软愧疚。
看何令儿脸上终于绽放许久未见的笑意,他温柔一笑,伸手轻抚何令儿万缕青丝,轻道:“如今你家人启程,风头已过,你收拾下,三日后我来接你入府。”
这般快么?何令儿楞住。
赵元沾解释:“我府内已为你打理备出一所院落,诸般物件齐备,婢女婆子也有几个妥当的,你过去也更舒适些。”又补充,“明面位置虽然不能够,但我定会待你好,过段寻机会我再为你造登户籍,弄个出身。”
何令儿愣怔许久不语,终于低低俯首,算是默认了这一桩事儿。
或许,这已是她目力所及范围内最好的一桩安排,更何况,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三日,才止三日么?
何令儿听得父母喜讯,生机再起,才发现自己已浑浑噩噩过了许多日子,她更不多想,只静静等待那一日来临。
若是风头过了,寻个机会请他派人秘密护送自己去岭南,没准今生还有能与父母相见之期。
何令儿心中期盼,家人在那瘴乡恶土的岭南能侥幸留了性命,父亲为相多年,家人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得久,只怕千里奔波行路艰难,役使折磨难熬,不知他们身子是否撑得住。父亲毕竟还是个男子,阿娘却是从幼娇养的闺阁贵女……
何令儿强迫自己将心思转开,去努力想些别的事情。
囚室……哦,对了,小蟹说过,这是一个朋友委托他们去救的人。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朋友竟然是陈留王,更没想到他竟然能结识如此势力庞大、能力足以傲视京师的一群人。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京中何时出现了这样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她百思不得其解。
陈留王说,是自己父亲与延州节度使勾结,被官家发现了来往信笺,具体语焉不详。
是父亲与北契国主的来往信笺?还是父亲与顾西阙的来往信笺?亦或是,顾西阙与北契国主的来往信笺?他却未说明,自己更琢磨不透,她回忆往昔,父亲偶而也提过北契边境之事,但她却十分肯定,自己从未听过顾西阙之名。
暂且不论那所谓的顾节度使是否会养寇自重,甚至与北契沆瀣一气达成谋反之策,只说自己父亲平素向来严于律己,生活简朴,不好酒色,说他觊觎九五之尊的位置,何令儿实在不敢相信。
再说宰相乃是文官之首,总掌军另有枢密使,更有各路节度使,大将,指挥使,开封府尹……平素来往父亲府中的,多是一些文官士子,只说那御前都指挥使执掌禁军,如父亲有心谋逆反上,为何不与王河山结交?一个文官清流,怎可能仅靠一支戍边军队和狄虏外族之力登上最高位置?此事大有可疑。
难道是那顾西阙勾结北契人意图谋反,牵攀上了自己父亲?
何令儿蹙眉不解,如若是这样,为何天颜震怒,自己全家颠覆只在顷刻之间?当今皇帝并不是个糊涂人。必定有父亲确实牵连进此案的实证。
眉心突地一跳,何令儿想起来了此事中最为奇怪之处,自己身患重病而被大理寺候审在押,意味着自己也是此案中的关键人证,这事和自己又会是什么关系呢……
何令儿自嘲一笑,自己沦落至此,以后只怕还不如一个小户之女清白体面,难道还妄图找出真相,给自己全家翻案么?
三日很快,不过三十六个时辰,转瞬即逝。
囚室中灰暗不见天日,但赵元沾怕何令儿长夜愁闷无聊,便送了只金丝更漏来。眼看着长日将尽,渐渐地到了酉时,何令儿面无表情,早早沐浴收拾好,坐在木榻上不言不动,等着赵元沾派人来接。
门突地一动,她头也不抬,低低应声“咱们走罢。”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默。她慵懒地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穿绿袍的矮小身影正在静静地掩上门。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做贼一样……”
话未说完,她看着小蟹的脸,顿住了话语。
小蟹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原本红扑扑惹人喜爱的脸儿此刻有几分苍白,眉头微蹙,嘴角却还带着惯常的笑,其中却又添了几分嘲讽苦涩。
他抬头瞥了一眼何令儿身上的装扮:“你就这么急着做新嫁娘么?”
何令儿轻咳一声:“小蟹,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懂……”
小蟹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才比我大几岁而已,你又懂什么?”
小蟹先是隔门对自己无礼,今日又偷偷来质问自己,难不成真是对自己有别样想法?何令儿无心与他纠缠,想要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姐姐与那位哥哥相识已久,如今嫁给他,也是我的命数。日后我们相见的机会恐怕不多了,就此别过吧。”
小蟹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姐姐,话别说太满。天下事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一天又回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你说你与那人相识已久,那你真的了解他吗?”
何令儿一愣,这个问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与赵元沾相识虽久,但真的了解他吗?小蟹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
“赵元沾,京城有名的谪仙七郎,你以为他就只是你看到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模样吗?你可真是个大傻子。”
“那又如何……”何令儿叹息着,心中的疑虑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我当然知道……他未必完美无瑕,但他毕竟救了我家人,我现在唯有这一个自身,给了他也就是了。”
她银牙一咬,不过是微薄残躯,男女之事她全然不懂,但看全汴京女子都愿嫁赵元沾,他费了这般心力搭救自己,自己过去,总不会太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