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世 首次重生
大乾,汴京。
何令儿,当朝宰辅的独生千金,从自己最熟悉的那张酸枝红木榻上醒来。
但她这次醒来,并不像平日一般惬意。
她一声惨呼,娇容煞白,弹起来好像受惊的小白兔。
这间屋内罗帷香鼎,金碧辉煌,一派富贵安闲景象。
她的眼神却好像看到了地狱中最血腥的光景一样惊恐。
“元沾,七郎!你不要死!你快走……”
乌黑如漆的秀发凌乱散落,面色苍白如冬日新雪,原本娇美动人的一张脸,现在看上去简直有几分吓人。
“我也死了吗?我……我在……相府?我回来了?”
何令儿胸口起伏不定,两眼睁得大大地,不敢置信,环视室内雕花精巧各色器物。
房内几个侍女婆子,看见她这副模样,吓得脚软。
有丫鬟上来安慰说做了噩梦别怕,还有婆子奔出门去喊叫:“玉翘姑娘!玉翘姑娘!”
又有人叫:“杜管家!小姐被梦魇了,快找医官!”
一时间,屋里闹得沸沸扬扬,忙不打一处来。
一名身着碧绿罗衣的清秀丫鬟正在廊下打水,“叮咣”一声手中银盆摔在地下。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抢进屋来,先责问道:“我不过出去一会,你们这些不省心的小蹄子,又闹出什么事来!”
“玉翘?你是玉翘!”
何令儿从迷茫失措中清醒过来,眼睛带了几分神采,看着眼前女子。
她一把拉住玉翘:“我还活着?是王府将我送回来的?七……七郎他真的……死了么?”
这话令人不解,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摸不到半点头绪。
“七郎?”
怎么小姐睡了一觉,无端端起床,就开始叫这个名字?
玉翘犹豫着疑惑,有个鲁莽的丫鬟口快:“莫不是陈留王,街市中唤作莳花七郎的?小姐怎会认识他……”
玉翘狠狠剜了她一眼。
闺阁贵女,梦中呼唤其他男子的名讳,传出去不定被说成什么样子。
“小姐,咱们好端端地在家,府君已经上朝去了。你定是昨夜睡得不好,神思不宁……你又哪里去过什么王府?先缓缓,喝碗安神汤就没事了。”
何令儿缓缓摇头,镇定了些,挥手让其他人出去。
她凝神回忆,试图将脑中情形和眼前景况联系起来。
“我不是……不是噩梦。”
何令儿这一次的梦境太过清晰。
她回忆起,自己成亲了,嫁的是当朝七皇子赵元沾,封陈留王。
这一场大婚,无论是婚事门第,还是双方品貌,均是人中龙凤,谪仙一般的人物。
因此,京中百姓,人人震撼艳羡,那一日,巨浪般的喝彩与祝福响彻云霄。
但是,也正是在新婚之夜的当晚,陈留王刚一进房,何令儿刚拿开了遮面团扇,还在害羞,不敢抬头,却隐约听见窗棂打开,外面有什么东西飞进来,直接……插入了新郎倌的咽喉。
那鲜血喷的半尺高,洒在何令儿一头一脸……
何令儿当即昏死过去,再醒来,就是现下了。
看着面前的相府陈设,看着眼前的玉翘惊惶的脸,这一切都真实而可触碰。
但她昏死前的一切,同样历历在目。
何令儿记得她大婚当日,身上的黛绿精工云缎嫁衣,嫁衣上丹朱凤凰凛凛姿仪,灵动欲飞,高昌供奉御用的金丝银线,绣成云纹漫底铺衬,显出她不同凡俗的宠爱与尊贵。
她还记得,她生辰宴上前来赐婚的御使公公,之前她与陈留王的种种相知伴游……她还记得,自己与陈留王的相识,他们纵马游琼林苑金明湖……
不对!
何令儿敏锐地意识到,那不是梦!
她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相府闺房,水磨玉石地面,梨花珠帘晶栊,里间大红猩猩毡铺满,一水金丝纹花梨的家具陈设,色色精美,大气疏朗中透着雅致秀丽,明媚阳光从窗棂洒入室内,分明是安逸悠闲,岁月静好的光景。
她惊惶颤抖的心思,渐渐冷静安定下来。
“玉翘,现在是什么时候?”
玉翘愣了一瞬,脸色突变。
“呀,糟糕!已经辰时了……小姐你……”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问,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
何令儿打断她。
“现在……是庚寅年,这不是说着青阳初春,草木初生,您约了瑾华郡主与郑家二姑娘,要去金明湖畔踏青么……三月三,上巳节,是好时节。”
何令儿脸色转白,手指不自禁微微颤抖。
她梦中大婚那日,正是辛卯年三月初三!而与陈留王赵元沾相遇之日,却正是那整整一年之前……庚寅年三月三,也就是,今日?!
她心中惊疑不定,所以自己是重生,到了大婚陈留王被害的一年之前?
梦中这一年来,先就是这天,自己与郡主和郑二姑娘相约出游,马儿受惊失散,在林中乱走,却遇到了那个刚刚奉诏回京第一日,去金明池消遣的俊美男子。再后来,他对自己一见倾心,相府殷勤往来,自己矜持接受,皇家顺势赐婚,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一晃过了一年。
何令儿,当朝宰辅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何晟何大人的膝下独女,相府中千娇百宠养大的嫡小姐,乌发雪肤,秋水明澈,生了一张明朗如朝阳,一望即知从未被世事蹂躏过的脸。
她一个韶龄少女,人生苍白,重生前,如一帆风顺的通俗话本大结局。
但这一日,她却惊然发现,自己似乎被上苍选中,要独个儿面对变幻莫测的前事。
她想起,那一日与陈留王的相逢。
金明池畔碧蓝水波轻荡,马蹄哒哒溅起落花芬芳,春日里潮湿生长的草木清香笼罩身侧,突然蹿出的受惊小鹿,伴着漫天蔽日,如冬日晴雪般簌簌飘落的梨花花瓣,一袭月白素水纹锦衣,纵马缓步而出,华色含光的英俊良人。
她又想起婚礼当日。
众人喧哗又一丝不错的仪式招呼,她掩面小巧精致的孔雀翎毛团扇,自己鸾凤和鸣,鹣鲽情深的期盼……
以及后来石破天惊,变幻莫测急转直下的走向。
红云笼罩新房中弥散开的鲜血,闪烁的红烛光影,喊叫着捉拿刺客的纷杂声音,被什么东西贯入咽喉,当场气绝身亡的良人……
玉翘的急促叫声,打断了她心神激荡的回忆。
“糟糕!这会赶到郊外,定然迟了,郡主和郑二姑娘恐怕要心焦,小姐您快些啊。”
何令儿瞥一眼堂前的精巧水漏天时仪,看向屋内乌色大漆架上,正正挂的那件收襟窄袖月白镶滚湖蓝边云锦跑马服,突然心思一动。
戏本子中说得好,重生正为逆天改命,拨乱反正,岂能事事一样?
她叫过玉翘来。
“换那件桃花色素缎的跑马服,咱们马上去金明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