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发烧
离开封禁区,三段式银白色金属大门重新闭合。
武装机器人们安静地待在哨岗里,一如刚来时毫无生气冷冰冰的模样。金属大门将封禁区内的风景遮蔽得严严实实,没人能够想到里面究竟都藏了些什么东西。
即使是刚从区域离开的岑初,也无法得知主旋体之外的其他黑色幕流中都有什么秘密。
长发指挥官精致的脸颊上双唇紧抿,带着尚未化开的冷意。
像是无数把尖针沿着血管穿透身体的每个角落,酥麻的感觉从右臂向着整个右半身扩展,整只右手臂除了痛感之外再无其他。
黑色长靴踏在舰板上的声音轻重缓急不一,些微凌乱。
他放下的那句话并没夸大,只是抹去了能量匮乏的问题。考虑到十一舰对三舰了解不多,很难准确估计那一点能量能够主旋体做出什么事。
但主旋体的警告只能当做威慑,像是高聚能自毁型武器一样,一旦使用就是两败俱伤,只有在真正使用之前才能保存其价值。
他需要努力撑到医院,只要能有其他舰员在场,为了避免他外舰身份暴露而引发混乱,他们就算有想法,多少也会收敛一些。
但这似乎有些难。
疼痛,麻木,视野也开始重叠。
舰艇一层的快速通道入口形似直通天花板的透明电梯,通向一、二层之间的移动间层。移动间层是专门为行进器的移动所开辟的,出入口在间层中所对应的位置称为站点。
岑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快速通道的。
他的视线模糊,脚步不稳,仿佛下一秒随时就能倒下。
左右扫视一圈,目光所至之处只剩一辆自导航磁动力行进器,没得选择。
他跌坐进车内,在控制面板上选好目的地,并将速度调为最低档,向后一仰,靠在车内的乘坐椅背上,轻轻喘气。
有一个好消息,右肩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疼痛被麻木压过一头,不再显得那么痛苦。
坏消息是他的意识逐渐昏沉,需要用尽全部精力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站点内走进两个人。
他们身形健壮,一看就能判断出是两名单兵,还是属于极其优秀那类的。他们很快发现站点内只剩这唯一一辆行进器,也没多想,便朝着岑初方向走来。
停在车门口。
目光交汇。
他看着两名来人。
其中一人轮廓凌厉,不说话,只是眼神轻瞥,就像一把利刃横切而来,凶意十足。见到是他,眉头不知怎么狠狠地锁在一起,刚想上车的脚顿在原地。
另一人的反应则完全相反,双眼瞪大,当场弯身进了车,往岑初对面直直一坐,活力十足地向他打招呼。
“哟,岑指挥,好巧!”
肖见杰这样一坐,谭栩阳便没了选择。他狠狠地瞪了肖见杰一眼,没有拂好友面子,跟着上了车。
车门关闭,行进器开始缓速前进。
肖见杰上车后就发现岑初状态不对,只见病殃殃的指挥官靠坐在车内一侧座椅上,脸色白得吓人,发丝凌乱地披在肩头,右肩以一种异常的角度下垂着。
没等他问出声,谭栩阳就紧皱眉头,盯着岑初的右肩,直接问:“手怎么了?”
岑初听到声音,目光向着音源飘去。他的目光微微涣散,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没了平时给人的冷淡感觉,反倒显得疲惫而茫然。
他的个子算是高的,气质也冷,但瘦弱的身子加上过重的病气,这会儿又缩在车上狭小的角落里,平日里被过强气势遮掩着的那股柔弱便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
“伤了。”他简短地应道。
声音沙哑,很是虚弱。
肖见杰眉头狠狠皱起。
背头青年问:“惹了人?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干的?告诉我,我去帮你打回来!”
回应他的是轻促又无力的低咳声。
肖见杰心下一紧,当即转身从侧腰挂着的军用应急包中拿出一指长的瓶装喷雾与一卷绷带。
他凑身上前,说:“先帮你应急处理一下。需要拉一下肩膀的衣服,不介意吧?”
岑初的右半侧身子几乎完全失去知觉,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他低低地咳了几声,咳嗽声听起来十分乏力。意识正在抽离,眼前两个人影也逐渐模糊。
“谢谢。”他模糊不清地说。
肖见杰拆开绷带卷的外包装,喷雾的盖子也被拔开放到一旁,一切准备就绪。
肖见杰小心碰上岑初右肩,结果手指刚一碰到岑初衣领,不知道想到什么,就向后缩了一缩,脸上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纠结样子。
这样反复纠结犹豫几次,硬是不敢多碰一点,坐在一旁的谭栩阳实在忍无可忍,直接一把抢过绷带。
“上药包扎这点小事怎么能这么磨蹭?”
他一把卷起衣袖,半站起身,干脆利落地直接伸手解开岑初衣领,将衣服往肩侧一拉——
“哎哎哎谭谭谭、谭哥你小心点啊!”
肖见杰紧张得就要蹦起来,他不敢去拍谭栩阳的肩膀,生怕对方手一抖就给拍那病弱美人身上,“人家可跟我们这些成天受伤当饭吃的单兵不一样,你你你、你轻点啊!”
谭栩阳伸手一指,低声开骂:“学没学过星际基本毒理学?你看他这皮肤颜色,神经毒素扩散,估计半边身体都麻了,再拖下去待会儿下车你扛着他走?再说了,人又不可能是水做的,哪可能那么容易就……”
低骂声突然卡住壳。
谭栩阳僵硬地看着彻底昏迷倒在自己手臂上的体弱指挥官,清浅温热的气息无意识地挠着小臂。
“…………草!”
谭栩阳更改了下车地点,在最近的地方就停下了车。
“通知医院,让他们来接下人。”
行进器一停,搭在手臂上的青年慢慢缓下呼吸,但整个人还是跟着了火一样,烫得不行。
车厢里的空间有限,他朝肖见杰一歪头,肖见杰便会意,缩着脑袋先下了车。
谭栩阳再将昏迷青年横抱起来,弯腰下车。
刚踩到地面上,谭栩阳就觉得自己衣服一重。低下头看去,青黑色衬衫被攥得皱起,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抠在胸膛上,力气轻得就跟挠痒一样。
柔顺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胸前,更多则是在模拟重力的作用下垂直地落在空中。病弱美人整个人蜷在怀里,一直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红得不像话,无意识地低低喘着。裸露在外的肩颈右侧还能看到刚刚打上的绷带,衣服领侧颇为凌乱,是包扎后没来得及打理的证明。
依旧是那股温和的清香。
肖见杰走到边上,抬手摸了摸岑初的额头。
“脸色发红体温过烫,可能是发烧?”
“发烧?”
“大概是感冒的升级版吧?”肖见杰也很迷茫,这是他俩长这么大都没接触过的东西,“我记得是优基计划之前的常见病症,现在挺少见的,应该……应该去医院开一剂就能解决吧?”
“一剂?可我看他的症状比你上次被感染侵蚀了全身内脏的样子还严重。”谭栩阳很是不信。
谭栩阳将人抱到墙边放下,想要起身,却发现前襟上抓着的手还没松开。
他很想低声骂一句。但见指挥官额上满是细汗,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低声喘息,意识也好像有些模糊不清。忍了忍,他将这种憋屈吞回了肚子里。
他不耐地撇开头,保持着弯腰的动作移到左侧,坐到岑初身旁,伸手给他正了正身体。
“谭哥,这……这咋办啊?”肖见杰蹲到身前,担忧地看着岑初。
“我怎么知道。你遇到过吗?”
“我五岁就搁你屁股后头跑了,哪有机会照顾病患啊?”
“……要不整台冷冻机来试试?”
“等等等等,不是,谭哥你冷静点,别不小心把人搞没了啊!!”
“我记得以前有谁就这样干过……行行行,别扯我,那就等医院来人吧,把人交给他们总没错。”
沉默了会儿,两人频频望向医院方向,却还没见到他们来人。
肖见杰蹲在地上,变换了好几次姿势。
“你一会儿有考核吧。”谭栩阳说。
“我看看……离考核还有二十分钟,嗯,来得及。哎,谭哥,你考核场次那么少,怎么都没人想挑战你啊,赢了可就能跃居首位!”
谭栩阳嗤笑一声:“要不你来给我加一场?”
“那还是算了,咱俩谁跟谁啊,还是和气点好,嘿嘿。”
“不过靳峥往年不都可积极往脸上凑吗,今年怎么没见到人?”
“不知道,谁惯的他。下次非让他一周出不了医院不可。”
“啧,他能坚持这么多年,也还蛮不容易的。”
“谭哥,要不我来……”
谭栩阳正好把手放到岑初额头上,转眼,问:“嗯?”
肖见杰见谭栩阳一脸不耐,刚想问要不让他来扶着人好了,就见这一幕,想了想又改口:“没事。”
“他额头温度好像又变高了,”谭栩阳的语气不太确定,“医院人呢?”
“应该……快来了吧?你每次把人打进医院的时候,好像也要等这么久。他这不会有事吧?早知道我就先跑一趟拿点应急药品来了。”
“现在跑一趟说不定也来得及。”
说话间,肖见杰突然起身拉长脖子。
“哎,来了!”
轮子轱辘轱辘声,熟悉的女孩声音响起,是医院的小护士机器人。
“谭先生、肖先生你们好,37号小护士竭诚为您服务!”
小护士很快推着担架车到跟前,打算将昏迷的美人抱到担架上,却见他的手还攥着旁边人的衣襟。
“呃……谭先生,麻烦帮把手可以吗?”
谭栩阳叹了口气。
“这样?”
“对的对的,然后轻轻……好啦!最近医院人手紧张,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岑先生的情况可能不太稳定,你们最好能来一人帮着照顾下。”
肖见杰:“我来吧……不对,一会儿有考核……怎么又有考核啊!”
“……”
“大概需要多久?”谭栩阳问。
“一般三个小时左右,但岑先生的情况,嗯,我也说不准。”
他努力按着太阳穴,看着改为勾着衣角的双手,五指修长白嫩,看上去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但就是奇怪地掉不下去。
“……也、行。”
医院比起两天前要沉闷一些,大厅里坐着的人们说话声都不自觉地放轻。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今天值班的胡医生,在舰内也是出了名的暴躁。要想安静养病养伤,那这胡医生是万万不能惹的。
谭栩阳跟在跟在担架车边上,一路进入医院。
刚一踏进大厅,就见胡医生吭哧吭哧地大步走来,盯着担架车上面色红得不正常的长发男子,眉毛挤成一团。
“两天不见怎么又整成了这个样?”胡医生吹鼻子瞪眼,“把人给我,这次说什么也得去医疗部好好检查一下!”
谭栩阳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在他看来身子骨弱成这样的人,不在医疗部待着反而天天在外面晃悠那才是件奇怪事。
同时他也松了口气,医疗部不允许陪护,当然也就不用再浪费他几个小时。
于是他点点头,确认道:“行,那送去医疗部应该我不用陪着吧?”
这时,衣角忽然被人特别轻地拉了拉。
目光向下一看,长发指挥艰难地撑开半只眼,一指无力地勾着他衣角。
“不去。”
岑初低咳两声,沙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