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少年与他的全世界
雨停了。
左一凡趴在小书桌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此刻窗外亮亮的，照进来的是楼下小广场白色地面的反光。相比起之前的灰暗，那光突然变得很亮很亮，晃得左一凡忍不住微微眯眼。
左一凡有些奇怪，因为十分钟前才更新的天气预报告诉他，今天到后天连着三天都是阴云大雨。
怎么下午乌云刚刚聚拢，雨点刚刚落地，上空来势汹汹的积雨云就好像见鬼似的通通四散了。
左一凡无奈地摇摇头。这年头，各种科技日新月异，唯独天气预报的准确程度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
外头的乌云已经消散了大半，铺着白瓷块的小广场开始炫耀自己冲洗过的新容。
一只褐尾巴的燕子从他的窗前欢呼飞过，在玻璃窗外留给左一凡一串轻巧的背影。
左一凡略微有些欣喜，虽然他一直不喜欢大太阳的日子，但他此刻却并不介意这穿透云层的阳光。
托阳光的福，他可以看清楼下的每一棵银杏，可以看到因为雨停而出来活动的居民们，也可以免费观看草坪上小孩子们的无规则足球赛。
左一凡趴着，透过他的窗户看小广场上来往的行人——说是窗户，其实只是大窗户的一角
铝制的活动窗被一块塑钢的隔板墙阻成两部分，五分之一在左一凡这边，还有五分之四在隔板墙的后边。
隔板墙的另一面是堂弟左必成的地盘。
左必成上学后，婶婶虽有换新房的欲望，但奈何没有兼顾送左必成上名校和搬新家的实力，于是只得让左必成和左一凡挤在同一个房间里。
好在房间很大，虽然左一凡只分到了三分之一左右的隔间，但左一凡已经十分满意——他并没有左必成那么多的玩具要放，最多只有几本不占地儿的漫画。
此刻左必成并不在家，叔叔和婶婶也没在家。
今儿个是左必成开学的重要日子，他就读的是市郊一所要求全员寄宿的贵族学校。
叔叔和婶婶从一大早就开始吵吵嚷嚷地替左必成收拾行李。
什么“老左咱孩儿那五套睡衣你放哪了”“必成啊你还要带些什么吃的呀”“老左你别忘了给咱孩把零食带上”……
左一凡听他们吵吵，只觉得又好玩又好笑。
左必成那五套睡衣，早都给他自己当抹布丢掉了。至于那区区一行李箱的零食，又能够小胖子左必成半吃半丢地过几天的？
左一凡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不需要左必成自己搬的话，小胖子其实除了自己那一百六十斤肉和偷偷夹带的手机外，啥也不想带。
但是婶婶不这么觉得。
虽然左必成只在学校住五天就要回家，但婶婶仿佛是送左必成参军出征一般，里里外外忙前忙后。这还没进三月，就把防晒霜和太阳眼镜都给左必成带上了。
左一凡窝在房间里被吵吵了一上午，只觉得脑瓜子疼。不过他倒也乐得被婶婶嫌弃手脚慢又粗心，至少这样就能不用烦心被喊去做苦力。
一吃完午饭，二位就大老远地开车去送他们的宝贝孩子了。
按往常计算，开车来回至少三个小时，算上吃饭购物、替左必成收拾宿舍和拜访老师跟领导的时间，半夜十点之前，这个不大的房子是安安静静属于左一凡一个人的。
他可以去堂弟的隔间玩他的全套高级游戏设备，也可以去把小胖子藏在床底下躲着叔叔婶婶和他堂哥的垃圾食品通通偷吃掉。
但左一凡什么也不想做，从叔叔婶婶和堂弟离开时关门的那一声“砰”开始，他就已经安安静静地在书桌前坐了快两个小时。
他看着雨水止息，窗户变亮，白色的小广场上那位推着婴儿车的阿姨又带着自己的孩子出来透气了。只不过她转了一圈，许是觉得天色将晚，又推着那不吵不闹的小婴儿回了对面的楼里。
左一凡觉得那小孩儿真好，一点儿也不像自己的堂弟——那不仅体型像颗球，性格也像颗球一般弹过来弹过去特能折腾的弟弟。
很小的时候，左一凡就搬过来和叔叔婶婶一起住了。
那个时候，堂弟左必成尚在襁褓之中，还是一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婴儿。左一凡也刚满四岁，还没到读小学的年纪。
左一凡还记得，那是一个晴天的下午，爸爸将一条悬挂着黑色水晶的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叔叔婶婶家。
再之前的记忆，对于左一凡来说是模糊的。
左一凡只记得那个下午，爸爸跟自己说妈妈永远离开了，他也要离开很久很久，可能要他长大之后才能再见。
左一凡不知道爸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和那条黑色水晶项链一起长大。
虽然每年过完年，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都会以他爸爸的名义送来一份数量极其可观的特殊津贴，这是叔叔婶婶每年最开心的时候。
正是由于这笔特殊津贴，左必成才能挤进贵族学校那高高的门槛，叔叔才有钱把那辆世纪初的老爷车换成最新的混动，婶婶才能隔三差五地换一件最新款的包包跟老姐妹们比时髦。
左一凡也才能买得起每半个月一期的漫画杂志和偶尔打折促销的电子游戏。
每当这个时候，婶婶也会难得大手一挥，给左一凡发足买大半年漫画的零花钱。
但左一凡并不开心，因为每次他缠着民政局的叔叔阿姨问爸爸去了哪里的时候，对方总会蹲下来，摸摸他的头，以一种可怜的语气对他说。
“不好意思小朋友，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看你了吧……”
一眨眼，便是十三年。
左一凡长高了，现在民政局的叔叔阿姨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答复他，但答复的内容却别无二致。
十三年，门口那株移栽的小树都已经长得略显粗壮了，可是爸爸还没有回来。他们并没有给左一凡留下照片，左一凡已经几乎要记不清爸爸妈妈的模样了。
十三年，连左必成都已经上初中，逐渐走上向非主流叛逆少年的进化道路。
左必成小他四岁，左一凡还记得堂弟小时候——还没有变成现在这个小胖子的时候，其实也还算可爱，一点不像现在。
若是家里还有别人在，尤其是周末小皇帝左必成放假回来的时候，即使左一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会被小胖子拍打着隔板墙而不得安宁。
不过此刻一切都很遥远安静，让人感觉像旷野上微风的呼吸。
左一凡也很享受这份难得的安静，他呆呆地趴着，一个人远望楼下进进出出的人们。
在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中，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这件事，是可以排进前三的，仅次于看漫画与打游戏。
如果是边吹着微风边发呆的话，甚至还能再上涨一个名次。
有那么一瞬间，左一凡觉得，如果这个世界就像这样一直安静下去的话，似乎也挺好。
——直到“滴”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