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林慕卿回北京的第二天,梁天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法学专业,学校虽然是双非,但专业却是一流专业,学校有近百年历史,学风优良,林慕卿的一个研究生同学就在那里、当辅导员。
梁天祺说:“等我哥杀青了,咱们庆祝一下。”
林慕卿点头答应,然而还没等剧组杀青,夏叶初就提前回来了,陶佳佳说吊威亚时工作人员操作失误,他自己也分了心,从五米高的台子上摔了下来,不过伤得不重,轻微脑震荡,右肩中度挫伤,坚持拍完了最后一场戏,在当地医院简单拍了个片,本来想回家躺几天就算了,导演心里愧疚说什么也要让他去医院里好好养着。
夏叶初怕公立医院太吵,回北京之后直接住在李玉华开的医院里,伤在肩上,胳膊一动就疼,吃饭不太方便,梁天祺倒是说到做到,主动担负了护工的工作。
他不爱吃外面的饭,嫌弃师傅们做的没有自己好吃,梁天祺的做饭水平比林慕卿还糟心,方便面里卧个鸡蛋散黄不说,锅里还全是蛋壳,姨妈担心他吃不好,按着坐月子的菜单给他做了锅花生猪蹄汤,伏天顶着大太阳巴巴地送过来。
夏叶初看着那一碗油,都不知道从何下嘴,他得了奖之后消失了好几个月,仅有的几个热搜都是和林慕卿的,不过到底是咖位提升了,想瞒着姨妈都瞒不住,好说歹说把老太太劝走了,打算住两天就走。
林慕卿做了满满两烤箱的小甜点,蛋挞、泡芙、曲奇、毛巾卷、慕斯蛋糕,都是他爱吃的,怕他吃多了腻得慌,还做了一大盆水果捞,梁天祺忍不住调侃:“哎呦,这是大学生头回放假回家,当妈的不知道做啥好了,我回家有这待遇吗?”
“说啥呢。”林慕卿一大勺水果捞塞在梁天祺嘴里,还没嚼完就被夏叶初支使到卫生间洗衣服去了。
林慕卿不怎么会给人解闷,把人欺负哭的经验倒是很丰富,夏叶初不爱刷手机,想着拿个乐高给他搭,又怕他肩膀疼,只好给他讲起自己在调查时的各种奇闻异事,比如登高山拜访老尼姑,了解民国妓院,比如和人类学学者搭伴潜伏红灯区,研究现代性工作者,再比如深入村寨,追寻建国后妾室归宿,被村长强按着写村史。
她在医院整嘚啵了一下午,中途喝了三杯水,天黑之前被夏叶初轰回去了,最后拿走了他家的钥匙,回去帮他遛狗。
夏叶初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却享受到了国宝级的待遇,前来探望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常奕钧几乎无缝衔接,下了班直奔医院。
常奕钧撩起袖子看了看伤势,确认伤得不重,放下心,这孩子小时候就是摔摔打打长得的,他还像以前一样耐心地帮弟弟换药,然后突然被这小东西搂住了腰,呜呜地哭了起来。
常奕钧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觉得有点好笑,夏叶初到他家时才四岁,他也是个小孩子,因为心疼弟弟,天天出馊主意,什么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什么撒娇发嗲会引起大人的注意,都是跟班里的女同学学来的。
后来他才发现,对不喜欢你的人哭没有用,对喜欢你的人不用哭,二姨不是不喜欢小孩子,是纯粹的不喜欢她这个儿子。夏叶初信了他的歪理,这么多年习惯了,只要一受委屈就忍不住哭。
“行了啊,差不多得了,闹闹都没你会起腻,这回是怎么回事?”常奕钧推开他。
夏叶初拍戏时确实分心了,拍最后一场戏前杜铭枢的助理告诉他杜铭枢去世了,他当时心情很复杂,好久都没有缓过来。助理说,杜铭枢得了很严重的肾病,发现的也不及时,确诊之后医生建议换肾,他只告诉了助理,没有寻找□□,甚至没有住院,病情迅速恶化,不到一个月人就没了,死之前请助理帮忙告诉夏叶初,说他这辈子作恶多端,既没有儿女心肠,又毫无良心,枉活几十有余,却从未真正成长,自以为潇洒通透,其实不过是不负责任的借口,外人都叫他老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是德艺单馨,他破烂的人生虽然不长,但却是个十足的大祸害,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有亲口说声对不起。
夏叶初爱哭,但并不矫情,他抑郁过,也挣扎过,最后自己想通了,不想再折磨自己。可想通是一回事,实际行动又是另一回事,他觉得自己和父母这二十多年就像一出荒诞的滑稽戏。
林慕卿讲过“掘地见母”的故事,说是郑武公的母亲武姜生他时难产,受到惊吓,还取名叫“寤生”,生弟弟叔段时顺产,不仅偏爱弟弟,后来还帮助弟弟造反,郑武公在平定叛乱后,发誓说不到黄河绝不与母亲相见。
当时几个听讲的同学都觉得不可思议,哪有母亲会因为难产而讨厌孩子呢,应该更疼爱才对。然而洛玉华就是这样,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儿子却及其厌恶,林晨这个名字完全是因为户籍民警姓林,出生在早晨,上户口时随便取的。
出生后先是被扔给姥爷,姥爷去世后又扔给姨妈。姨父姨妈对他很好,但还是觉得孩子应该跟着亲生母亲,提了好几次,才在妈妈家里短暂的住了一个月,后来继父以家里没地住为由把他扔了回去。
母亲结婚后有一段短暂的幸福,有钱有势的丈夫,活泼可爱的孩子,只不过那孩子不是他,无所谓,反正街坊邻居都说他傻头傻脑,有姨父姨妈和大哥,糊里糊涂也挺好,直到十七岁,从未谋面的父亲以那样恶心的方式打扰了他的生活,他就是再没心没肺也不能毫无感受了。
当时他简直要气疯了,说出了和郑武公同样的话,发誓与父亲老死不相往来,不过他和父母不一样,是警察和老师养大的孩子,不聪明,好在阳光,不爱记仇,愿意放过自己,也愿意放过他们,虽然现在来往也不紧密,但这段关系也不算遗憾了。
林慕卿到家后,看见熊屁精可怜巴巴地蹲在门口,眼睛还含着一泡泪,肚子饿的咕咕叫,林慕卿俯下身摸摸狗头,笑道:“什么狗跟什么主人,怎么这么爱哭啊,等着啊,给你拿狗粮。”
林慕卿从客厅柜子里翻出狗粮,放在碗里,熊屁精埋头苦干,吃了一小半后抬头看着她不吃了,林慕卿不明所以,熊屁精跑到夏叶初卧室里,两只前爪趴在床头柜上,床头柜上摆了张夏叶初的照片,林慕卿心下了然,蹲下去对熊屁精说:“他过两天就回来,你别着急哈。”
床头柜下的抽屉半开着,林慕卿的目光扫过,鬼使神差地拉开了,偷看别人东西,那就等同于偷东西,不过林慕卿没想这样的事道不道德,看见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是熟悉的字迹,就直接拿了出来。
那是她的字,无需怀疑,她给别人写的字都是颜体,而这张卡片不同,是她刻意仿照雍正朱批写的,清代皇帝的字体虽然也是楷体,但和颜体相比还是有差距的,当时她写废了好几张。
林慕卿摸着卡片,看着上面的文字:你的样子朕甚喜欢
那是四年前,林慕卿刚开始在短视频上讲历史,十个视频十万粉,她又惊又喜,发了条微博说:承蒙诸君厚爱,未来的路我们一起走,抽三位粉丝,写一张卡片,文案你定(不能是骚话),加一盒亲手做的牛轧糖。
林慕卿记得其中一个人都id是乱码,问他要写什么他说随便,林慕卿在他主页里逛了一圈,发现这人是个减肥狂魔,一米□□的个子才一百三十斤,林慕卿自己深有体会,身上没点肉根本扛不住生病,她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男生也有减肥焦虑。
她思来想去,将雍正朱批“你的名字朕甚喜欢”改成“你的样子朕甚喜欢”。
林慕卿冒了一头汗,开始在夏叶初家里翻箱倒柜,书房里居然还放着高中语文课本,里面夹着一幅画,是穿着旗袍蹬着自行车狂奔的林慕卿,拉开衣柜,林慕卿脑子嗡的一下,是张凤仪挂在橱窗上的旗袍,一样的款式,一样的图案,全新的料子,正红色。
林慕卿给翠翠打了个电话,撂下电话后翻出那个乱码的微博,连续三年,二百多条,全是对姐姐的各种喜欢。
评论区以为他疯了,招了一堆法治咖和生物课代表。
这样的微博在去年10月停止了,是她耳石症晕倒的时间。
林慕卿想起夏叶初说他不会结婚,甚至不会恋爱,觉得心痛的要命,那么活泼阳光的孩子,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自己还没表达,就被人说恶心,自己苦苦的憋着,对谁也不说,心里得有多难受啊。
到今年九月他们就整整认识九年了,而且最纯粹最关键的九年,还那么要好,林慕卿觉得自己简直禽兽,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从来都是不管不顾,只要自己开心,人家年纪小的时候成天瞎撩拨,完事自己拍屁股走人,等孩子长大了又说什么你的样子我很喜欢,这是人办的事?
林慕卿收拾好屋子,给熊屁精栓上绳子,和狗子一起奔跑,内心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