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一击致命
“混账!看看你做的蠢事……!”
中书令府,史沉笙的书房内,应声是杯盏落在地上粉碎的声音。史松柏看着眼前摔碎的是父亲最喜欢的那套白玉茶具,他便知道,父亲此时是愤怒到了极点。
他在饭厅时便想起来,他那日与蒋晓,钱乙典挖坑掩埋于小凯的尸体时,隐约看见他手中攥着个什么。只不过当时,他也没有在意,直到母亲问他玉佩在何处时,他才猛的记起,被惊出一身冷汗。
于小凯死了就死了,那日看见他们将于小凯拖进小巷的那个商贩,他也给了些钱让他闭嘴。这件事除了他们动手的三人,再无人知晓。可若是他的玉佩留在那里,被人找到,那可就麻烦了……
没有人证,那物件可是个铁证……史松柏慌不择路,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他父亲。
此时,史沉笙怒不可遏,看着史松柏那个圆头圆脑的样子,只觉得胸中有火气蒸腾,他史沉笙怎么会生出一个这么蠢的儿子?!!
那孩子死了便死了,可这蠢货竟然连尾巴都收拾不干净,连自己的玉佩都掉在了那处。现下他已派人去找,顺便解决了那目击的小贩。史沉笙在朝堂这么多年,他深知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保守住秘密。
史松柏自知这次的事情麻烦,他深深地低着头,不敢言语。史沉笙的声音,从座上幽幽传进他的耳朵。
“凶器呢?”
史松柏抬眸,对上父亲幽深的视线,只一瞬他便错开。低下头,轻声开口,“那边的菜地里,有一把生锈的铁锹……”
史松柏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日他们三个将于小凯拖入巷中,一路推搡。没想到,那长巷的尽头,竟然是一块鲜少人去的菜地。
他们三人将于小凯按在地上,拳脚相加。刚开始时,于小凯求他们别打他的脸,说是奶奶会发现;他又说能不能早点放他回家,他明日还要帮奶奶买梨。他们充耳未闻,泄愤似的越打越重,后来越来越急,于小凯越来越重,他大喊呼救,想要跑开,嘴里喊着,“阿爹……阿娘……救救小凯……”
史松柏打的累了,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蒋晓和钱乙典将于小凯从地上抓起来,那时他已鼻青脸肿,脚步也已飘忽。
史松柏看着他的样子,心中闪过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快意,纵然他写的文章多好,先生有多喜欢他,纵然先生夸赞他有宰相之才,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在他的手下,变成这副恶心的样子。
他退后时,脚下却踩上一个木棍似的东西,险些让他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史松柏暗骂一声,低头看去。那是一把被人丢弃在这里的铁锹,他看着眼前的铁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于小凯,他的心中突然就涌出一个想法。
于是,他叫蒋晓和钱乙典从后面架住于小凯,他捡起那铁锹,一个助跑,将手里的东西插进于小凯的身体。可那铁锹太锈了,一下根本见不了血,他只得一下一下又一下…
直到最后一下,他拿铁锹重重地铲了于小凯的脸,然后三人挖坑,将于小凯扔在了坑里掩埋。
而后,他们将染了血的外衣脱下,从学堂后面溜进去,将血衣焚烧。继而清洗干净又换了衣物,才光明正大的从学堂的正门出去,坐上了来接他们回家的马车。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史沉笙的亲卫侧身进来,脸色有些不好。史沉笙低声又有些急切道,“如何?”
那亲卫在史沉笙侧边耳语了几句,史松柏眼看着父亲的脸色随着亲卫的话越来越沉,他心说不好。随着那亲卫出去,将门轻轻关上,史松柏跪在地上。
史沉笙未置一词,只觉得眉心狂跳。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才道,“我派人去找,那尸体已然被人挖走……”
“那我的玉佩呢?”
史松柏有些着急地询问,若这事被祖父知道…他老人家肯定会因为这事跟他生气……
“蠢货!!你知不知道尸体被人挖走是何意啊?!”
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失踪,他的家人肯定会去官府报官,而后府丞遣那些衙役去找,若是找到那便是万幸,若是找不到,那就算是官府也无可奈何。
可史沉笙第一时间问了京都下面的衙门,这几日并未有府丞差遣衙役去找孩子的事,那这就怪了…家人没有报官,府衙没有派人去找,可如今那尸体却不见了……
史沉笙眉头紧皱,只觉得头大。若是府衙将尸体寻到,他对府丞施压,将玉佩拿回来也就罢了…可就怕是有心之人将那东西拿走,借着这个事情,弹劾世家。
这些年世家外强中干,只靠着先前的底蕴才周旋于朝堂。特别是摄政王北胤煜上位后,文帝有意牵制世家,他们在朝中谨言慎行,生怕被摄政王和那些清流一派抓住把柄。
没想到…倒是他的后院先着火了……北胤煜如今虽然远在漠北,可保不齐他在京都留着后手。
史沉笙只觉得怒气郁结在胸中,看着史松柏一知半解犯蠢的样子,更是怒不可遏。他伸手就要打,薛氏推开门进来,此时她也顾不得高门贵妇的体面,径直冲到史松柏面前,将他护在怀里。
“夫君要打,便打我吧……!”
薛氏流着泪哽咽,身子却直直地撑着。史沉笙高高抬起的手,在空中停滞了半晌,而后重重地拍在了一旁的桌上。
“这孽障成如今这样…全都是你惯的…!你知不知道,若是此事被人告道圣上面前,父亲抵不住其他几家的施压,保不齐会舍了他……!”
史沉笙看着面前的母子二人,声音不自觉大了些。
薛氏听着自家夫君的话,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咱们阿宝可是父亲唯一的孙儿,不就是死了个人?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管我们阿宝了?…”
史沉笙扶额不语,这些年他们史家作为世家之首,得的利益最多,可相同的利益越多,便越是有人想取而代之。四大世家虽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可内里,各个都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父亲虽然宠爱史松柏,可若是因为他这事,让世家失了圣心,不复从前。彼时,蒋钱薛三家家主联合向父亲发难,免不了要给人一个满意的说法。
史沉笙听着薛氏的质问,只懊悔自己当初怎得就被她的皮囊蛊惑,色欲熏心,娶了这样一个脑子不灵光的女子做他的少主夫人,还生下一个这样蠢的儿子…
这么多年过来,她竟还未看懂这府中的形式。世家面前利益最大,不论亲疏……
………
于老妇自看到孙儿的尸体便昏死过去,待她醒后只清醒了片刻,又哭昏了过去。
念庄在她清醒这片刻,不知说了些什么,于老妇同意了验尸,她苦苦哀求念庄,一定要为她的孙儿讨一个公道。
彼时,念庄让郎中照料着于老妇,自己则和俞安一起,在冰室中看着仵作验尸。
飞云请来的仵作手法老练,从头面开始,仵作看着那尸体的面上的皮肤溃烂,鼻骨和一侧的颧骨塌陷,皮肉横竖不平的绽开,连手背和一侧的胳膊上,也有形状相同的痕迹,同样应是被利器用力撞击所致。
从颈部到腿部,利器所伤的痕迹虽然不如脸上严重,但青紫布满全身,应是这孩子生前便已遭受非人的毒打和虐待,身上的伤痕才会如此之多。
最严重的一处致命伤,便是右上腹肝脏处,那处伤口又大又深,足以见得施暴之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这孩子活着。
体外的伤势都看完后,仵作从包中掏出随身带的刀具,他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两人,他上去拱了拱手,道,“将军,剖尸气味更重,若是不适,可去外间稍作避让……”
仵作说着,便看了看面如菜色的俞安。念庄闻言,也顺着仵作的视线,看向俞安。她在战场之上见惯了尸体,倒是未想到,俞安是个读书人,他哪里见过这些场面。刚想开口,让他避让,自己在这看着就可。却见俞安面色未变,只冷声道,“不必…你继续便是…”
见他如此,念庄也不好再开口,只得使了个眼色,示意仵作继续。
仵作点头,转身从自己的刀包中,选了一把示意开胸的刀,手起刀落,锋利的金属划在皮肉上。不多时,胸腹部的皮肤便从中间被划开,仵作戴上特制的羊皮手套,将两边的皮肤掀开。
一股尸臭混合着其他一股不知名的味道,顷刻冲进俞安的鼻子。他眉头紧皱,强忍住了要呕吐的冲动。
仵作继续低头,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动作……
半个时辰后
仵作将尸体的全身上下看了个仔细,他拿羊肠线将剖开的尸体细细缝住,又细细给那尸体穿好了衣服,将那孩子的身体恢复的与刚开始并无二致。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胸中却也未得到舒缓,只觉得一颗千斤巨石压在他的心间。
他做这行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死状。那下手之人,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给这孩子留条活路。他方才打开胸腔时,发现喉中和肺叶中,都有些细小的泥土,这是被活埋之人才会有的表现。
说明这孩子被殴打致还剩一口气时,便被动手之人埋在了土里。看那肺中泥土的量,这孩子在被埋下后,至少在土中活了半刻钟,才彻底断气。
他都不敢想象,这孩子被埋在土中时,手脚全都动不了,却能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那半刻钟,是何等的煎熬和漫长……
仵作将这些如实地告诉念庄,根据伤口的情况,他推测凶器是农具一般的物件,并且那东西应该是生了锈的,不然右上腹那处伤口不会有一次又一次撞击的痕迹。应该是凶手想要一击致命,但凶器因生锈已不太锋利,所以只得一下下重复撞击…况且,尸体的伤口上,都有着铁锈的痕迹……
念庄听完仵作的话,照了照手,让飞云将人带出去。她原本以为,于小凯这孩子,是被殴打而亡。可谁能料到,这帮畜牲,竟然能将一个尚有一口气,一个活生生的人将那样掩埋在地下…为什么?为什么殴打泄愤还不够,非要将一个孩子置于死地?
念庄在原地一动不动,垂下的手却早已握紧成拳头,指甲都险些掐进肉里。
一旁的俞安却径直跪了下去,“呕……”随着这一声,他吐了出来。可今天他滴水未进,实在吐不出来什么东西。
念庄听到他的动静,见他面色惨白,忙就要将人搀扶起来。俞安垂着头,反手握住了念庄的小臂,他再抬眸时,眼中是不容动摇的坚定。
“将军…俞安人微言轻,让我还这孩子一个公道吧……纵使赔上我这条命……”
念庄被他眼中的坚定怔住,也听出来他话中的意思。凶手是史家的小公子,史公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孙子,而俞安如今只不过是吏部整理杂务的一个无名小吏。以他之力,想要将史家小公子绳之以法,无非是以卵击石。
所以他说,“让我还这孩子一个公道”,俞安的意思便是,明面上他自己去为这个孩子讨公道,她在暗地里施以援手。以免史家以权势压死俞安,叫他连找证据都不能。若是事情不顺利,史家反咬一口,倒是圣上怪罪下来,念庄也能摘的干净,全身而退。
念庄想的明白,她知道眼前这位只见过几面的人,是从现在刚开始就给她想好了退路。可俞安这般人微言轻的人,都能为这孩子做到如此地步。
她是北懿的将军,亦是带兵去南疆的副将,这孩子的父亲为国捐躯,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用血肉堆起来的太平盛世,让那些吃白食的世家子闲来无事,无故欺辱烈士之子。怎么能让他们忘了他们如今的安逸生活,是怎么来的………
倘若此次她不为这个孩子讨回公道,让这个孩子无辜枉死,放任朝中蛀虫贪污本该给将士家人的抚恤金,那她今后有什么颜面带兵,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那些战死南疆的将士们??!
因此她闻言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不好,出声也带了些责问,有些故意道,“怎么…?俞大人是看不起我?还是你觉得我与那些世家子一般,承着祖辈的蒙阴一样的可恶?”
俞安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带着些难看,他向念庄行了一礼,“俞安人微言轻,不敢对将军无理……只是……”
念庄看着他这般,收了收自己的戾气,语气也缓和了些,“我知晓你的意思…可这事我就是要管,我非要让那史松柏以命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