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平安,人间炼狱
自于吉离开后不久,公瑾手中端着一碗热气已稀薄到几乎看不见的肉羹,不急不缓的踏进屋内。
他莫名的心情有些低落,甚至没有些许疑惑为何于吉已经消失不见,只是默不作声地把汤往桌上一推,全然不顾已温凉的汤汁飞溅而出,洒的满桌汤汁恍然。
淌在桌面浊涽的汤水倒映出周瑜显得俊美的目光,仍是那样如水般的温柔,却又似孤月般带着淡淡伤感。
“公瑾……?”
良久沉默后,他突的抬头,凝视着空中我的位置,眼中竟有着一丝难以言表的异样,轻声开口道:
“璟……我们今晚就出发吧。”
“这么着急,是去找伯符?”
“……嗯,倒也让他等的够久了,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去一趟洛阳。”
“洛阳?”
“嗯。”
不知怎的,感觉公瑾自从回来之后端了碗汤回来后就一直奇奇怪怪的,望向我的时候,眼中总有一丝异样,整得我头皮发麻。
()的,不会是刚刚那个跑路的臭道士临走前给我家公瑾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符咒吧??
这道思绪划过的瞬间,前世看过的各种修仙小说从思绪深处被唤醒,各种猜想顷刻间宛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
搞得我越想越害怕:“公瑾啊……那于吉没对你干什么吧?有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不对?有没有感觉身体被掏空??要不要在出发前找个什么跳大神的祝(kai)福(guang)一下?”
周瑜:“??”
“噗嗤……璟,你怎么还是那么奇怪。”
“怎么还是那么傻?”
周瑜忍俊不禁的笑出声,笑的前仰后合,越笑越大声。
“笑个锤子!有那么好笑吗??”
周瑜浑然不顾,到最后甚至都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才勉强停止,随手拭去眼角晶亮的珠子,却又严肃起来:
“璟,谢谢你。”
“谢我啥?”
“你猜。”周瑜一摊手,眉角又挂上一丝神秘。
“??”
玛拉,今晚真的是给两个谜语人相互折磨,有时候真恨不得揍一顿这家伙。
…………………………
“金银细软,药啊,防身的武器啊之类的什么的打包好了没?别等会溜到洛阳才发现东西没带好,又得跑回来拿”
望着公瑾有条不紊的打包着包袱,我眼前竟然浮现了以前从学校回家时候的样子,自己过去好像也是这样匆匆忙忙的?
可惜记忆中过去的样子已经朦胧不堪,只记得有两个家伙一直好像陪在我的身边,那才是“家”的感觉。
“别叨叨了……不惊扰双亲其中有个原因就是不想因为要听唠叨而耽搁时间……”
周瑜无奈的应着,手上不停,洋洋洒洒的落笔,留下一封字迹极为潇洒的告别信
虽然我没有看到具体内容,却看到最后一句
“孩儿不孝……却着仍有治世安民之愿,庇佑天下苍生之心。”
“……”
打包好一切后,周瑜望着包袱,踌躇了一番后,最终还是又将包袱打开,取出本就不多的银两,做镇纸似的压在信上。
只给自己留下一小块银锭,包袱里便只剩下书和几块干粮。
“走吧,璟。”
周瑜轻轻摩挲着脖颈上的古锁,系好腰间的水壶,拿起伴身了许久的长剑
洋洋洒洒的走出房间,抬头望向天空中萧索的风月,淡然一笑。
随手招来值班的小侍,将手中信封递与,又细细叮嘱一番,眼底里尽是不舍,却阻挡不了他离去的脚步。
临别前,周瑜背着包裹,对着二老所在的寝间方向郑重其事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旋即起身向着院外走去,却未发现在自己起身后,那微弱的月光下,二老的影子竟是立在窗前,映在窗纸上,忽明忽暗。
待周瑜推门离去许久,二老的房门方“吱呀”一声推开。
“………………儿子…………一路……平安。”
略有些沧桑的声音随风飘扬,不知有没有落到纵马远去的游子耳中。
天边一丝鱼肚白露出时,周瑜已经望见当初伯符离去的林口,此时那却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周瑜心急,正欲策马远去,却听到那人嗤笑一声
“喂,公瑾,这么急着就走,又是为了你的伯符哥哥?”
“子敬??”
周瑜勒马,有些惊讶的看着马前年龄相仿的英朗青年
“你可忘了?那小厮跟我私交也不错,得知你要走,连夜就送信来了。”
鲁肃牵着马绳,眼里是挥之不去的笑意:“要去见你的伯符哥哥,都急得着火了?”
“…………”
周瑜微微一笑,跳下马来与鲁肃并肩而行,开口道:“我走后,我家中事还要麻烦你了。”
鲁肃慢悠悠的吹了声口哨,道:“我们之间居然还这么客气?见到你的伯符哥哥,记得托我捎声好,对了,拿着这个。”
鲁肃在怀中摸出一个装饰奢华又沉甸甸的锦囊,唰的拍到周瑜手上。
“子敬,这……”
“别婆妈了 周公瑾,答应我,一路平安,顺便代我向孙伯符问声好。”
周瑜矗在原地,目送鲁子敬纵马向舒县方向远去。待其身影消失在茫茫树阴中后,方才背身一笑,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马上。
“驾!”
青年爽朗的声音中既有难以掩盖的兴奋,又带着对前路的期许疾驰而去。
“驾!!”
马蹄溅碎铺陈在略有磕绊官道上的落叶所织成的地毯,扬起一阵烟尘。
已至初晨,林间薄雾冥冥,朔光无法完全洞穿这层极薄的阻碍,只留下道道洞穿白雾的微光。
“丁达尔效应……”
面对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周瑜身后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低沉开口,回忆着过往云烟。
“…………”
一人一马不知疲倦的赶路中,千山身畔过,万水心不存,那股兴奋的劲却是半点不减。
沿途只言片语很快消逝在风中,前方便是出扬州的关口。
出扬州便见庐江,左右等了许久方才等到一艘肯带马匹渡河的船只。
听闻周瑜要去洛阳,掌舵的船老眼神中竟有着几分劝解,沉默半晌,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将其送至关口,默默收了周瑜船费的一半便摇桨离去。
周瑜虽不解,但也没想那么多,上岸后在城中略采购了一番后便一路西行而去。
随着距洛邑的距离越来越近,本应一片祥和的场景却安静的诡异……我越来越不安,公瑾也越发沉默寡言。
这官道越往前走便越破损不堪,路两旁杂草丛生,灰烬与建筑残渣时常有见,甚至——饿成皮包骨不知生机的“人类”都偶尔能够遇见。
当课本那句:“大荒,人相食”真正出现在眼前时,才会知道,写下那五个字的人,该是如何肝肠寸断,甚至无法再多书一笔。
“…………”
公瑾心善,从之前采购的食粮中抽出了绝大部分给沿途遇见还有一线生机的人,但越往后走,自己的余粮也开始告急,而离那洛阳的路还有好大段的距离。
周瑜只得狠下心来,扭过头去不去看那灾民的惨状,一路加速前行,只求能快些离开这人间炼狱。
然而我们抬眼望去,穷目数里之内,满目疮痍,路旁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悸动的哀嚎哭声直刺人魂,鬣狗沿途啃食死去或将死的百姓,稍有体力的人饿的眼睛发绿,向着身边的尸体扑去。
狗吃人,人吃人,这世道当真是成了人间炼狱!
“…………”
我强忍着胃部极度的不适,正想安慰公瑾,却只看到公瑾发愣的盯着眼前,喃喃自语道:“十年前,不是这样的……”
“璟……”
周瑜恍惚间,开口道:“你还记得十年前么?”
“记得。”
那年万家灯火阑珊,周异携家逛上元庙会,花灯万盏,丝竹喧闹,人声鼎沸,一切皆呈一片富足,美好之景,宛如镜花水月一场。
而今董卓入京 ,天下饥荒一片,横尸遍野,饿殍满地,天地竟在转瞬间变成这副模样。
周瑜驱着马匹慢步前行,右手已按在防身的剑柄上,随时提防着有饿急眼的难民不由分说地扑上前来。
“这世道……学医,当真不如学文,治的是世,才真的能救的下民。”
悲切的一声长叹,零落成泥碾作尘,这世道又有多少叹惋?
不远处,官道逐渐恢复正常,不再是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
周瑜了然前面便是弘农郡了,心是稍稍放松了些。纵身下马,牵马正要入关,却被守门的官兵拦了下来:“喂,小子!瞧你这模样,倒不像我们这儿的?!”
城中来回的百姓亦好奇的盯着周瑜面庞看,毕竟周瑜出生自江南一带,衣着服饰俱为南方风格,容貌又不似中原人士,除却浑身上下同样风尘仆仆外,其余实在与周遭格格不入。
周瑜心中忐忑,跳下马来拱手道:“小民是从南方逃荒来的,要去洛阳投靠亲戚……”
“关令!”
那领土的将领不耐烦的把手一伸,向周瑜讨要所谓的通关令牌。
周瑜一愣:“关令……?我没有。”
他又望望四周百姓,却发现大部分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守城的人呐……最是贪得无厌……”
“我看这小子惨喽,别说那匹马了,说不定身上的袍子都要给扒下来……”
“……”
周遭风言风语不断,但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正好被我听个正着,我赶忙提醒公瑾道:“他是想要钱……”
“……”
周瑜默不作声的从怀中摸出之前鲁肃的包裹递给头领道:“不知这些,可否换一面通关令牌?”
“哎喂,那是咱全部身家啊!!”
我看麻了,怎么这家伙就不能持家一点吗!
那头领冷笑一声,伸手夺过那装饰华美的锦囊,迫不及待的拉开一条缝后,又用手上下掂量了一番,眼中的贪欲凝练成厚重的云块。
“那自然是不够的…………”
那头领狰笑着 ,伸手指向公瑾胸前——那一直护着周瑜心脏的长命锁道:“只要再把这个给我,公子就可以入城了。”
“………………”
肉眼可见的,周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一旁看门的小卒见周瑜半晌不肯说话,竟是直接冲上前,伸手便抢,嘴中还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耳聋了?!”
“……”
只见残如同血色的夕阳间,一片如霜的银光消隐而去。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天际,那小卒伸出的半个手掌被狠狠削掉,鲜血眨眼间喷涌而出!
顺着剑尖,滴落在地,晕出令人心悸的嫣红。
周围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中,青年右脚微微向前,眼神森冷如雪,右手中,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已然出鞘!
染血的剑锋直指守关士兵双眼!
“唯独这锁,你不该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