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从来吃不饱
这刘晓珍不但爬树厉害，爬墙也厉害呢。
蔡丽辉心里想。
刘晓珍听到门卫大爷要把她赶出去，赶紧道：“我不出去！我要报名！我要演节目！”
刘晓珍气息平稳了一些，说话声音特别大。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跑来这里，但是她知道一定要这样做。
十几年来，没人教，没人管的她，慢慢悟出一个道理，家里人越是不她做的事，她越要做。
比如家里人不许她进山，可是进山里能让她找到吃的，能活下去，家里人不能。
家里人只会让她干活，不干活就打她骂她。
她觉得很累，也很疼。
她想当弟弟那样的人，吃得饱穿得暖，还不用干活，家里人却都夸他长得有福气，是刘家的金疙瘩。
却骂她饿死鬼投胎，吃了不长肉，瘦得像猴子，一看就没有福气的短命鬼，是来讨债的，是赔钱货。
刘晓珍心里想，要是她能顿顿吃饱，她也能长得有福气，也想成为刘家人口里说的金疙瘩。
可是她从来吃不饱。
她的肚子最接近饱的那次，是卢主任来她家里，跟爸妈说了很多话。
爸妈笑脸相迎，说知道错了，会改的，以后再也不打她了。
然后热情地留卢主任在家吃饭，家里杀了鸡，割了肉，还有鸡蛋，都是她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吃饭的时候，家里借了邻居的凳子，给卢主任坐，她妈还让她坐到了她旁边。
那一次，她爸妈还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菜，那是她第一次吃到那么好的东西，第一次吃到撑。
那是她第一次用完整，没有缺口的碗吃饭。
她五岁之前在家里是没有自己的碗和筷子的。
是隔壁家王婶把一个碗不小心磕破了，准备当喂狗盆，她大着胆子跟王婶要了那个磕破了的碗。
王婶就把碗给了她，她才有了自己的碗。
那也是她第一次上桌吃饭。
也是唯一一次。
卢主任走后，她幸运地三天没有被打了，可是第四天就又回到过去了，天天挨打继续挨饿，甚至比之前还不如。
幸好五岁之后，她不但自己要到了碗，她还学会了给自己用竹子做了一双筷子。
之后，她又学会了自己做很多东西，用破布自己缝了衣服裤子还有袜子，鞋子也是自己编的。
九岁的时候，她还跟队里的孤寡瘫痪的老人，偷偷学会了编篮子，编席子，编筐子，编鱼篓等。
但是她不敢让家里人知道，编好了就留在老人家里，赶集日让人帮她卖掉，换了钱，给老人买药买粮。
三天前，队里的妇女主任，在广播里说县里要招演员演节目，去报名参加的都有来回路费，还包一顿饭。
条件是十五岁到二十五岁的姑娘，要能说会道的，身体矫健，身手敏捷的。
刘晓珍当时想，她应该是符合要求的吧，她想去。
但是从队里去县里要很远，她没去过县里。
她听其他姑娘讨论说，也想去报名看看，反正报销路费，还管一顿饭，又是妇联和派出所办的活动，肯定不是骗人的，就当去县城玩一天也好啊。
刘晓珍蹲在旁边听了很久，她对演节目很好奇，对县里也很好奇。
她小声问玩得比较好的牛双双，去县里要怎么坐车，能不能借她路费。
如果能拿到路费，她是不是就能给孙阿奶买好一点的药了？
甚至还能再吃饱第二次？
刘晓珍心动了！
但是还没等她行动，一向爱找她麻烦的刘天宝就向家里告状了。
她只是想一想，还没做，却被爸妈打了一顿，说她要是敢去，打断她的腿，把她卖给山里的穷汉子！
可是夜里，她想偷偷出去找点吃的，却听到爸妈在房里小声说：“怎么不要男娃？天宝多壮实啊！人又机灵，肯定能演好那节目，在县领导面前露脸。”
刘晓珍一听就决定了，她一定要去！
爸妈都想要刘天宝去的，一定是好事。
她要去挣这份路费，还要吃一顿饱饭！
刘晓珍学乖了，没再显露出她的打算，第二天夜里等人都睡熟了，她才偷偷爬起来，溜出了刘家。
她白天跟孙阿奶打听过了，县里怎么去。
但是孙阿奶去县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走错了路，好不容易走到一个村里，问了人家，才知道走错了。
于是她只好又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县里，一路边走边问，终于找到了食品厂。
她想进去，门卫大爷不让她进。
刘晓珍只好绕到另一边的围墙外，翻墙进了食品厂。
里面的卢主任和高悠她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卢主任发话。
蔡丽辉赶紧把事情说了。
卢主任此时已经认出了刘晓珍，之前叫刘大丫。
“进都进了，快去填报名表，马上开始面试了。”卢主任脸色严肃，好像不认得刘晓珍一样。
门卫大爷见状就没再多说。
马主任交代过，妇联这些女同志要好好招待的，不能得罪了。
既然不是贼进了厂里，他就不管了。
蔡丽辉拿出报名表给了刘晓珍。
“认字吗？”蔡丽辉多问了一句。
她记得刘晓珍是没上过一天学的。
义务教育已经实施几年了，但在她们这个小县城，实行得非常非常不顺利。
她们要求的是初中毕业，提出这点，主要是想提高现在女童上学率，让那些家长知道，女孩读书也是有前途的，会有更多出头的机会。
但其实不是硬性要求。
“认得。”刘晓珍点头。
这让大家非常意外。
尤其同大队的牛双双，也就是之前提到刘晓珍的姑娘，她怎么不知道刘晓珍还认字？
卢主任已经进去了，高悠没有立刻进去，在一旁观察这些女孩。
尤其穿得破破烂烂的刘晓珍，身高大约一米五出头，人很瘦很黑，但是五官却还算精致，一双眼睛很灵动，让她看起来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没笔……”接过报名表的刘晓珍有些为难地道。
“给。”旁边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掏出一支圆珠笔给刘晓珍。
“谢谢！”刘晓珍接过去，蹲到台阶上，半趴着开始填表。
她的手又粗又糙，满是老茧和冬天冻裂的口子，拿笔的手势也很不熟练，写的字也歪歪扭扭的，像初学写字的小孩子，而她已经十六岁了。
面试没有因为刘晓珍推迟下去，高悠进了礼堂，等待面试开始。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个子比较高挑的女孩，二十出头，头发烫成卷发，化了妆，穿着合身又崭新的桃红色棉服，下身牛仔裤，穿着小皮鞋，看起来时髦又漂亮。
进来前，蔡丽辉提醒过她们，进去后自我介绍姓名年龄，要表演的节目，然后开始，别的不用多讲。
“我叫宋海燕，十九岁，表演的节目是民族舞。”
宋海燕控制自己，没有往小叶叶美君那里看。
叶美君也有些不敢看宋海燕。
她跟宋海燕是表姐妹。
是她把妇联要人表演节目的事，告诉在隔壁瑞水县的表妹宋海燕的。
宋海燕从小热爱唱歌跳舞，家里条件不错，就给她找了个舞蹈老师，从小一起学。
她今年也是艺考生，考舞蹈方面的。叶美君觉得这对宋海燕是个机会，就给她透了消息。
宋海燕会不会来，她其实也拿不准，还怕卢主任发现她把消息透出去，所以在食品厂门口见到宋海燕，她也没敢认。
宋海燕不愧是从小学舞蹈的，一上来就表演了个难度挺高的民族舞。
卢主任等人也被宋海燕这水平惊喜到了。
没想到招来这么一位专业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