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茶楼述先祖奇遇(二)
韩义看着季宓宁望向赵容疾的眼神,知晓二人之间明显有些什么隐匿的情绪,于是并没有出言打断。季宓宁眨了眨眼,抿起嘴唇思索道:“那你们家先祖一直都住在临神吗?他们的后人就没有上山去原处寻过?说不准那姑娘就住在山中某处村落也说不准呢?”
“并非没有去找过。”赵容疾垂眸。“说来奇怪,据册中所载,先祖之所以寻不到那姑娘,是因为没有找到当初失足的那处断崖。”
她立即笑道:“既然当时如此惊险,又怎么能忘掉这趟惊魂之旅啊?”
赵容疾只摇头,再次望向韩义,轻声重复道:“确实寻不到了,不论怎么走,仿佛都像在原处打转。”
“看来你家先祖二人走的确实很远。”
韩义调侃道:“身子骨不错,也难怪骠骑府会出了那么多武将。”
季宓宁歪头问道:“叔伯你还知道他家有武将?我以为你除了漂亮姑娘之外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韩义宠溺地伸扇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叔伯!”季宓宁又咋咋呼呼道:“前几天我见了一个游医,他给了戴府一个玉坠。”
韩义闻言挑眉:“给那位中邪的戴小姐定神用的吗?”
“没错。”
赵容疾正想插话,季宓宁便再次灵光一闪道:“他说这银铃能辟邪,还说送我银铃的人是个身边有很多姑娘的男子,手中总捧一壶茶,那不就是你吗?真的很准!”
他轻蔑一笑,轻声问道:“他说他叫什么?”
“十七。”
“十七”韩义满是不屑地冷冷一笑,轻声道:“他倒是玩法多。”
季宓宁接着描述道:“他给的那只玉坠特别漂亮,不过只许我一个人碰了,通体晶莹剔透,中间有一汩血液。”
“你们将那坠子如何处理了?”
“按照嘱咐,挂于正堂梁上。”赵容疾道:“这几日,戴小姐没有任何反常。”
韩义笑了笑。
“其实这坠子挂在梁上还是门前,都没什么区别。只要它在这里,就足以保证临神一郡的平安。”
季宓宁歪头问道:“为什么?叔伯你也知道这只玉坠吗?”
“略有耳闻罢了。”
“那坠子里究竟是谁的血?”
她此言一出,赵容疾也竖起耳朵想要知道答案,可韩义却像成心卖关子似的,潇洒起身扬了扬衣摆,抱臂扬起嘴角道:
“阿宓,走吧。”
季宓宁愣了愣,赶紧随手塞了一只荷花酥进嘴里,跟个仓鼠似的嚼呀嚼,指着桌子上剩余的点心支支吾吾不知道想说什么。
“不必打包带走了,叔伯等会儿再给你买。”
她立刻弯起眼睛笑着点了点头,可可爱爱地小跑跟了上去。
赵容疾从身后拽住她裙摆,一手拿起桌上的苹果,眼神中满是不愿让她走的意味。
季宓宁嚼着嘴里的甜酥,朝他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敢问前辈,您与阿宓要去哪里?”
“”
他这么一称呼,本就看他不大顺眼的韩义更是黑了脸色,兀自打开折扇摇了几下,没有搭理他。
而季宓宁则更像是被谁踩了尾巴一样,匆匆咽下嘴里的食物抗议道:“谁让你叫我阿宓的!”
赵容疾一愣,不由问道:“那日清晨我在梦中如此唤你,你不是还挺开心吗?”
季宓宁冲上去推他一把,瞬间顶嘴道:“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可以叫我阿宓!后来你对我说了那样的话,你还指望我会待见你吗?”
“抱歉,是我的错。”他垂眸,哑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许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容易服软,季宓宁也顿时收敛脾气,有些躲闪地向韩义身边靠了靠。
“我要回家去了,你也回家吧。”
“回无定吗?”
韩义靠在门框上,向小二额外扔去几文辛苦钱,面色依然带笑,却隐约含着些不耐烦道:
“赵二公子与我家阿宓终究不是一路人,又何必做这无谓纠缠?”
“无谓纠缠”
赵容疾轻轻重复这四个字,实在不知要如何使她回心转意,只好三两步上前掰开季宓宁的手,将那只苹果塞了进去。
“跟我回骠骑府,明日我便向长姐与诸位叔父坦承,无论如何也会娶你进门。”
季宓宁盯着他认真的眼神,良久后终于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声,认输似地伸手接过了那只苹果。
还不等她答复,韩义便张口抱怨道:“这位二公子,本人有说要现在就带阿宓回无定吗?你能不能搞清楚现下状况?搞什么生离死别那一套?”
赵容疾停顿道:“前辈所言何意?”
他假笑道:“我的意思,如果你不介意,便劳烦速速领个路,带韩某去一趟戴宅,看看那位戴小姐,如何?”
“自然不会介意。”
他看了看季宓宁,礼貌引了路。
“前辈跟着在下便是。”
一路上,韩义不紧不慢地顾着给季宓宁买这买那,她逛到哪里便买到哪里,只要是多看几眼的物件或小食,无论价格贵贱,韩义都会毫无条件地掏出钱袋付账,统统打包,眼睛都懒得眨一下。
没多会儿,季宓宁手里就提满了新衣裳、新耳饰和小摆件,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毫不客气地咬了大一口街边小铺买到的烤串。
赵容疾始终盯着她手里那颗苹果,见季宓宁将它递给韩义,从对方那里换了另一根糖人过来。
他喉结缓慢滚动,心中隐约有些酸涩。
季宓宁始终没有主动开口同他搭话,大约还是心里别扭生着闷气,简直沉默的有些反常,和她往常的做派大相径庭。
不过赵容疾也不勉强,方才所言虽有冒进,但却是万分真心,绝没有搪塞她的意思。
三人到了戴府,门外的玄卫全部单膝跪地对赵容疾行了大礼。
韩义见状,却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正门上挂着的牌匾。
季宓宁歪歪脑袋,晕乎乎上前问道:“怎么了叔伯?不进去吗?”
“无事,只觉得这戴府大门,貌似被什么邪风给吹歪了。”
“邪风?”
“正是邪风。”韩义指了指那只规正气派的匾:“邪物并非无孔不入,我见戴家家宅门前暗雾缭绕,实在是不祥之兆。”
赵容疾环绕四周,并没看见任何所谓的暗雾暗影。
“四府街上一向绿荫环绕窗明几净,前辈为何会说到迷雾?”
“问我没用,你或许可以去问问你那位戴伯父。”
韩义轻笑着吸了口气:“去问问他,为什么不仅妻亡儿哑,就连一向疼爱的小棉袄都会得上这般中邪的怪病。”
季宓宁听他这么说,索性仔细望了望周身。
“叔伯,我听你意思是指,邪物之所以会上了戴小姐的身,且隐匿这么多年原来是经过了戴府某人的邀请?”
韩义收敛神色,正经严肃对她道:“阿宓,如同我对你讲过的,总有些人会为了驱散邪物前赴后继,就算流血送命也绝不妥协,你能明白吗?”
季宓宁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转而波澜不惊地摇扇笑了笑,拍了拍季宓宁的脑袋。
“但偏偏就有另一批人不信邪,忍不住探探那无间地狱的大门,想看看会不会把自己烫的皮开肉绽。”
“我明白。”季宓宁赞同道:“所以我们才不该将南岭神君那样的神明拒之门外,因为如果失去信仰,就会轻易变得恐惧,而一旦失去方向,便会令邪物有机可趁。”
韩义眼中满是喜爱与赞赏,安抚了几下她的后背,大步进了戴府。
“乖阿宓,把银铃戴好!”
小姑娘立刻笑靥如花地点头道:“知道啦!”
赵容疾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还没来得及回神,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遣家丁先去后院通报,带着韩义走到了戴凌翎的寝苑门前。
这里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韩义却再次停下脚步坐在亭中,朝赵容疾摇了摇头:“既是私人寝园,便不必带我们进去了,请戴小姐出来一叙便是。”
他打量了一下府中盆景绿植,开口问道:“阿宓,你上月就在这里做丫鬟吗?”
季宓宁笑着点头:“是,虽然我没什么经验,但戴小姐依旧对我挺好。叔伯你务必要救救她的邪症,否则好好一个小姑娘被折腾成那种憔悴模样,真的很可怜!”
韩义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兀自挑起了嘴角。
“不是她对你好。”他沉吟道:“本应是她该对你感恩戴德。”
季宓宁傻乎乎给他竖起大拇指,大概是从小被韩义这么夸惯了,只当他是玩笑宠溺,自己开心乐乐,并没放在心上。
只是韩义此言方罢,眼神便忽然阴暗地扫过了对面的赵容疾。这般神色虽然十分晦涩,但所参杂的态度却是实打实的直白。
——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
赵容疾方才吩咐丫鬟进去带人,并没有离开,正同韩义季宓宁一起坐在了亭下的石桌前。被这么一扫,顿觉后背生凉,不自觉皱起了眉。
“戴小姐伤好了吗?”季宓宁托腮问道。
“尚未好全,但大体没有危险。”赵容疾望向她,面色平静,再次提醒道:“把苹果吃了吧。”
季宓宁撇撇嘴,从韩义那里接来,捧着那只苹果打量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吃下苹果,就算原谅你了?”
“不。”赵容疾诚实道:“我只是见你喜欢苹果而已。”
季宓宁笑道:“你打心底就瞧不起我们这种做丫鬟的,对不对?”
赵容疾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直白,亦是没想到自己会莫名给她留下这般糟糕的印象,一时被噎个正着,进退两难地沉默了大半天。
“你大概会说,那只是句气话而已。”她轻抚着苹果红润的外皮,喃喃道:“但人在生气的时候最容易说真话,我不在乎别人看不起我,反正我也没什么值得拿来跟别人比较的。”
韩义眼神暗了暗,胸膛微微起伏,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赵容疾皱起眉头辩解道:“不论你是否相信,但我从未对你有任何轻蔑之意。”
“但就凭我这个身份,是做不成你夫人的,你难道不知吗?”
“我既说了会娶,这些事情便不用你操心。”
“所以你究竟是因为爱我而娶我,还是只因那晚亲昵,所以过意不去?”
“如果你是因为喜欢我,忘不掉我,那便要对我说出来。你若不说,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赵容疾余光看到韩义坐在对面轻摇折扇,实在无法开口,所以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二人对视良久,季宓宁忽然嗤笑一声,缓了脸色。
她将那只苹果凑近唇边蹭了蹭,在上头落下了一个看不见的隐秘吻痕。
动作全程直到结束,季宓宁都没有移开与赵容疾的那场深切对视。
“还你。”
赵容疾严肃道:“你又要做什么?”
“你既然说我最喜欢苹果,那么这就是我给你留的念想。”季宓宁又是勾魂夺魄般一笑,那双明净透澈的眼睛秋波流转,恢复了那夜缠绵时的多情与真诚。
“你不愿说,不愿承认是因为动了心。”她道:“那我就默认,你是为了名声,才勉强想要娶我。”
赵容疾吞了吞口水,呼吸凌乱率先告负,兵荒马乱地别开了眼神。
“所以这是阿宓留给你的念想,我要你记得,阿宓是你永远都忘不掉的姑娘。不论日后二公子娶了哪位名门闺秀,或是哪个指腹为婚的千金小姐……”
她将苹果轻轻递到赵容疾面前,缓慢贴近了他的唇角。
“你都会打心里记念着我,记念着,她们远远比不上你最爱的阿宓。”